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室南迁,“五胡”南下,争雄中原。远离的是母亲的视野,留下的是不变的情怀。于阗人坚守着汉室留下的文化火种,寻觅着二次握手的机会。南来的比丘用完整的佛法征服了游牧英雄,也给于阗送去了联络中原的剪不断的“红头绳”。
一、四族逐鹿:游牧强权下的虚与委蛇
1.西来的鲜卑人
魏晋南北朝时,西域城邦国家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分别属于六个大的地方政权。于阗是其中之一。这一时期的于阗彻底吞并了周边的戎卢、渠勒、皮山等国,成为丝路南道的一个霸主。
公元91年,北匈奴在东汉大将耿夔带领的中原骑兵的残酷打击下,开始西迁。这次西迁从阿尔泰山出发,先入乌孙,遭到袭击后悄悄经过康居,又一路狂奔到达奄蔡稍作休息,之后彻底地走向了欧洲的土地。
正当匈奴人走背运的时候,机会仿佛一夜间降临到了鲜卑人的家门口,那些散落和逃离来到鲜卑居所的匈奴人,被鲜卑族一一接受。鲜卑族首领试图重复匈奴人过去雄霸天下的神话。公元136年,鲜卑首领檀石槐建立了鲜卑部族军事大联盟,根据地理位置分成东、中、西三个区,活动疆域,东西约一万四千多里,南北七千多里。其中位于西部的军事联盟长期占领着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几个城邑,势力伸入西域。当时的于阗也跪拜在鲜卑族的战马下,过着被监管奴役的日子。
公元265年,司马氏建立西晋王朝,中原分崩离析的局面得到了控制。随着檀石槐的去世,鲜卑族原来的军事联盟基本上解体,形成了分散作战、分化管理的多股鲜卑势力。西晋初年,西晋与多个西域国家包括鄯善、焉耆、于阗等国进行联系沟通,很多西域国家向西晋政府进贡。272年,鲜卑族侵占凉州等周边地区,割断了西域与中原的河西交通要道,中原与西域一度彻底隔绝。
泰始六年,鲜卑部族秃发树机能击杀了前来讨伐他的秦州刺史胡烈,第二年四月,树机能带兵打到了金城,杀了凉州刺史牵弘,西晋边疆告急。公元277年,西晋派遣大将率领凉州、秦州、雍州三个地方的士兵,讨伐鲜卑,这一举动使得西晋周边很多部族前来投降,但是鲜卑势力并未受损。
就在西晋政府与树机能对抗的当口,另一股鲜卑势力,阿罗多部崛起于西域北部,用最为残酷的手段统治所管辖的西域国家。这一情况直到西域校尉马循率兵讨伐,杀阿罗多部鲜卑四千人,生擒鲜卑骑兵九千多人,这一残暴的部族才被削弱,不与中原政权抗衡。
与此同时,击破树机能之后,中原与西域再次恢复联系,自车师前部国王遣送儿子入中原做质子开始,鄯善、焉耆以及于阗等西域较为强大的国家,纷纷将太子送到中原。而深受鲜卑侵扰的中原更加加强了与西域各国的联系,派遣不同的使者、官员进入各国,形成了较为紧密的西域控制网络。
但是这样的控制局面只维持了短短十年。十年之后鲜卑部族再度于河西地方拥兵数十万,开始了与中原政权的长期对抗。而另一支鲜卑族人拓跋鲜卑日益强大。公元315年,拓跋猗庐被封为代王。三年之后,鲜卑大军西进达到了乌孙国一带,兵力也一下子突破了百万,天山南北全是鲜卑人的天下。
于阗就这样在变幻莫测的局势中承受着不断变换的监管者。鲜卑部族不断进入于阗,肆意掠夺财物和牲畜,动不动还要向于阗王要这要那。于阗王很聪明,他懂得如何应付这些贪婪无度的索取,总是尽可能满足这些比匈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鲜卑人。
此时的于阗并非逐渐削弱,相反,懂得纵横之术的于阗王,在诸多权力交错的西域之地,以商人一样的目光,谨慎巧妙地做着自己的生意,经营着自己的国家,并乘机在鲜卑与中原的斗争中,积极拓展自己的疆域,在夹缝中努力获求更大的利益与独立。于阗尽可能保持一个处在权力漩涡之中最低等的安全,即一个国家的存在。但很快另一伙强盗进入了于阗,这是于阗王怎么也没预想到的。
吐谷浑部落原来只是西拉木伦河流域徒河鲜卑慕容氏的一支,他们的祖先慕容吐谷浑因为与部族产生间隙,在3世纪80年代率领家族成员西迁到了枹罕、西平一带定居。
5世纪初,吐谷浑部族新任首领慕璝即位,在北魏与西秦和夏国的战争中,开始扮演秃鹫食腐的角色。如此这般,慕璝在西秦、夏国灭亡的过程中,不仅拥有了巨大的财富,而且拓展了疆域,并与北魏朝廷断绝了往来。
公元436年,慕璝亡,当时的吐谷浑处在西北中原与西域的交界要冲之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使得北魏与刘宋政权都想据为己有。当时的北魏君主拓跋焘早有意凭借武力直接接管吐谷浑控制的地区。公元439年,北魏击溃河西北凉政权,彻底打碎了慕利延的温柔富贵梦。北魏遣使告诉慕利延北魏无心讨伐他的决定,慕利延心惊胆战地回到故地。
公元445年,吐谷浑内部日益不满慕利延的所作所为,终于在一次部族联盟大会上,众头领与首领反目,引发了持久的内部权力斗争。伺机等待的北魏,瞅准了战机,派遣高凉王拓跋那率领远征军,奔赴吐谷浑。窝里斗的吐谷浑族人或被杀或被俘,慕利延的儿子连同许多将领束手就擒,慕利延再次西奔。
公元445年8月,慕利延的残军抵达于阗。当时的于阗王早已知道吐谷浑惨败的消息,他调遣于阗各处守军,在于阗城东面300里处,列阵等待慕利延的到来。
于阗王有些低估吐谷浑的骑兵了,尽管慕利延在与北魏的战争中元气大伤,但是在慕利延看来,区区一个西域小国还不是他的对手。慕利延的军队出现在于阗军队面前,那些战马与兵将行动有序,阵列成包围之势,一点都不像刚刚被击败的样子。战争号角吹响的时候,吐谷浑军队像一头恶狼直扑于阗军,于阗军片刻间即被击溃。
于阗王被捉住的时候,浑身颤抖。慕利延坐在城中广场的空地上,见于阗王被侍卫带来,顺手拿起一把刀插在于阗王心口,紧接着一刀砍下了脑袋。于阗王的尸首悬挂在城楼上的时候,一场屠城正式开始。
夜色降临,吐谷浑停止了杀戮,慕利延决定在此驻守。于阗开始了它历史上最为悲惨的两年。在这两年中,慕利延坐上了于阗王的宝座,利欲熏心、暴虐成性的他不断地奸淫于阗妇女,自己享用完了还封赏给下属。整日寻思着如何杀人的慕利延发明了很多杀人的游戏,除了那些老套的让于阗百姓扮演猎物的游戏外,他还让人不断扮演打败自己的拓跋那,然后亲自上阵砍下对方的脑袋,以此滑稽可笑的行为满足虚荣心。于阗国中的寺院多半被吐谷浑军队破坏,他们逼迫和尚还俗破戒,还将尸首搭在佛像上。
5世纪40年代,于阗人口锐减到不足当初的一半。本来十分富裕的国库被洗劫一空,粮食储备消耗殆尽,整座城仿佛人间地狱,笼罩着一层死亡的气息。许多西域国家开始流传吐谷浑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传说,一些害怕遭受如此灾难的国家,纷纷向慕利延俯首称臣,进献贡品,博得短暂的安宁。
在西域诸国面前是恶魔的慕利延,在强敌北魏面前却是一副奴才相。他不断地遣使向北魏进献礼物,表决心,希望北魏饶过自己;同时又向南朝的刘宋政权送去乌丸帽、女国金酒器、胡王金钗等贵重礼物,渴望刘宋政权施压于北魏。两年后,慕利延终于返回故地,于阗结束了这个人间魔王的统治,但是却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2.蹂躏于阗的柔然人
东晋后期,蒙古高原上兴起了又一股强大的势力,他们自称柔然,史书上又称作蠕蠕、芮芮或者茹茹。据说他们是东胡的后人,是拓跋鲜卑人的至亲,由拓跋鲜卑分化而出。
公元4世纪末,社仑继任为柔然的首领,积极准备援助后秦政权的姚兴属部,却被北魏大将和突击败,一路溃散。可是在这次失败溃散中,社仑兵力没有因此减少而衰落,反倒因祸得福,遭遇了在他们看来是绝佳猎物的高车部族。
社仑建国后的策略就是一心经营西域。他出兵天山南北,驱逐了呼得和车师后部,将乌孙人赶到帕米尔高原中部,扶持匈奴的残留势力在乌孙旧地建立悦般国。当时西域很多国家如焉耆、鄯善、龟兹、姑墨都一个个成为柔然口中的肥肉。社仑还建立专门的机构,监管这些国家,如若与中原通联往来,必遭屠杀,吓得一个个西域王胄们乖乖俯首在社仑脚下。
于阗较其他西域国家偏僻,但是怀有雄霸西域之心的社仑,在势力渗入天山南部后,作战矛头直指于阗。这个多灾多难的于阗并不像其他西域国家,敌人还没有打到城下,就摇尾乞怜,派出使者,举白旗投降。此时的于阗王像当初迎战吐谷浑那样,积极做着战备。但是国力已经开始衰退的于阗深知这样的对抗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可遭受过众族欺凌的于阗人骨子里又不愿意就这样向那些野蛮人低头。
深思熟虑的于阗王决心遣使求助,派出向北魏请求援军的使者素目伽。这个精心乔装后出发的使者,知道自己身上的密函比性命还重要,因为这是救助国家百姓最后的希望。当时柔然已经在于阗通往中原的道路上设下了层层关卡,为了躲避柔然人的盘缠搜身,素目伽装扮成商人想尽各种办法隐藏密函,在数次生死边缘以装死蒙混过关,没了马,没了粮食和水,但是摸着胸口的密函,素目伽依然笑容坚定。
公元471年,北魏献文帝收到了这个衣衫褴褛像叫花子一样的于阗使者的密函,密函中写道:如今柔然奴役西域诸国,这次又将铁骑开到于阗城下,希望旧主中原皇帝可以派遣军队,营救于阗以及其他诸国。
献文帝看完密函,召集官员开了个紧急会议。会议上各级官员众说纷纭,有说援救的,有说不可救的,最终还是那些旧派老臣给了献文帝建议,他们认为于阗距离京师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那些柔然军队只是擅长草原广阔之地作战,于阗只要坚守于阗城池不出,想必他们也没有办法攻下。献文帝告诉于阗使者素目伽,等上个一两年工夫,便会派遣军队协助于阗攻打柔然。
素目伽带着北魏皇帝写满漂亮话的密函再次原路返回。等待援军的于阗王最终盼来了精神上的支持,他没有屈服,依然与柔然军作殊死抗争。在这个当口,北魏敦煌将尉上书朝廷,希望领兵五千,协助于阗,但都被一一否决。
公元472年之后,以一国弱小之力,抵抗社仑强大军队的于阗最终失败。柔然军马长驱直入,一场屠杀再次上演。于阗王为了减少百姓伤害,亲自负荆请罪,携带宝物美女,向社仑俯首称臣,暂时保住了江山,可是成为柔然附属国的于阗与其他西域国家一样,没有摆脱被奴役的命运。
3.滑国的西域蚕食
秦汉时期,阿尔泰山区有呼揭人过着隐居山岭采集耕种的部落生活。西汉初年,出征到此的匈奴单于冒顿见这里的土著抡斧子砍木头时力大无比,于是动了收拢之心,随手吞并了这个看似很小的部落。可是成为战士的呼揭人,短短几年就成为匈奴军团中的佼佼者,到了魏晋时候,呼揭人的军团脱离匈奴自立,自称呼得国。
与呼揭人同时存在的东部天山北麓的车师后部王国,在呼揭人日益强大的时候,也开始选择将混血国人编为骑兵,以战士的标准从小加以训练。呼揭人立国的时候,车师后部王国已经挥舞着他们的战矛,将混血军团开到了天山北部各国,耀武扬威,征收保护费,成为真正的天山霸主。
呼揭人与车师后部国人本是两条平行线,但是因为另一个民族的存在使得两条平行线交会了。
5世纪初,柔然汗国称雄西域,制定了详细的西域扩张计划。他们像一把铁犁,犁向西域各处。呼揭人与车师后部国人被这把铁犁逼迫向西南迁徙,共同进入了阿姆河流域。也许是共同命运使得这对难兄难弟走到了一起,他们组成了联合军队,收服了当地的粟特人,建立了滑国。
公元480年,滑国强大的联合军队以闪电般的速度占领大月氏建立的贵霜王朝,搜刮贵霜王城中无数金银财宝。484年,滑国军队击败波斯,杀死波斯王卑路斯,提着波斯王的脑袋向波斯人讨价还价。而后滑国军马又朝向印度,尽管印度王鸠摩罗笈多带领的印度混合军团负隅顽抗,但是早已杀红眼的滑国军队像疯子一样,冲向印度城池。攻破城池后,潮水般涌入的滑国将士早已得到命令,一切抵抗者死。屠城进行了数日,到处残垣断壁、尸首分离,古国印度成为滑国的附庸。
公元508年,滑国国王突然停止了向西挺进的步伐,转而将注意力朝向东方,西域首当其冲。当时西域已成为脱离柔然的高车人的天下,但是安逸的生活早已削弱了这些高车人曾经不可一世的战斗力。滑国十分轻松地攻占了高车。战争居然刺激得高车王阿伏至罗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整日恍恍惚惚,夜不能寐,看见谁都像滑国战士扑向自己举刀砍头。阿伏至罗身边的侍卫总是被他怀疑为滑国刺客而杀死。忍无可忍的高车贵族,终于在一次阿伏至罗半夜起来杀死一名侍女后,将其擒获,砍下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