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属与外藩,没有孰对孰错,只是立场不同,所要维护的利益不同以及维护利益的方式不同而已。
赵建德和吕嘉见大势已去,便在重兵护卫下趁乱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城门,向东逃窜。路博德从被俘获的南越贵族那里得知吕嘉和赵建德已经在城破之前趁乱逃走,便通令缉拿吕嘉和赵建德。
南越古国悄然陨落,只留几片飘着淡淡清香的花瓣印在汉朝的史书上,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
一、孰是孰非:“内属”与“外藩”之争
围绕内属和外藩问题,暗中较劲的各种势力纷纷浮出水面,朝野上下暗藏杀机。
大臣们心里都闷着一口气:难道就甘心让这个不明不白的樛氏一手遮天?难道真的要把关乎南越各族人民切身利益的政权拱手让给这个年幼无知的赵兴?
赵婴齐在世时,朝臣们慑于王权的威严尚不敢发难。而今赵婴齐已死,清算的时候该到了吧。
赵兴在汉朝支持下由太子承继大统,虽未引起多大波澜,但朝臣们都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此时的赵兴尚年轻,樛太后是中原人,在南越国的根基很浅。南越国的军政实权掌握在丞相吕嘉手中。
吕嘉德高望重、深谋远虑,是越人,在南越国素有崇高威望。在赵佗时期,吕嘉就深受器重,是南越国政权中越人的代表。从赵眜、赵婴齐一直到赵兴,吕嘉一直担任丞相,他的宗族进入南越政权者有七十余人,还与南越王室和苍梧王赵光联姻,吕氏势力盘根错节,耳目众多,门生故吏遍布全国,其势力充斥着南越国权力机构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难以撼动。在南越国,吕嘉的威望超过赵兴,是南越国的实际掌权者,只要他首倡谋事,众臣定会纷纷附和,百姓定会言听计从。
赵婴齐死后,王权与相权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没有任何缓冲余地了。朝堂之上,君臣之间明争暗斗;江湖之中,王权、相权你争我夺。南越国政局愈加动荡,国力愈加衰弱。
此时的汉朝进入鼎盛时期,汉武帝初平匈奴后试图将汉朝势力伸向名为藩属之臣实为独立王国的南越国。
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汉武帝派遣安国少季、辩士谏大夫终军、勇士魏臣等出使南越国,告谕赵兴和樛太后,让他们比照内地诸侯进京朝拜天子,行汉朝律法,内属汉朝,以后定制三年一朝,并拆除边境要塞。与此同时,又令卫尉路博德屯驻桂阳,接应汉使,在军事上对南越国造成威慑之势,迫使其屈服。
这种恩威并用的试探性举动是汉武帝的一招妙棋,确实收到了良好效果。
安国少季,灞陵人,素有才情,早年与樛太后有私情。当初二人是自由恋爱,情到深处便立下山盟海誓,表示今生今世绝不分离,但可怕的封建礼教像一把残酷的剪刀将二人硬生生地分开。赵婴齐看上了樛氏,汉武帝为国家大计将其赐婚于赵婴齐。关乎国运兴衰,迫于君父之命,樛氏与安国少季便分开了,但感情依然浓烈。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他才被汉武帝选派为此次出使南越国的首席大使。
终军,济南人,颇富才情和气魄。终军少年时代刻苦好学,以博闻强记、能言善辩、文笔优美闻名于郡中。
终军十八岁时被举荐为博士弟子远赴京师。过函谷关时,守关吏卒交给他一件帛制的“繻”,终军起初不认识此为何物,便不接受。守关吏卒告诉他这是一个初入关卡的凭证,他慨然掷之于地,自信地说:“大丈夫西游,终不复还。”守关吏卒为之瞠目结舌。到长安后,终军以上书称旨官拜谒者给事中,奉命巡视东方诸郡国。他手持朝廷符节,骑高头大马,再过函谷关时,守关吏卒认出此人正是前次弃“繻”的少年,叹服其志远才高、气魄非凡。
少年得志的终军颇具外交才能。他曾出使匈奴,画吉凶于单于之前,圆满完成使命。此番出使南越国,群臣皆知凶多吉少,多推辞不往。终军豪气冲天,主动请缨,表示“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汉武帝叹服,便令终军随使团南下。此时终军只有二十岁。
在南越国期间,终军审时度势,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力图以在手之“长缨”锁住南越王这只“苍龙”。“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说“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就是借用终军请缨的典故。
魏臣,汉朝著名勇士,膂力过人,身怀绝技,且为人机警,是天生的贴身保镖。
路博德,西河平州人,西汉名将,曾跟随霍去病北征匈奴,立下赫赫战功,平定南越后累功被拜为伏波将军,是有史可考的第一位伏波将军。
安国少季、终军、魏臣、路博德,这是一个阵容强大的组合!
汉使在南越国受到隆重欢迎,君臣对其礼遇有加,事情起初进展异常顺利。
樛太后本是汉武帝的一颗棋子,心向汉朝,赵兴长期生活在汉朝,且此时年幼寡知,自然禁不住汉使的威逼利诱,遂采纳汉使的建议,决计收拾行装,准备进京朝拜。
樛太后和赵兴长期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以强汉做后盾,自己在南越国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安国少季见大势已定,便私会老情人。
一切都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一别多年,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恋人即将私会,心情是何等的忐忑和兴奋。
樛太后借口商议国事密诏安国少季进入后宫行苟且之事,魂牵梦绕的时刻终于再次降临在两个昔日情侣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妙不可言、美不胜收。所不同的是,此时两人已经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而是担负着重大历史抉择的人物,一个是大汉特使,一个是南越国太后。
安国少季春风得意,眼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南越国的事情摆平了,又见到了昔日情人,一扫相思之苦,不免心中暗喜。
征得樛太后和南越王的同意,汉使立即奏报汉武帝,说事情进展很顺利,太后和南越王恨不得马上入朝,不日即抵达长安。汉武帝接到奏报非常高兴,没想到不动干戈就能解决盘踞岭南多年的南越国问题,遂嘉奖安国少季一行,还下诏封赏南越国君臣,准备南越王入朝事宜。
汉武帝赐予丞相吕嘉银印,还将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赐给南越国,其余的官职由南越国自行安排,还让南越国比照内地诸侯使用汉朝法律,废除南越国以前的黥刑和劓刑,命使者留下来镇抚南越。在接到汉武帝的谕旨后,南越王及王太后十分高兴,开始打点行装,搜罗珍奇异宝,为进京朝见天子做准备。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樛太后和赵兴根本主导不了南越国的走向,丞相吕嘉不发话,任何人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无效的。
安国少季显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对樛太后的提醒也没有足够重视。
汉使到达南越国,吕嘉出于礼数予以隆重接待,但心里非常明白汉使此行的目的,不禁在心里盘算如何应对。
在对待南越国与汉朝的关系上,吕嘉为南越国和岭南各族百姓的切身利益着想,主张与汉朝改善关系,而不是囿于一己之私。赵佗臣汉时,吕嘉也出力不少。汉越修好,吕嘉功不可没。在汉越关系定位上,吕嘉并不主张南越国强势对抗汉朝,也不主张如长沙国那样受汉朝天子节制,而是名义上臣属汉朝,做汉朝的“外藩之国”。
汉朝要求南越国内属不是此时才开始的,早在赵眛时期就有人提出内属事宜,只是时机尚不成熟,便被搁置一旁。吕嘉向来强烈反对南越国内属汉朝,多次劝谏赵兴,但赵兴一直不听,吕嘉十分恼火。
当汉使诏谕南越国比照内地诸侯内属汉朝时,吕嘉表现出十分反感的态度,拒不拜见汉使,也不承认樛太后和赵兴同意内属的意见。后来,吕嘉查探出樛太后与安国少季私通之事,更加怒不可遏,干脆不上朝,暗中积蓄力量。众臣见吕嘉罢朝,议论纷纷,揣测其中缘由,也不敢上书言事、建言献策,一时间,朝堂哗然。的确,没有吕嘉的首肯,南越国许多事情确实无法操办。吕嘉宗族、党徒、门生故吏四处散布樛太后与汉使私通的传言,暗示赵兴不是赵婴齐骨肉,南越国内属汉朝是汉朝天子的一个惊天阴谋。
南越朝臣百姓本来就对赵婴齐舍长立幼不满,同情赵建德而反感樛太后和赵兴,经过吕嘉的鼓动,南越朝野上下更加不信任樛太后和赵兴。樛太后和赵兴处境更加尴尬,为防止内乱威胁到切身利益,他们加紧与汉使商讨内属事宜,希望汉朝直接干预。
内属还是外藩?这是一个问题。这一问题处理是否得当,关系着南越国的前途命运。
围绕内属和外藩问题,暗中较劲的各种势力纷纷浮出水面,朝野上下暗藏杀机。
吕嘉集团磨刀霍霍,正寻觅良机。
樛太后觉察到吕嘉的活动,因手中无兵,决计联合汉使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若能斩杀吕嘉,反抗势力自然群龙无首,在汉朝天威下势必屈服。不得不说,这是一剂猛药。
双方剑拔弩张,形势更加令人窒息,内乱一触即发。
某日,樛太后一反常态,派人恭恭敬敬地来到丞相府表彰吕嘉对南越国诸位君主的忠诚,还赏赐了大量珍玩异宝,并表示将借在宫中设宴款待汉朝使团之际,向汉使公开表彰吕嘉的功绩。
吕嘉毕竟是三朝元老,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一眼就识穿了樛太后的阴谋诡计。然而,汉朝遣使,按照惯例,南越国作为藩国,高级官吏理应参与宴请。吕嘉决定按约赴宴,为防不测,令其弟弟以保护汉使的名义带兵守在宫外。
这是南越国版本的“鸿门宴”。
宴席之上,汉使向东而坐,樛太后向南而坐,赵兴向北而坐,吕嘉和大臣们皆向西而坐,与汉使照面。
酒过三巡,樛太后并未像先前承诺的那样在汉使面前表彰吕嘉的功勋,而是故意刁难吕嘉,说:“南越国归顺汉朝,这是国家的根本利益,你身为丞相,为什么要屡屡加以阻挠呢?”吕嘉见樛太后发难,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侍奉赵氏三代君王,历来主张归顺汉朝,从未加以阻挠呀!”他巧妙地向汉使表达了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并表明自己主张臣汉,而闭口不论“内属”和“外藩”之别。樛太后见一计不成,便厉声斥责其不臣之举,历数其欺君罔上、拥兵自重、冥顽不化的事情,暗示汉使吕嘉是越人,怀有异心,不愿意归属汉朝,试图以此激怒吕嘉,再借口其对汉使不恭而除掉他。然而,吕嘉异常平静,没有任何不恭之举,樛太后和汉使找不到借口。更为重要的是,吕嘉的弟弟正率兵守在宫门之外,樛太后和汉使交换眼色,但安国少季等犹豫不决,几位使者面面相觑,没敢动手。吕嘉见势不妙,立即起身,请求去茅厕。樛太后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亲自抓起一杆长矛准备刺向吕嘉,但是赵兴不想事态扩大,出来阻拦,长矛未能掷出。吕嘉假装去茅厕,趁势闪出宫门。樛太后怒气未消,欲派宫廷侍卫前往丞相府斩杀吕嘉,最终在赵兴和汉使的劝解下怏怏作罢。宴席不欢而散,各种矛盾都被激起。
经此一劫,吕嘉意识到与樛太后的关系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吕嘉回府后,急忙将其弟弟的兵士分拨出来一部分安排到自己的住处,加强丞相府的防卫,并托病不再去见樛太后、赵兴和汉使,还暗中与大臣们密谋,准备反击。
其实,吕嘉对年少的赵兴并未十分生气,只是为本该即位称王的赵建德抱不平。赵兴一向无意杀掉吕嘉,吕嘉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宴会上赵兴出面阻拦樛太后也说明了这一点。随后的数月里,吕嘉并未采取行动诛除樛太后和赵兴,可能是由于准备不足,也可能是念及赵兴的无辜吧。
樛太后视吕嘉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但她势单力薄,在南越国朝野上下又不得人心,没有能力独立完成此事,只得求助于汉朝使团。樛太后与汉使关系越亲近,便越得不到朝臣的拥护。
双方虽未动手,但关系已经公开破裂。一场更大的纷乱即将上演。
内属与外藩,没有孰对孰错,只是立场不同,所要维护的利益不同以及维护利益的方式不同而已。
安国少季等人执行汉朝的大一统方略,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宏伟大业。
位居显位而无实权的樛太后和赵兴虽出于保护既得利益的需要同意内属,是人之常情,但客观上顺应了大一统的趋势。
经过几轮较量,南越国上层已是杀气腾腾,整个国家危机四伏,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
二、轻敌遇挫:南越国不容小觑
殊不知这是吕嘉诱敌深入之计,韩千秋、樛乐的死期就要到了。吕嘉用关门打狗的战术,在距离番禺四十里的地方,突发奇兵,围歼韩千秋、樛乐,汉军全军覆没。
吕嘉与樛太后彻底对立起来,但对汉朝使团并没有不恭之举。鉴于其手握军政大权,安国少季等人并未对其采取过激行为,只是将情况报告给汉武帝。就这样,南越国又苟延残喘了半年之久。
汉武帝得知南越国的情况后,对事态的严重性估计不足,以为只是安国少季等人处理不当造成南越国君臣之间离心离德,遂严厉斥责安国少季胆怯无能,敦促他迅速解决南越国问题。另一方面,汉武帝没有充分意识到吕嘉在南越国的分量,以为樛太后和赵兴已经归附汉朝,唯独一位臣子阻挠,并无大碍,不值得兴师动众。
汉武帝欲派遣庄参带领两千士卒前往南越国平息事态。庄参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提醒汉武帝说:“陛下若要和平解决争端,只需派遣几位使者即可;若要武力解决争端,给我两千人岂不是让我去赴死?”汉武帝不听,罢免了庄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