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冲出高原:吐蕃王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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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走出雅隆河谷:父辈未竟的统一事业(2)

如此精密的部署,战争的结果应该是预料之中的。而且在大军将发之际,赞普还不忘同娘氏、韦氏、蔡邦氏、农氏再次盟誓,要他的部下保证绝对忠诚,也不允许看到胜利的战争功亏一篑。于是伴着他们的誓词:“自今以后,定将森波杰弃于背后,定将悉补野搂于胸前,决不背叛悉补野赞普,决不使其丢脸,绝对保守秘密。决不把外人当自己人,决不三心二意,决定要英勇献身,决定要拼命忘己,决定要听从赞普命令,决不受他人甘言诱骗(若有违者,即为违誓),如此盟誓”,大军朝着雅鲁藏布江彼岸进发了。

史书对战争的过程并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是说墀伦赞安排他的弟弟伦果尔和母后东宗留守本土,安排娘·曾古和弄准保在达巴下如山设岗瞭望,韦·义策和蔡邦·纳森作为军队的向导。安排妥当后,他自己带着一万精兵渡过雅鲁藏布江,在娘氏等的里应外合下,一举攻下了宇那堡寨,森波杰墀邦松狼狈而逃,投奔突厥。吐蕃大获全胜,上起“帕”之勇瓦那以下,直至工布那以上的苏毗领土尽入吐蕃囊中,吐蕃也得以占据高原的中心——拉萨河流域。

战争胜利后,墀伦赞开始按照惯例论功行赏。娘·曾古的仇家是念·几松,于是赞普将念氏的堡寨及奴隶悉数赏给他;韦·义策的对头是线氏,所以赏赐给他的是线氏撒格的土地和墨竹地方的1500户奴隶。另外又依次重赏了农氏、蔡邦氏及其他有功之臣。从此,娘氏、韦氏、蔡邦氏、农氏一跃成为吐蕃的显赫贵族。为了赞颂墀伦赞的功绩,大臣们商议给赞普上尊号“南日伦赞”,意思是“政比天高,盔比山坚”,又做歌纪念曰:

天神来至人间,伦赞伦果尔系出世天神,天神来至人间,枭鸟已为鹫鹰所杀,是蔡邦·纳森所杀,真正的人主已登大位,真正的鞍鞯已备马身,令人羡慕有如坐在膝上,像小羔羊产在怀中。

君主贤明,臣子效忠,看起来多么和睦的场面,可是在这一场面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呢?南日伦赞现在不会去想这些问题了,因为他只陶醉在他的统一梦想中。

统一虽然不再遥不可及,但也不是近在咫尺,兼并苏毗只是吐蕃迈出胜利的第一步,要想完全实现梦想,吐蕃仍然免不了东征西讨。经过一系列的兼并战争,吐蕃的领土基本上包括了日喀则地区、山南地区、拉萨地区及那曲地区的大部分,就连象雄这个老大的部族,也对吐蕃颇为忌惮。随着吐蕃势力的扩张,同象雄交手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两者并没有采取武力,而是采取了联姻的方式,以示互不干扰。据说在南日伦赞将高原上小邦的大部都变为属民后,又把矛头指向了周边的地区,他不仅“火烧佳地”,还征服了突厥。这些事出于《贤者喜宴》的记载,其中“佳地”所指为何并不清楚,对于突厥的征服也没有拿出任何证据,难以判断是否真有其事。

南日伦赞是一位伟大的赞普,他戎马一生,初步奠定了吐蕃的版图,但是他的功绩不仅仅在于此,他在位时期吐蕃经济得到了迅速发展。首先,吐蕃兼并苏毗的意义不仅在于扩大了吐蕃的地域范围,还在于拉萨河给吐蕃带来了经济的繁荣,拉萨河流域物产富饶、地势平坦,是发展农业的好地方,所以对拉萨河流域的占据使吐蕃经济迅速发展,也为以后统一高原奠定了基础。其次,相传南日伦赞时期,吐蕃得到了金、银、铜、铁,并能将野生动物驯化,人们也渐渐开始知道用盐烹制食物。而且农业和牧业均产生在这一时期。第三,他进一步完善了吐蕃的官制,明确了外相和内相的职责,并且为了统一大业将政治中心移到了拉萨河流域。这诸多的功绩使南日伦赞恩威远播,被万民称颂。

政治昌明,国家强盛,一片盛世景象。但有时候艰难险阻并不可怕,因为人们可以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去应对,而平静则可以使人丧失警惕,一旦灾难来临便会手足无措。祸根早在苏毗一战后就种下了,而潜伏已久的矛盾一旦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吐蕃表面上像往常一样充满着祥和,看不出明显的征兆,但如果能够细心留意的话,一些事件其实已经给出提示。早在苏毗一战后,娘氏、韦氏、农氏、蔡邦氏等有功之臣一跃成为吐蕃的新贵族,赞普对他们的加官晋爵和信赖,使旧贵族感到了威胁,他们担心地位不再稳固。而赞普论功行赏的背后也隐藏着私心,他不希望新臣的势力过于强大,所以在给予新臣大量的赏赐之余也在想方设法地分割他们的势力,避免功高震主,危及王权。他过于维持平衡的做法惹恼了新贵同时也惹恼了旧贵族,于是新、旧贵族之间的矛盾以及他们同赞普的矛盾互相交织到了一起。如果能早日洞察隐藏在盛世之下的危机,吐蕃以后的道路会少一些崎岖,而等到平息小邦达布叛乱的时候,矛盾已然升级。

在南日伦赞致力于东征西讨的时候,吐蕃的部属达布扯起了反叛的大旗。在商讨平叛达布的事宜中,赞普同臣属发生了分歧。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臣森郭弥钦毛遂自荐,主动要求去平息叛乱,琼保·邦色这个来自藏蕃的贵族,满脸的不屑与轻蔑,甚至出言侮辱,这种态度激怒了森郭弥钦,他表现出了十足的信心和勇气,对琼保·邦色毫不畏惧,甚至还反唇相讥。出人意料的是,南日伦赞对森郭弥钦表现出来的对贵族的“不敬”并不在意,反而对这种勇气十分赞赏,还决定让他去征讨达布,压制琼保·邦色的意图昭然若揭。森郭弥钦没有辜负赞普的期望,一举攻破了塔波酋长喇德的势力,平定了达布地区。为了奖赏立下汗马功劳的森郭弥钦,赞普将塞孔日乌垓的全部属民和牧户赏赐给他,授予他大野牦牛饰以银角的荣耀。森郭弥钦的胜利使人们纷纷表示祝贺,并有人作歌赞颂:“森郭弥钦者,争达保森堡寨,以长矛一刺,获得全部牧场,曲岩松赞独自一人,成出类拔萃之英勇好汉,一日之中,能杀达布百人。”

人们对森郭弥钦的赞扬引起了自认为劳苦功高的琼保·邦色的不满。之后不久,在赞普大宴群臣之际,琼保·邦色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在宴会前他对酒当歌:

孟哥之地有一虎,杀虎者,我苏孜也;

我把整只老虎献于上方,肠肠和肚肚分赏于洛埃。

藏蕃牙帐之上方,白鹫在飞翔,射杀白鹫者,苏孜也,

将大鹫翅膀献于上方,羽毛赏于洛埃。

前年早于去年,冈底斯雪山脚下,麋鹿野马在游荡,游荡到香波山前。

如今再来观赏,在香波山“年神”跟前,

麋鹿野马不要狂妄,麋鹿野马如果狂妄,冈底斯雪山会把你吞没。

在去年前年更早之年头,在玛法木湖之岸旁,

白天鹅,黄鸭子在嬉戏徜徉,游荡来到当戈湖上,

如今再来观赏,当戈之湖是天神之湖,

天鹅黄鸭不可狂妄,天鹅黄鸭若是狂妄,玛法木湖水会把你吞没。

“彭域”成了洛埃的附邑,攻下“彭域”的却是“色穷”,

如今更是一望无际。伍茹、秦瓦有如粮仓,

如今四周皆牧场,岂不是苏孜之勋劳所归乎。

明显地,他认为在跟随赞普四处征战和辅佐赞普的过程中,功劳最大的就是他琼保·邦色。看来他还没有明白自己的角色是什么,不知道任何喧宾夺主的做法都会使人反感,尤其是在主子面前,将功劳全揽到自己头上更是犯了大忌,要知道,南日伦赞最在乎的是平衡,任何一方的势力压过另一方都会使他感到不安,所以他希望借助一位功勋卓著之人来抗衡琼保·邦色的狂妄之举,打压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任内侍扈从的尚囊琵乌苏凌布进入了他的视线,他是娘氏孟多热忠贞之子,娘氏在攻打苏毗之战中功劳甚大。于是在赞普的示意下,他也吟歌一首:

去年、前年,更早之年头,在滔滔大河之对岸,在雅鲁藏布之彼岸,

仇敌森波杰啊!如同鱼儿被切成块,切成块块后被除灭;

从几曲河中捕鱼者,是义策邦道日也,

渡涉垄河者,是曾古孟道日也,

肩上背负了重任,扩展增添了土地者,除了邦松准保未闻有别人。

以大坝子作为目标,香波大山铺在坝子上,

攻克了宇那城堡,使它成为秦瓦之属地。

往昔已经巍然高耸,如今更加高过苍穹,

将“岩波”(即彭波)征服了,并归雅隆地方。

往昔已庞然巨室,如今更为无边无际,

“彭域”成了“洛埃”的附邑,攻下彭域的乃是“董东”。

往昔已宽阔无边,如今更加一望无际。

去年前年,更早之年头,杀了一只公野牛,

南方竹子是上品,但若不用铁器做包头,竹子是不能射透者,

若不用鹰羽来装配,竹子不能射中野牛身。

岩波是产山羊地方,皮口袋以豹子皮为最好,

若不用针来穿透,线经是不能连缀起来,

经线若不能连缀起来,皮口袋不能自己形成。

尚囊的唱词句句都是针对琼保·邦色,火药味十足,言下之意是,在攻打苏毗的过程中,韦·义策、娘·曾古、农·准保的贡献卓越,众人皆知,哪轮得上你琼保·邦色居功自傲。尚囊的唱词深得赞普喜爱,他立刻被任命为大论。两方的唱词针锋相对,一时间,觥筹交错的场所变成了“战场”。赞普明显偏袒尚囊的行为显然是为了打压琼保·邦色的势力,于是新贵族之间的矛盾也充分暴露。

奇怪的是,从攻打苏毗开始,旧贵族一直没有正面出现过,即使在宴会上也是新贵族互相争宠,他们似乎已经由台前转移到了幕后。在宴会喧哗的背后,我们似乎可以想见一双双嫉妒得发狂的眼睛。以前的受宠、以前的得势,现在都要平分给新贵们,甚至后者大有取而代之之势,赞普维持平衡的做法,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偏袒新贵的表现。也许嫉妒加速了欲望的膨胀,当它们大到心里无法承受的时候,便喷涌而出,吞噬了一切,什么君臣之谊、什么誓言都荡然无存。不久,吐蕃就在南日伦赞竭力地想维持的平衡中失去了平衡。

矛盾愈演愈烈,当时的情况十分混乱,“父王所属民心怀怨望,母后所属民庶公开叛离”。内乱引发了外患,历尽艰难攻下的苏毗、达布、工布、娘布等已经征服的小邦又复叛变。旧臣们放开了胆子,为了利益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毒害了南日伦赞。南日伦赞的死把新生政权推到了悬崖的边沿。更不幸的是,南日伦赞的继承人只是个13岁的孩子,危急时刻,奇迹会出现吗?

幸运的是,一个13岁的孩子却有着不亚于成人的智慧和气魄。就是这个孩子,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痛击权臣,力平叛乱,使垂死的吐蕃又有了生还的希望。

他的名字就是松赞干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