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如火,笑颜如花。若心是自由,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凌野清醒过来。
医院,VIP病房。
他全身抽搐,一开始连控制手指都办不到。来做常规检查的护士说他运动强度过大导致肌肉拉伤,他想他什么时候运动强度过大了,居然还导致肌肉拉伤,然后就想起凌晨发生的事:从地底爬出的诡异生物,从天而降的双刀流少女,自己拔出长剑之后不可思议的行为,手戴金属铠甲将他打败的外国人……杂乱的回忆画面中,唐嘉上染血安睡的脸一闪而过。
模样清秀的小护士一边记录数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和你一起送来的那个男孩子,就没你这么幸运了。”
凌野思考中断,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害怕地看着她,不敢去想她可能会说出口的话。
“他断了根肋骨,碎骨刺穿肺部,好在手术及时,但还在昏迷中——”
听了这话他痛得一哆嗦,但不管怎样,没死就好,吊起的心放了下来……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打架?”小护士完成例行公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哪门子的高中生打架会打成这样,凌野想,又不是隔壁的战斗种族,徒手战黑熊都属日常:“请问他在——”
“在特护病房。”
“呃……请问费用——”这个高大上的VIP病房看起来好贵啊,想必唐嘉上的那个也不便宜……
“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S.S.会帮忙付清。”一个陌生女孩的嗓音插了进来。
凌野循声看去——
若按老一辈的审美眼光:唉,这个女孩真是长得丑——眉眼细长,还一单一双,薄唇,脸型棱角分明,一看就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美籍华裔。)”,五官中的任何一个单独拆出来都不好看,合在一起却意外地有股“俏媚”感。正是那种老外觉得“哇噻,东方美人耶”,而东方人则觉得“救命!我们这边的美人真不是这样的,谢谢您了啊”的感觉。
ABC靠在门边,双手大拇指插在热裤兜里,模样二十岁上下,野性的眼神,自信的笑容,黑色短发全部贴着头皮结成辫子,肌肤是健康的蜂蜜色……所有这些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由于长期锻炼而格外凹凸有致的火爆身材——低胸运动背心勾勒出来的效果让人血脉偾张,脖子上挂着条细细的长银链,银链越过锁骨,一路蜿蜒向下,直到隐没在……你懂的。
凌野看着她整整断片了五秒钟。
这是常有的反应。ABC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护士走到门边,医疗器械在手推车里叮铛作响,ABC略一侧身,给她让路。她们相视一笑,门关上了。
“你是进化系,所以S.S.想要你。上面派我来做教官,你可以叫我玛姬——”这个名叫玛姬的大女孩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极具亲和力,以致平常几乎不和女生说话的凌野同学居然脱口而出:“不要自说自话,进化系是什么?教官?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玛姬脸色一敛,突然出现在凌野面前,速度之快,如同瞬移。她眼光如刀,凌厉拳风顷刻而至——
“教官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我、记、得、我、好、像、是、病、人、来、着……”
十分钟后,原本只是肌肉拉伤的凌野全身都打上了绷带,乖得像个白痴。
“我们想干什么?当然是保护地球拯救人类呀,骚年。”玛姬的口吻一点儿都不认真,床头柜上放置着VIP专用礼品盒,她摸出一个进口苹果,随便擦了一下就大大咧咧地啃下去,嘎嘣一声脆响,凌野觉得苹果好疼啊。
“还记得你昨晚碰到的那个生物吗?”
闭嘴点头。
“地球上到处都是那种拥有强大破坏性能量的奇异生物,S.S.呢,就负责清除掉这些危险的生物。我们的口号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命,一年到头不间断,一旦接到异常情况举报,二十分钟内必达现场。看你眼神好像憋得很辛苦的样子,现在可以说话啦。”又是嘎嘣一声脆响。
凌野虚弱地说:“一定要杀掉吗?我是说,它们……也是活的……也许……它们并不想伤害人类……”他像没自信般,语气越来越弱。
S.S.几乎是所有孩子的童年阴影。
在凌野的记忆里,有一次,他爸带他出去,路过地铁站时,看见入口处站着整整一排身穿深蓝制服的武装人员,他们握着枪,把乘客们拦在地铁站之外,身后,挂着黄色的警戒条。
凌野被告知,S.S.正在地铁里“出勤。”
过了一会儿,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在小声地害怕地说:“是制裁者。”
透过人墙的缝隙,凌野看见从地铁中走出几个面无表情、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与女人。他闻到了血腥味。那一刻,黑色制服背面的六翼逆十字如烙印般烙在眼底。再然后,十几个穿深蓝制服的人把一个用尸袋包裹起来的形状恐怖的东西提出来,送进装甲车。他看见人类的头发从尸袋拉链里露出来。地铁中开始传出有人用高压水枪清洁地面的声音。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身旁一个老婆婆低头拨动着念珠,低声说:“唉,作孽,真是作孽。”
“他们杀了什么?”他问他爸。
“不是人类的东西。”
听见凌野的话,玛姬啃苹果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想。
她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学生来,眼神变得很温柔。
看见这个暴力的大女孩也会露出温柔的眼神,凌野的心忽然地被触动了一下。
“它们,确实威胁到了人类。当然,也可以说,人类威胁到了它们。这件事无法分出对错,也许只是我们更强大。”玛姬顿了一下,“不,是我们还不够强大,所以只能采取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对不起……”
玛姬觉得有点好笑:“你在道什么歉?确实有人正在为让人类与它们共存而不是对立而努力,也许将来我们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A better tomorrow.”
凌野被她的坦诚与乐观感染了。
“好了,一旦开训了我就是BOSS,绝对不会手软,所以趁现在我还是NPC(NPC:Non-Player Character,游戏术语非玩家控制角色缩写。玩家可从NPC处购买物品或与之对话获取情报。)赶快问吧。”
凌野……这种水深火热前途无亮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进化系是什么?”他问。
“要知道进化系是什么,首先,要知道神隐。那么神隐是什么呢?就理解为是一种超能力基因好啦。拥有神隐基因的人叫神隐之子。神隐之子分为五个能力系别,其中,只有进化系可以与那种生物直接战斗,其他系全都靠边站。所以,你需要教官,相关细节以后我会告诉你。”
凌野好奇地问:“S.S.的制裁者全部都是神隐之子?”
“对呀。”
偶尔,S.S.会向社会招聘清洁工、前台接待或是文职人员,但从未公开招募过制裁者。现在凌野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
病房里的气氛轻松下来,玛姬两三下啃完苹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
“我今天只是顺路来看下将来的学生是否合我心意,”她的眼里全是笑,“算你过关。好好休息,做好心理准备哦,我的训练可是很严格的。”
凌野:“……”
“别担心,不会突然把你抓走的,还有一些官方手续要办,学校现在又在放假。等开学了,我会来接你。”
还有一周就开学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玛姬已经走到门口,这时凌野突然问:“那个女孩,她没事吧?”
玛姬拉门把手的动作僵了一下。
“就是来救我们的那个,拿着两把剑——”
“嗯,陈妲啊,她……是S.S.的见习生,”一丝忧虑掠过她的面容,“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她像不喜欢说谎似的很快拉开门走出去,“你先别想太多,开学再说。”
利落的关门声。
凌野怔了一下,他不明白玛姬为何突然含糊其辞起来,但转瞬又想到,玛姬说要把他“接走”——
接走?接到哪里去?离开这里?和唐嘉上分开?等等,唐嘉上?
小护士的话在耳边回响:“碎骨刺穿肺部,好在手术及时。”
他又痛得一哆嗦,赶紧溜出去,打听到唐嘉上所在的病房。摸过去一看,见陷在病床里的唐嘉上被医疗器械与各种插管弄得惨不忍睹,一副重症濒危的模样。
他开始往唐嘉上家里打电话,给唐婉心手机打电话,给唐嘉上父母打电话——没人接、关机、转到法语的语音信箱。靠,他又回去看了一眼唐嘉上,然后继续打电话,仍然——没人接、关机、转到法语的语音信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唐嘉上那个没电的苹果手机上,向小护士借了个充电器——充电,拍照,发微博。
半分钟后,唐嘉上的熟人开始在评论列表里轮番轰炸:
“哇靠!什么情况?!”
“唐嘉上唐嘉上你肿么了?”
“唐嘉上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打成这样?!”
……
大家集体无视了那句——“求助!任何人有任何办法联系到他的家人或亲属吗吗吗?!”
绝望了,凌野绝望了,他对这个没有人性的世界绝望了。
正在此时,有人小声敲开房门。他回头,是唐恩重。
唐恩重的长相和唐嘉上属同一类型:只靠卖萌就可以混饭吃,而且她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走路喜欢蹦蹦跳跳的。
“为什么不和我联系,难道我不算亲戚?”唐恩重一脸凝重,拿着手机走进来。
“……妹子,现在需要的是家长,你别来添乱……”
唐恩重没理他,径直走到唐嘉上床前:“我哥到底怎么了?刚和人约好吃饭,结果一刷微博我差点噎住。”
“说来话长……”
“我爸我妈正在赶来的路上,趁此时机——”她脸色一变,一把揪起唐嘉上,左右开弓地扇起来,“起来!别给我装死!上个月借你的一千块还没还我!要死还我之后再死!”
“……你们的兄妹之情真是让我感动。”
不久,唐嘉上的叔叔婶婶赶到医院,凌野非常心虚,不知如果他们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解释。婶婶一直在拨电话,凌野估计是打给法国公司那边的人。“联系不上,我留了言,”她一脸担心道,“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医院这边没有他们能帮上忙的事,S.S.已经预付了全部的医疗费,只要唐嘉上愿意,他在这里住一个月都行。最后,还是唐恩重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唐嘉上。
唐嘉上一直没有醒。凌野守着他,超过十个小时。后半夜的时候,他打算去医院门口的自动售贩机那里买点饮料。
一出门,他就碰上了唐恩重。唐恩重的碎头发全部翘起来,一脸没睡好的样子,突然看到凌野推开唐嘉上的房门出来显然也有些意外:“你不会一直守着我哥吧?哇——”
凌野赶快打断她:“我不守着他难道和你睡一间房吗?!”之前唐恩重说困,他就把自己的病房让给她休息了。
“你和我睡一间房我哥会跟你拼命的,”唐恩重顿了一下,“不,也许他会跟我拼命。”
凌野立刻被打败了:“……妹子你到底来干吗的?”
“来看我哥死了没有。”
“……我去买水,你要喝什么?”
“格瓦斯。”
凌野走开两步,听到唐恩重在身后说:“没有格瓦斯就青柠,没有青柠就奶茶,没有奶茶就王老吉。”
“……如果都没有呢?”
“那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凌野无语地拐过楼梯,下楼。唐恩重打了个哈欠,走进唐嘉上的房间,锁门。
“葛格,”她在他床边坐下,右手放在他的伤口上,懒洋洋地说,“我来拯救你了。”说完,她闭上眼,左胳膊支在床上托住自己的脸,仿佛睡着了一般。
细细的血管一样的蓝色纹路出现在她的脖子上——不可思议的能力在安静地释放。
夜深人静,医院对面的烈士陵园内传来夜鸟掠过树梢的拍翅声。上弦月斜在天边,一颗流星悄然划过。
数十个小时过后,唐嘉上醒了。时间是中午。一睁开眼,他就看见趴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凌野。
浅蓝色的隔离帘,纯白的医用被单,消毒药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架在床头的监视器上拉出规律的曲线,时不时地“滴”一声,食指上套着监护器的感应夹,胸口隐隐作痛。
他不出声地说了一句“擦”,感觉前后记忆接不起来了。但不管怎样,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和凌野都还活着。
这时,唐恩重推门进来,他得救般地小声说:“妹子妹子,我手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