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行走的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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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车师:交叉的沧桑河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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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车师人的眼睛一定都止不住流露出惊喜,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岛,岛上一片葱绿,四壁悬立;雅尔乃孜河流到小岛跟前时一分为二,像两只手臂,将小岛环护其中。这正是车师人要寻找的理想家园。这些居住在天山吐鲁番盆地,原自称为“姑师”,后来改称“车师”的人,到这时因经常遭受野兽的侵扰,再加上部落之间的打打杀杀,已心力憔悴,为生存黯然神伤。他们幻想着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定居下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那天也许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车师人从一个陡坡下到一个又宽又深的谷底,就被眼前的这个神奇的小岛惊呆了。他们敏感地意识到,这个有着刀劈斧削般的峭壁悬崖和天然屏障般的河流环拥的小岛,将成为他们坚不可摧的城郭。

车师人为这个小城起名为“交河城”。消息不胫而走,远近游牧的人纷纷前来观看这个神奇的小岛。谁都感觉到,这是一个生存的好地方。车师人向他们敞开热情的怀抱,于是来这里的牧民越来越多,车师国的雏形形成了。过了不久,车师人下了决心,就在这里建立自己的王国。他们先将小岛进行了规划,然后,臣民一起动手干了起来。那些天,没有比建造家园的兴奋更鼓舞车师人心的事情了。希望就在眼前,一块块土被挖开,一个个理想中的建筑渐次在眼前出现轮廓;住宅、官衙、街道和寺院一日日成形。希望与现实就隔着这层土,激动和幸福充斥着他们的身心,他们挥锹大干,把自己的信仰与祈祷,国家安危和个人安身立命之所望,都化作了巨大的力量,向山丘深处凿进。

数年之后,交河城终于建成,雅尔乃孜河分成两条交环而流,形成天然的护城河;四壁的悬崖是天筑城墙,不但野兽不会来骚扰,敌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进来。可以想象,此时的城内更是一片繁华,商贾云集,人流不息。最有意思的是,牧羊人和僧侣都变成了市民,街道上牛马鸣嗥,炊烟缭绕,鼓乐铮铮。

应该向车师人致敬,他们虽然是一群简单的设计者,但一个小岛经由他们的双手,被创造成了西域的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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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师国建都于一个由两条河环护的小岛,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可以想象得到,由于地形的环衬,车师颇像一个袖珍乐园。不久,车师又形成了前王和后王两王分居的局面,前王居交河,“领户千五百余,口四千余,胜兵二千人”。而后王则居住在离交河400多里的务涂谷,“领户四千余,口万五千余,胜兵三千余人”。前后两王形成的这样一种关系也颇有意思。前王,显然是中央政权,尽管人口没有后王所在地那么多,但有可能都是上级机关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从这里下指示,发文件,传达该落实的事项。由车师分前后两王就可以看出,车师已经具备了发展壮大的趋势,有前王,就有了后王,有后王,就会有隶属的部属,这样下去,阶级就出现了,等级也就摆在那儿了,谁高谁低,谁大谁小,就请按部就班,一一对号入座吧。

但一个王国有两个王,不一定是好事吧?到了汉和帝永元二年,麻烦事情就出现了。这一年,大将军窦宪大破匈奴,使整个西域震惊。这个窦将军尽管不如李广利、卫青等人出名,却也是马前急先锋式的人物,在西域打过几次漂亮仗,只是在后来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战争舞台。那次,匈奴被窦宪大破,车师震慑,前后王赶紧把自己的儿子送过去,让他们伺候在大将军身边。这种送儿子的事件与当人质是有区别的,史书上将这种送儿子去侍候别人的行为叫“奉贡入侍”。看来,生为西域这些小王国的太子并不一定是好事,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送出去当人质或侍者,自己的死活是次要的,保住老爹的王位才是最重要的。前后两王送儿子出去时,场面搞得比较隆重,分别给他们二人“赐印绶玉帛”。两个孩子很争气,把窦大将军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未生灭车师之心。后王是个老实人,把孩子送出后,似乎觉得事情已经办完了,就回去了。但前王却不这样做,他争取一切机会和窦宪套近乎,鞍前马后献殷勤,深得窦宪的喜欢。前王与窦宪的关系已亲如兄弟了,后王却在他的那个山谷中对此一概不知。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前王这样做有何目的。一、他与窦宪搞好关系就会使窦宪觉得,送子侍候他,其实是前王我一个人的功劳。二、我前王天天在大将军面前跑前跑后,你后王却连个影子都不露,只要我稍微一搅和,说你不尊敬大将军,甚至还有瞧不起之意,你就等着被收拾吧。三、一山不容二虎,一个车师不能有两个王,只要我在大将军跟前告你后王几状,你还活得了?前王的算盘打得精啊,一步给后王设一个陷阱,后王你就往下跳吧:陷阱里水深火热,弄不死你才怪呢!可惜后王在务涂谷深居简出,对即将降临的灾难丝毫未觉。

终于,前王的工作做到位了。八年后,戊己校尉找了一个理由要废后王,后王这才如梦初醒。后王一气之下,发兵攻打前王。前王招架不住,慌忙逃跑而去。后王不解恨,杀了前王家的人,又把前王的妻子占为己有。前王眼看着后王站在城头上趾高气扬,却无力反抗,只好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从此不再露面。

第二年,汉朝派遣将兵长史王林带兵攻打车师。王林很会打仗,领命时要求只一人前往即可。别人都很疑惑,一个人去怎么能行?他说,西域环境特殊,去那里打仗还得用那里的兵。他到凉州后,从凉州六郡选出一部分人,和先前俘虏过来的一部分西域人编在一起,计两万多人,浩浩荡荡向车师杀来。后王对汉军来攻早有所预料,率全城人奋力反击,无奈兵力悬殊,终告失败。没办法,他只好出城,向北匈奴的驻地仓皇逃去。但这早已在王林的预料之中,他派出一支骑兵追击,追上之后一番厮杀,后王被杀死。

一国两王,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从一开始,祸根就已经埋在了车师国。所以,后来两个王互相争斗,直至造成车师内伤,最后被灭掉,便是必然的事情。有时候,一个国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会不顾臣民们的死活,而一旦他的想法失败或惹出事端,他自己一头从那个高椅子上栽下来不说,还要殃及国民的安危。车师国人对前后两王恨之入骨,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两个人说打就打起来了,我们为他们流血牺牲,但他们却没破一块皮,没流一滴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汉军却又杀来了,没办法,那就再打再杀吧,结果,又有一千多人被俘虏了过去。车师人恨前后两王,这两个混账国王,胡乱折腾一番,最后一个隐姓埋名,一个人头落地,做了野鬼!

但有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凑这份热闹,他就是后王的弟弟农奇。农奇虽然是后王的亲弟弟,但却既不与前王对立,也始终不站在后王一边。在我的想象中,农奇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不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流血牺牲,但他又能力有限,无法阻止前后两王火拼,只好保持沉默。战争结束了,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他却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王林看见了他的举动,觉得这小伙儿不错,就立他为新车师王。至此,车师国复又变得平静和安宁。

有意思的是,车师前后两王从头至尾的较量实际上很短暂,还没有使战火燃起冲天的火焰,就很快熄灭了。想当初,是为了巩固车师国,才分了前后两王,但没想到,权力这东西害人,致使他们俩一步步走上了不归路。怪谁呢,谁也不怪,原因只在于他们是王。王者,幸运时,在高高在上的权力宝座上风光无限;不幸时,就会从那个宝座上一头栽下来,栽到断头台上,别人想拦也拦不住。但话又说回来,一个王国又怎么可能不经历战争呢?也许,战争在有些时候是使一个王国生存或者发展壮大的必然手段。这是一场老戏,从古演到今。

到了永宁元年,车师又起风波,时任车师后王的军就和母亲沙麻经过精心策划,偷袭了汉朝驻守在西域的后部司马。不巧敦煌的行事来司马驻地办事,军就怕他散发消息,便一并杀了。这件事做得很大胆,甚至有不怕惹火上身的胆量。现在,我们只能对沙麻母子的举动猜个一二,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已经强大起来了,不对外打仗,无法显示自己的实力,而要打,就打大家伙,这样更能显示出自己有啃硬骨头的本事。汉朝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到了延光四年,汉发兵直攻车师。这次带兵的是一个大人物——西域长史班勇。班勇是班超的儿子,将门虎子,打过许多大胜仗,区区车师小策反,拿下自然不在话下。大兵压境,没有经过几个回合交战,车师便被打得大败。汉朝士兵捉了军就和沙麻,就地斩首了。

这几场战争,都不怎么热闹,几个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便匆忙操作,结果一一送了命。要想点一把火,不先堆好柴禾怎么能行;只看到一丁点儿微弱的火星,就想燎原,更是妄想。《后汉书》中说西域王国时,用了这么两句话:“遏矣西胡,天之外区。土物琛丽,人性淫虚。”看来,还是素质的问题。玩战争这种游戏,素质低了,怎么能玩得通呢?好在这几场战争并没有使交河这个美丽的小岛受到什么损失,在时间的长河中,谁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哪怕你曾经是多么辉煌。只有这个由两条河环护的小岛是美丽动人的,可以穿越所有苦难,一直走到了今天,向我们展示出什么是真正的沧桑,什么是承负了沧桑的真正的伟大身躯。

司马迁在写车师国的变革时,也许心中多有感慨,提着那支狼毫,久久不能写出一字,思忖片刻,才皱着眉头写了八个字:若微神道,何恤何拘?这个问题问得好,对于每个人来说,脚下的一条路该怎样去走,谁也不知道答案在哪里,美丽的交河自然在一切问题之外。

于是,当夜色降临,潺潺流淌的河水便又使它进入了甜蜜安谧的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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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永兴元年,历史又将一个人推到了舞台前沿,这个人就是车师后部王阿罗多。在我的想象中,阿罗多是一个霸道、蛮横、不讲道理的人,而且就其志向而言,他又是一个没有立场、风来顺风倒、雨来赶快躲的人。这种人,就是我们常说的那种无德、无才、无能的人。

先不剖析他了,且让他在历史舞台上站稳,开始表演。事发之前,他先找借口挑戊部侯严皓的毛病,两个人闹来闹去,产生了矛盾。本来,汉朝与车师关系颇好,他与严皓也可以说是同事关系,如果相处得好了,到时候严皓在中原给他说上几句好话,他何愁自己后部王之位不天长日久。但他不,他邪恶的心时时促使他想干点坏事,如果干不成,心里就不舒服。

终于,两个人对立起来了。阿罗多率兵围攻汉朝的屯田城且固,要杀严皓,恰巧严皓不在,他便落了空。他气急败坏,杀伤了几个兵士悻悻地回去了。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阿罗多行事多么鲁莽,要杀严皓,事先连严皓的去处也不打听清楚,直到遣兵操戈后才傻眼了。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他却没有想想应该承担怎样的后果,像是没事儿似的,很快就把一切都置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