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幸福的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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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两块电子表

读初中那年,我做梦都想有一块手表。

引领我做梦的是伙伴兰。兰比我大一岁,和我一起在村小毕业。按理说,我们应该像别的孩子一样辍学的,因为初中在10里外的镇上,没有食堂和宿舍,上学得起早贪黑翻越坟茔累累的大山。我和兰放牛打猪草时说得最多的是读书,兰说,我大哥说了,只要有个伴就不怕。兰的大哥在北京做生意,每次回来都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用异样的腔调说外面的见闻。我很崇拜他,随兰喊他大哥,没事围着他转,跟他唱《外面的世界》。我的嗓子不错,像我娘一样。娘以前在文艺宣传队唱革命戏,不识字才落在农村。我要读书,娘不反对,但她警告说,供你读书可以,要读就读出名堂,别读不好,文不文,武不武的,让人笑话。

我和兰都如愿上了镇中,每天上学披星戴月,放学日落西山。村里有好事的劝我娘,一个女娃迟早是别家的人,读书花钱不说,又不能帮做事,你还指望她有出息养你?娘说,她要读,我只尽个心。娘尽心,我就要用心。我最怕迟到,家里没有钟表,上学就靠鸡叫。爹娘累了一天,倒在床上雷打不动,更别说鸡叫声。晚上写完作业,为了起床省时间,我总是穿着衣服睡觉,听到公鸡打鸣一骨碌爬起,洗把脸就去喊兰。兰瞌睡多,天天要我喊,有几次把兰一家人喊醒了,她还在熟睡。兰的父亲打开门说,吵死人的,鸡才叫头回呐!

没过多久,兰的大哥回来了,给兰一块手表,说是电子表,只认数字,一分一秒都不会差。我家在村北头,兰戴着电子表从村南走到我家门口,一群孩子跟着她看稀奇,兰晃着左手腕,让我们看黑色的皮带,闪亮的表壳和壳里一闪一闪的数字。兰神气地对我说,以后,我可以按时起床了,一家人再也不会睡不好瞌睡,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第二天早上照例去喊她,她已经走了。

我天天和衣而睡,娘心疼叫我脱衣服,睡安神些,到时间她喊我起床,可我一听见鸡鸣就条件反射般弹起来。还几次做梦有手表了,在暖和的被子里看时间。我不敢向娘要,学费还欠50块,娘说了好话校长才答应缓缓,我哪能再提要求。况且,兰说电子表要5块钱,我想要家里也拿不出。

一天放学,兰突然喊住我,叫我试她的手表,还说我娘给了大哥5元钱,让他帮我带一块同样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戴在手腕上,心随着数字扑通扑通直跳。为了感谢娘,我上学带个竹篮,在放学路上打猪草,回到家剁猪草。家里有两头猪,每个100多斤,娘说一头是我读书的,一头是过年的。我一边剁猪草一边记英语单词,有次不注意,一刀剁滑了,青青的草里冒出红红的鲜血,我看见大指头上一小块肉翘起,便使劲按住伤口,偷偷撕条旧布缠紧,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晚上又梦见了电子表。

大哥在我的等待中回来了,我一口气跑到兰家,只见兰的右手腕金闪闪的。兰伸出两个手腕问,看看,哪个电子表漂亮?我指着她的右手腕说,这块!兰说,这块10元,大哥给你带的。我一听傻了,不是——不是5块吗?兰脑袋一歪说,大哥说北京的东西都在涨价,新表的链子镀金的,要10元。我那块是皮带子,现在还涨到7元呢。你要是没钱,把我的算5元给你,反正我没用多长时间。兰的薄嘴唇上下翻动,说话像放水般顺溜。我不敢做决定,跑回去问娘,娘一听脸阴了,摇摇说,唉,粮食没涨东西涨。我小声问,那——不要了吧?娘瞪了我一眼说,不要咋行?我叫他带的,哪能说话不算数?我只好说,新的旧的一样用,我拿个旧的吧,能看时间就行。

新表戴在兰的手腕上,表链上上下下滑动,金灿灿的直晃人眼。兰把方形的锁扣一会移前,一会移后,“咔嚓”一声解开,又“咔嚓”一声扣上,得意洋洋。我把旧表握在手心,暗暗鼓劲,期末考试从全班第一跃入全校第一。

初中毕业后,我戴着旧电子表上了一中。兰随大哥去了北京,她那块新表因为锁扣松了,不知滑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