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钟点工,如果需要她,只要一个电话。
她来的时候一般是八小时之外或者周末,我们叫她严师傅或者老严,或者不称呼,直接安排她要做的事,譬如清洁单位的楼道、卫生间、玻璃等等。
她一个人做完,麻利干净。干完了她说多长时间单位该付多少钱,没有一个人质疑。
严师傅四十多岁,是一家公司的会计。听说她很能干,会计事务做得好,人品也佳,只要她完成本职工作,老板不限制她上班的时间。
在公司里她身着职业服装,打领带。空调室里电脑程序运用自如,预测评估运筹帷幄。
做钟点工时她身穿工作服,戴草帽。抹布、水桶、拖把等,她使用起来熟练灵巧。烈日、汗水、臭气,她习以为常。
看她挥汗如雨,我们说:严师傅,歇会,喝口水再做。
她笑,浅浅的。说话不温不火:儿子周末要回来,早点做完早些回去。
她的儿子读高中,市里的重点。
有一次她在大堂拖地,我们听见她接电话,声音很大:哦,儿子,放心,我在看电视,身体很好……嗯,你放心,吃好点,好好读书。
那时大堂的电视机正在放映电视剧。
还有一次,七月的流火似乎要把人烤糊。为了迎接考核我们在科室里开空调加班加点,严师傅在外面做着清洁。领导体恤下属,买了冰好的矿泉水,西瓜。大家吃着,我拿了份去找严师傅,在楼道底下发现晕倒的她。
送进县医院,我们才知道她有肝炎。
也许是她的美貌掩盖了病情,她高挑白净,清清爽爽,除了脸色差点,精神一直很好,没人怀疑她是病人。
中午在县医院,我们看见了他取通知书回来的儿子,清瘦英俊。
她看见儿子的表情,欣喜着,急切地接过通知书,“清华大学”赫然入目,她满面红光,笑出了泪。
她说她好了,坚持要出院。无奈,我们去找院办。
在院办,我们提起她的名字,值班院长脸上有瞬间的痉挛和错愕。他沉吟片刻说:你们去吧,我来办。
实际上,我们走后,她很快出院了,儿子签的字。
在我们责怪她儿子时,终于明白了真相。
那位院长是她的前夫。当年她在县城农技站工作,他是乡镇医生。她的哥哥把他调到县医院,并送到省城进修外科。她一个人带着儿子辛辛苦苦盼着,回来后他是一名外科的“刀手”,他做的手术看上去几乎不留疤痕。她以丈夫为荣,全心支持,而丈夫和手术室的护士有了私情。她哭过,请他以家为重回心转意。可是他说护士已有身孕,如果不和她结婚,护士会告他、毁他的前程。严师傅问:你自己呢?是要前程还是家庭?前夫说家可以重建,前程不可能再有。
离婚那年她30岁,要了儿子。儿子5岁时她下岗四处找事做,在早点摊打工染上肝炎。她请求前夫支付儿子的抚养费,前夫说,我现在有老婆孩子,和你们联系会影响我的家庭!她高傲地转身,发誓忘记他,不让生活的伤痛影响儿子。白天她努力赚钱,晚上她刻苦自学,取得会计师职称后,终于有了稳定的收入。
儿子高中的费用很大,严师傅又开始偷偷做钟点工。
因为她做事干净利落,我们单位常常请她,她儿子上大学后,我们成了朋友。在与她淡淡的交流里我知道了一些后来的事:前夫找过她和儿子,请求原谅;儿子年年拿奖学金……
她现在只做会计师,出出进进,优雅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