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古典哲学由伊曼努尔·康德(1724—1804)创立,费希特和谢林(1775—1854)在批判康德的基础上曾对这一学说作过新的发展,但直到黑格尔时期才形成一个完备的体系。黑格尔批判地继承了前人的唯心主义思想,把精神和意识提升到世界本源的地位。他认为在自然界和人类出现之前,就存在着一种精神或理性,这种精神既不是一个个人的精神,也不是人类的精神,而是一种宇宙精神,黑格尔称之为“绝对精神”。这种绝对精神是一切现实事物的本源;世界上任何现象,包括自然的、社会的以及人的思维现象,都是这种绝对精神的产物。但是,黑格尔在描述这种绝对精神的发展中,却阐发了辩证法的原理。他首次“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恩格斯)。这样,他在描述精神演进的世界图景中,就不自觉地揭示了事物发展演变的规律,即事物内在的矛盾性是事物发展变化的源泉。尽管黑格尔只是在概念的辩证法中天才地猜测到事物的辩证法(列宁),并服务于他的唯心主义体系,“但这绝不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马克思),从而使他的学说成为一种超越前代思想家的深刻的发展学说。由于他的唯心主义体系的限制,他的辩证方法未能充分发挥,也未能贯彻到底,这实际上反映了维也纳会议以来,德国社会变革的要求与保守的政治形式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之所以集中地反映在黑格尔的学说之中,与他本身的经历密切相关。青年时期的黑格尔,如同许多先进的德国知识分子一样,是法国革命的崇拜者。他向往资产阶级的民主、自由,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热诚欢迎1789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发生。他曾同杜宾根学院的同学一道种植“自由之树”,高唱革命歌曲,并积极参加当时革命青年的秘密政治组织——政治俱乐部的活动,在那里发表演说,热情洋溢地宣传自由、平等这些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主张。甚至到晚年,他仍在《历史哲学》中满怀激情地把法国革命称颂为“壮丽的日出”。这种进步观念所体现的时代精神,正是黑格尔辩证法的思想来源。因为辩证法的本质就是批判的、革命的(马克思)。特别是黑格尔关于在发展中出现渐进过程的中断,概念运动将通过质的飞跃来进行的原理,无疑已触及辩证法的本质,这也是对他所处时代所发生的革命变革在观念形态上的一种反映。此外,这一时期自然科学领域的许多新成就,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形成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诸如数学领域的微积分理论,化学领域的量、度概念,对黑格尔的合理猜想都提供了理论依据。
但是,黑格尔的进步观念在不同时期发生过重要变化。他对法国革命的态度,随着革命的深入,特别是雅各宾派实施革命专政以后,逐步由具体的肯定转变为抽象的肯定,乃至批评革命的暴力和恐怖政策。1815年维也纳会议以后,他的政治态度开始趋于保守。1816年10月28日,在海德堡大学的任职演说中,他颂扬“普鲁士国家就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的”。此后,在任柏林大学教授的开讲辞中又迎合资产阶级要求,提出“人民与贵族阶级联合”的妥协口号。从此,保守的国家观念和自由主义的进步观念开始在他的学说中被糅合在一起。直至晚年,他一方面热情地颂扬法国大革命,另一方面又认为政治改良是德意志自宗教改革以来社会变革最适当的方式,因而他极力推崇君主立宪制度,寄希望于没有人民群众参加的自上而下的改革。他把这种政治理想称作意识和现实的和解。因此,黑格尔的政治观念正是他哲学中辩证方法与唯心主义体系之间矛盾性的表现。到了晚年,他的思想中保守的方面愈来愈浓厚,以至于辩证法的革命锋芒开始因过分茂密的唯心主义体系的限制所钝化。拯救辩证法的革命精神是无产阶级哲学的任务,但是随着工业革命的进展,适应资产阶级迫切需要直接表达现实物质利益的要求,费尔巴哈高举人本学唯物主义的旗帜,首先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思辨体系进行了批判,成为德国古典哲学中别树一帜的唯物论代表。
路德维希·费尔巴哈(1804—1872)诞生于南德巴伐利亚兰得休特城一个律师家庭。1823年入海德堡大学神学系学习,1824年转学到柏林大学,随黑格尔学习哲学。黑格尔的学说为费尔巴哈的思想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他很快成为黑格尔哲学的信仰者。但是在经过两年多的学习以后,他开始对黑格尔哲学的前提和抽象性质产生了怀疑。在1826年离开柏林时,他已向这位可敬的前辈表示他将重新考虑思辨哲学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1827年,费尔巴哈进入爱尔兰根大学,选学生物学、心理学,并准备博士论文。一年后他担任该校讲师,负责讲授哲学史和逻辑学。1830年,他在纽伦堡匿名发表《论死与不死》的小册子,公开向基督教教义宣战,否认人类个体在精神上的永恒和绝对。这些大胆的议论在德国产生了强烈的反响,遭到政府和宗教人士的谴责和讨伐。随着匿名作者被查实,费尔巴哈受到社会舆论的责难,并被赶下大学的讲坛。从1836年开始,费尔巴哈离开城市,迁居布鲁克堡乡村。从此,他在偏僻的乡间默默地度过了三十余年,“过着农民式的孤陋寡闻的生活”(恩格斯)。但是,费尔巴哈没有放弃学术研究,而是以宁静的大自然为沉思对象,继续探讨哲学问题,先后写下的重要著作有:《黑格尔哲学批判》(1839年)、《基督教的本质》(1841年)、《未来哲学原理》(1843年)、《宗教的本质》(1845年)以及《宗教本质讲演录》(1851年)等。
费尔巴哈是通过批判黑格尔对思维与存在关系的颠倒来表明他与唯心主义的决裂,并为新的唯物主义哲学奠定基础的。此后,他又通过研究基督教的起源和本质,把宗教的批判和无神论思想的宣传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至40年代,他进一步把哲学唯心主义和宗教神学联系起来,进行分析批判,从而完成了世界观的最后转变。费尔巴哈把他的唯物主义叫做“人本学”或“人本主义”,即将人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视为哲学研究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对象;主张自然先于意识,是一切存在的基础;人是自然的产物,在人和自然之外,什么也不存在。这样,他就继18世纪法国启蒙学者之后,重新确立了唯物主义的权威,给宗教神学和哲学唯心主义以沉重打击。1841年,当他的代表作《基督教的本质》在莱比锡出版时,深深地震撼了整个思想界。恩格斯后来写道:“这部书的解放作用,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想象得到。那时大家都很兴奋,我们一时都成为费尔巴哈派了。”足见他对黑格尔之后的德国思想界所起的划时代作用。对于正在酝酿资产阶级革命的资产阶级民主派来讲,费尔巴哈的学说和批判精神是他们反封建、反专制要求的理论表现,也是激进的民主派对保守派斗争的反映。他的人本学唯物主义促进了德国世俗文化的发展,并对19世纪欧洲的人文主义文艺创作思潮产生了积极的影响。随着德国文化界那种浓厚的唯灵论思想气氛被打破,英国的乔治·艾略特也通过翻译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开始在其创作中贯彻人本主义的精神;俄国的赫尔岑、奥格辽夫、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也怀着感戴的心情接受他的唯物主义主张。
但是,费尔巴哈的唯物论是不彻底的。他的人本主义离开了人的社会性,从孤立的自然属性来谈论人的存在,使他无法正确地理解人类社会,因而在历史观方面他仍然是一个唯心主义者。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当费尔巴哈作为唯物主义者出现的时候,历史是在他的视野之外的;当他考察历史的时期,他又根本不是唯物主义者了。”此外,他在批判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体系时,完全抛弃了他的辩证法,这使他的唯物主义不可避免地带有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机械论的色彩。然而,这些局限并不妨碍他在德国思想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独树一帜的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诞生前唯物主义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其合理内核,经马克思、恩格斯扬弃,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思想来源之一。同黑格尔一样,费尔巴哈是马克思主义直接的哲学先驱。
法国革命和德意志的社会变革也在艺术领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德国的古典文学和音乐以其强烈的时代感和真实性所表现出来的活力以及杰出的艺术成就,极大地丰富了德国文化宝库。它所表达的德意志民族意识的觉醒和人类不断向前发展的思想,成为这一时期最有价值的精神财富。歌德、席勒、海涅所进行的新的文艺创作和贝多芬的音乐艺术成就,使他们成为这一时期文艺主潮的典型代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