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爱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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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世俗叙事与诗意叙事——魏永贵小小说浅析

石鸣

用一个业已在广大小小说作者和小小说读者中比较通行的说法来讲,魏永贵是一位“小小说专业户”。从事小小说创作以来,魏永贵写了三百多篇作品。三百多篇作品也算是个不小的数目了,但是相较于有些“专业户”的多产,却又实在算不上多了。不过,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而言,这种数量的“少”却不是一件坏事。可以说,魏永贵的小小说作品在整体上比有些“专业户”的作品更具艺术感染力,而且文学性更强,其原因也许正在于他作品数量的相对较少。数量的相对较少帮助魏永贵控制了作品的自我重复(这种控制其实也可以看作是魏的主动控制),使其作品在保持内容的丰富性和风格的变化的同时,又有了相对集中而明显的艺术追求。

在小小说创作中,魏永贵的追求是多方面的,如追求题材的多变、追求标题和内容的映照、追求意义的挖掘等,但相较于这些而言,我觉得魏在小小说创作中对世俗叙事和诗意叙事的追求则是更实质、更重要的。这种追求不仅让魏的小小说作品有了比较清晰的定位(即在雅与俗的关系中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中间点),也让其小小说作品有了比较清晰的价值走向和审美走向。

在叙事文本中,对叙事方式的选择既来自于作者对作品题材的考虑,也有作者审美意趣的影响。魏永贵对小小说的认识之一是作品要“好读”(见其“龙湖笔会”发言),这就让他在写作中靠近了世俗叙事。这种世俗叙事的精神实质,究其源头,可以说是源于中国传统话本小说所追求的逼真地描摹、再现社会生活这一美学追求,不过在具体的形式上,我们现在所言的世俗叙事(我们现在更强调的是表现而不是单纯的再现)与传统话本小说讲故事的世俗化又是有极大差别的。特别是小小说创作中的世俗叙事,对传统话本小说讲故事的世俗化基本上是取其神而去其形了,或者说,只是一种方法论的借鉴。

小小说创作中的世俗叙事基本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题材的把握和切入方式,二是叙述。在魏永贵的小小说作品中,对题材的世俗化把握是比较明显的,在诸如《事故》《紫印》《望远镜》《瓦解》《叫情人》《一双皮鞋》《干股》《雪墙》《业务》等作品中,故事都是围绕个人生活或社会生活中比较贴近世俗追求的一些细节而切入和展开的。《事故》《紫印》《望远镜》《瓦解》等写的是情,但是是世俗化的情,或者说写的是把握和洞悉世俗化的情;《干股》《雪墙》《业务》等写世俗化的人事——《业务》虽然写的是官场,但那种人心却依旧是世俗化的。《一双皮鞋》则是其中最能体现其世俗叙事的作品。一个心情正不好的男人回家看见自己的老婆坐在门口奶孩子,而老婆的对面坐着隔壁的另一个男人,于是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关于是否看了别人老婆的奶子和怎样补偿的故事。这篇小说的题材、细节和切入方式都更接近传统话本的世俗气,但又不是如话本那样只讲热闹或以热闹来说理,而是将笔触不露声色地探入到人的内心一些隐秘的欲望中,就让小说在世俗的琐事中有了一些对人性的思考。

小小说世俗叙事的第二个方面,体现在小说的叙述上。在中国传统的世俗化气息浓烈的话本小说中,叙述的方式一般是平平实实地道来,是线性的,不像现代派小说那样运用一些复繁的叙述技巧。这种叙述也就要求作品讲故事的方式要平和亲切,叙述语言要平实、顺畅,要有世俗气,也就是要和生活贴得紧。在魏永贵的小小说作品中,语言的世俗气也有较好的表现(按,语言的世俗气和语言的低俗粗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比如《一双皮鞋》《干股》《遥远的村路》《官相》等作品,叙述语言都是世俗化的,平实而亲切,没有奇句僻词,具有流畅的阅读效果。世俗叙事在叙述上的另外一点体现,就是叙述中细节要有动感,情节要有堆叠凸凹,有紧张和舒缓的对映。与之相连,小说在情感的表现上也常常是先蓄势待发,注重铺垫和氛围营造,到了情节的上扬处再迸溅而出。魏永贵的很多作品在情节的设置上都注重了平铺中的凸显,而且在其中大部分作品的叙述中,情感的推进轨迹都是一种上扬的趋势——也可以说,他是在用情感带动情节。他在铺垫中埋下的一些伏笔,既是情节的伏笔,也是情感的伏笔,从中可以见出他对中国传统话本小说常常运用的藏掖法的借鉴和理解。这种理解就是变化运用。比如《父亲的守候》,如果小说开篇没有对“父亲”抓偷花生的老鼠的那一段近乎于笔墨浪费的世俗铺写,“父亲”在后面情节发展到提悬之处而出现的放行偷井盖的女人并拿钱给她的举动在意蕴上就会单薄许多。《空地的鲜花》和《移植一棵树》在这方面也有非常好的表现。

与世俗叙事并列,魏永贵在其小小说创作中也有着对诗意叙事的追求。这里的诗意叙事,也具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指这种叙事的方式是诗意的,其二,是指这种叙事的指向是审美的,或者说,是证美的。不过,比较单纯的诗意叙事在魏永贵作品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大,只有如《春天有月亮的晚上》等较少的几篇。这些作品在表达上追求诗意,但因为有意趣上的唯美倾向,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诗意的表达,使这些作品缺少了厚度和力度。我觉得,这是魏永贵在以后的小小说创作中值得去思考的一个问题。

魏永贵小小说作品中值得特别注意的,则是他追求世俗叙事和诗意叙事相结合的那些作品。这些作品如《空地的鲜花》《移植一棵树》《树》《美丽的蝴蝶兰》等,无疑是他目前最优秀的作品。这些作品用世俗叙事进入和展开,用诗意叙事覆盖和笼罩,不仅带来了意义上的美感,也带来了叙事文本的美感。在意义上,这些小说都有一种纯净的升华(哪怕是有悲伤和悲痛在里面),让人对美生出思考和向往;在文本上,组成文本的诸多元素如情节、语言等,也具有美感。《空地的鲜花》中对忙碌的小伙子的身影的描写、《移植一棵树》写马莉那深掩的心思和初恋、《树》写王伯将自己埋成一棵树、《美丽的蝴蝶兰》写王盈童真的祈祷等,似虚还真,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文字和情节都隐含诗意。这就是魏永贵作品中的证美走向,而在这证美的河流下涌动的,便是魏永贵对人生的考察、对人性的关注、对生命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