还是第一次到安徽。
之前只知道皖南农村的贫穷，以及我喜欢的红丽姐姐来自小城芜湖。
搭汽车进入安徽界，已经感觉到不同，等到抵达黄山市屯溪镇，搭车、住店、就餐，处处体现消费水准大大低于江浙，景区民风也有一种思维简单的狡猾，开始总是企图蒙你一下——出租车司机总想拉你去他们可以提成的客栈，为了说服你包他们的车去每一景点，甚至骗你没有公交车可搭，也有黑车离谱地胡乱开价，后来在宏村和西递，更是大多餐厅看人下菜碟，根据你的气质为你提供价格相差很大的菜单——但，如果你能够坚持不理会或据理争取，他们也并不强求，反而热心为你讲解。老江湖的我们对当地人的小花招只能一笑置之，因为，当地政府管理水平的低下令本应该相当成熟的景区处处有机可乘，这才是隐藏在背后真正令人遗憾的事实。这，其实无关民风。
黄山海拔并不太高，最高峰莲花峰海拔不过一千八百六十四米，但是山峰云集，共有七十七峰，山势磅礴浩荡，因此，登黄山最重要是观云海，所以当地人称前山为前海，后山为北海，山顶为天海，东西两侧为东海和西海。遗憾的是，我们在山上的两日都有大雾，蓝天白云只在攀登一线天时乍现，日出日落更是无缘得见，但于雾气中看山峰隐约，黑青色的巨石更显险峻，有时远方大雾被风吹动，一些山峰乍隐乍现，有若幻境。黄山山体皆为巨大的岩石，虽然是春天，亦看不到满山青翠，目力所及大多为稀疏的松柏，在石缝间顽强生长，间或有几株白玉兰，色彩特别肃穆。
夜宿山顶，空气清冷，爬山的疲劳让我沉沉睡去，几乎睡足十个钟头，清晨起来，雾气深重，听到叫声美妙的鸟鸣，曲调极似以前住在奥克兰的Cockle Bay时在一片银蕨树林听到的小鸟叫声——突然间怀念起那条隐秘的丛林小路来，有一阵子常常去，小路上永远寂静无人，记得要先穿越一段牧场，路的尽头则通向一个小海湾，全程要一个多小时，为的就是一听那小鸟的叫声……其实，所谓美好人生，就在这一次次的侧耳倾听或仰头观望间吧，甚至，在哪里也都并不重要。
从黄山下来，前往宏村。路上看到木坑竹海的路牌，据说《卧虎藏龙》剧组原本要在这里拍摄竹海打斗场景，但因价格没谈妥后来改到黄山翡翠谷，我想思维简单的木坑村民们或许已经后悔了吧，大概当初根本不知道李安是谁，否则现在不会只收二十元的门票依然游人稀疏了。
竹林风景秀美，更有四下无人的安静，青绿的竹竿随风摇曳，金黄的油菜花无人喝彩地盛开，走到尽头是个小小村落，有穿蓝布衣衫的村人静静地做着自家活计，更有鸡犬之声相闻，仿佛走进桃花源里人家。我们在一户路过的农家吃鸡蛋炒饭，五元钱，简朴，却不是一般的美味，想来是鸡蛋和青葱都是自产的缘故，连他们自家泡的青蒜和辣椒都极爽口，有什么能比给人好胃口更好的菜肴呢？
进入宏村，湖水边一溜矮墙，斑驳的白壁灰顶，柳树斜斜，那份淡雅和清寂，像煞水墨画。“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日摇落，凄凄江潭”，仿佛看到周润发身着长衫，牵马行过，侠骨柔情，看透生死，哪里去找这样的古风？难怪李安会选景在这里，又难怪有这么多不远千里群聚宏村写生的美术系学生呢。
村里有很多古老民宅，信步而行，诸多惊喜。村中央湖边的冒华居，八十三岁的老人家为我讲述了家中每一幅对联的深义，从书法到用词，其中“惜食惜衣不独惜财兼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放在这个四世同堂的书香家庭里，有朴实的感悟。在另一家邻水小院落坐下喝壶猴魁茶，茶叶碧绿，味道清香，七十三岁的老人家竟然是我河北老乡，在皖南村庄置业度晚年，打开门是“兴里烟霞流彩笔，吟边云日弄晴窗”，关上门是一段少年夫妻老来伴、中间分离、结局美好的曲折故事。巷子深处的居善堂，是非常幽雅的小客栈，拱窗石凳、阑干鸟笼、木雕古床，主人的小女儿在读大学，将其放到网上，生意奇好，可惜我们已经住下，或许下次。
宏村白天游人络绎，大都当日来回，住下的并不多，因此晚上并无去处，天黑之后村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倒是村外有一条喧哗的街道，很多画画的学生租住村外民房，晚上在街边不亦乐乎地吃串烧，很像大学时下了晚自习后宿舍熄灯前在学校小街上游走的那一小时好时光，又兴奋又不甘心的劲头儿……真是久违的场景，可惜他们的热闹与我全无关，时光真的似飞刀，刀刀催人老，老的还不只是容颜。
比起宏村，西递并不太对我味口，大概是缺了那份乡土气息。因为祖上富裕，西递以石雕盛，院子也大气排场得多，但流水少，因此少了一份宏村的灵气。其实背后的原因是，宏村的开发管理是公司行为，一家有眼光的北京公司中坤旅游集团十年来在做市场推广和常规管理，而西递则是由村里全权经营，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导致了村民更多的不规范行为，交通非常不便利，村落面貌的改进比较有限。结果是，原本名气大的西递游客明显少于宏村，西递还在衰落。
回到屯溪，在老街一楼吃晚餐，因为在黄山的第一餐是在连锁的临江一楼，有一道萝卜脆的小凉菜令人回味。对我而言，怀念一个地方，就是刻骨铭心地怀念那里的一道菜，比如，长沙的烧辣椒皮蛋，广州的双皮奶，重庆的豌豆尖，巴黎的法式吐司，威尼斯的通心粉，牛津的猪肉派，新西兰的比较多——KIM家的焖羊排、Robin Choi店里的海带汤、Catherine家的紫洋葱馅饺子，郝教授的麻酱面，还有，妈妈做的元宵回锅肉，千里万里归去来，为的只是属于我记忆的那一道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