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神隐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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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最初的抉择(2)

唐恩重第一个反应是跑过来按唐嘉上床头的呼叫铃,凌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下意识把手机丢给他。唐嘉上一拿到手机立刻进入沉浸模式,好像他是总统得赶快把这两天堆积起来的公务处理完。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确认唐嘉上的状态。

望着唐嘉上,凌野心里有好多话,却不知从哪里讲起。唐嘉上沉睡的时间超出正常期限,他曾以为也许他会永远这样睡下去。

“伯母中午十二点的航班,预计明早到,”医生护士离开后,唐恩重说,“我妈说上午才联系上。”

“我姑呢?”唐嘉上对着手机头也不抬。

“不知道,她留了张条子说暂时不回家。手机一直打不通。”

唐嘉上忘掉了他的“公务”,惊愕地看着唐恩重。

唐恩重的手机响了一声:“我出去打个电话。”

“哦……”唐嘉上一脸迷茫。

凌野拿给他一个塑封袋:“少年,你的肋骨。”纤细的白骨血迹斑斑,断口触目惊心。

唐嘉上差点跳起来:“我的肋骨?!”

“医生说,是左侧的第七根。”

“我靠!!!”

“这玩意儿扎穿了你的肺——”

“靠你别说了,越说我越疼……等等什么?左边第七根?”

“没错。”

“靠!那不是我老婆吗!”唐嘉上一急之下坐起来,猛然扯到伤口,“唉呀唉呀好疼啊好疼啊……”

“……你老婆?”

唐嘉上痛苦地捂住伤口,小声说:“你不知道吗?夏娃是用亚当左边的第七根肋骨做的。”

“我不知道这种奇怪的东西!”

他“唉哟”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你帮我收着?”

“我干吗要收着你的肋骨?!”

“因为看着怪瘆人的,但不能把老婆丢掉。”

“……”

“总而言之,我的肋骨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保管,等将来我真正的老婆出现了,你再还给我,我再交给她——”

“等等等等,我觉得照这个逻辑我的立场有点微妙。”

门后的唐恩重对着手机说:“好啊,那就明天下午见。”挂掉后,她开心地把手机放在胸口,而此时特护病房里正吵得不可开交,唐嘉上在喊着“我连肋骨都给你了,你还想我怎么样?”而凌野叫唐嘉上赶快“滚蛋!”

“那个签好像很灵耶。”唐恩重笑了一下。

凌晨两点,一辆出租车停在省人民医院门口,一只白而纤细的手推开车门,细高跟踩在水泥路面上。

“喂,恩重吗?”下车的女子轻声对手机说着,反手将车门轻轻推上。

“伯母你到了?”手机里传来唐恩重童稚的嗓音。

“嗯。”女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朝医院走去。身后,司机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出租车疾驰而去,尾灯在夜色下拉出红色残影。

远处,城市柱孤独地矗立在黑夜的中心。

特护区。清冷的医院走道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伯母,我来带路。”

“嗯。”

一长一短两条人影穿过走道,上楼梯,停在唐嘉上所在病房门口。

唐恩重推开门,屋内空调开得很大,门一开冷气就吹出来了。房间里一片静谧,黑暗中,只有仪器灯在规律地闪动着。暗淡的光线从走廊上透进来,女人看见病房内的场景:床上的唐嘉上把自己裹得跟卷心菜似的,只露出一张脸,凌野也裹着被单,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肩膀以上倒在床头,两人脑袋靠在一起,一看就是聊着聊着睡着了。

唐恩重默默地掏出手机,拍照,发微博。

听到照相声,凌野动了一下,抬头看见唐嘉上的母亲,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目光迷离,有点发懵,下意识叫了声阿姨。

女人淡淡地对他笑了笑。

唐恩重正要开灯,女人轻声说:“别开,让他睡吧。”她安静地靠在病床边上望着唐嘉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裹着件不规则剪裁的裙装,面料高档,左肩隐约裸露着,葆蝶家黑色羊皮编织手袋发出细腻的光泽。

监护器上的数字冷静地跳动着。

凌野很少看见唐嘉上的母亲,但这个女人见过一眼就难以忘记:眉目清秀得像宋代的仕女图,病态的白和消瘦,很美,着装永远是低调简约范儿。

凌野和唐嘉上玩熟后不久,他爸曾回来过一次,知道了凌野经常去唐嘉上家里住,就买了礼盒上门表示感谢,那次非常巧,唐嘉上的母亲也在家。双方家长坐在客厅沙发里聊天,平板电视音量调小,灯光昏暗。

两个男生窝在房间里看EVA的剧场版,剧情什么的凌野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中途去厕所时,听见唐嘉上的母亲很有感触地对他爸说:“自从认识了凌野,我们家嘉嘉懂事多了。”

凌野想不通,唐嘉上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又好,是真正意义上的“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应该是每个家长都期望得到的小孩,但这个女人每次一提起唐嘉上,就给人一种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感觉。

既然家长来了,凌野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随便找个借口,回新闻社的员工宿舍睡觉去了。他本想和唐嘉上聊聊S.S.和玛姬的事,但恩重一直在旁边,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就要和他分开了,而唐嘉上还毫不知情。

不到一周,唐嘉上就出院了,甚至不用住家休养,医生说他的恢复力真是惊人。

唐嘉上出院的那天,正好是暑假的最后一天。由于中考分数的差距,凌野和唐嘉上不在一个班。开学当天,一切正常,班主任在第一节课就开始放狠话:“你们不要以为等到高三再努力也不迟,我告诉你们,高二就要把高中三年的课程全部学完!高三是用来准备高考的!”

凌野突然有一点羡慕唐嘉上,他根本不需要担心上大学的事,不是大学选他,而是他选大学。但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也不需要担心上大学的事。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自己有所期待。

那天下午,上课时间,忽然有人叫他去一下班主任的办公室。

他有些不安。班主任的办公室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一个愉快的场所。每次他站在那个办公室里,都有一种“对不起,像我这种拖全校后腿的学生真是给世界人民添麻烦了”的感觉。而且,他有点担心叫他过去是想跟他提S.S.的事。自从唐嘉上的母亲回家,他们就再没联络过,要是S.S.现在就把他接走,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从身旁的教室中传来老师高声强调某个重点的声音。他拐过弯,走上最后一段楼梯,一个身影忽然从眼前掠过——是唐嘉上。

凌野正要喊他,却顿住了——

此刻的唐嘉上令人害怕,那是一张无论看到多么残忍的事也绝不会动容的冷漠面孔,凌野怔怔地望着他,唐嘉上两三步就走过去了。凌野还没反应过来,唐嘉上忽然折返回来。

这回凌野看见的,是与往常无异的那张笑脸。唐嘉上俯身朝向站在台阶上发呆的凌野:“你逃课?”

凌野抬头看他,背光效果下,他看不清他的脸。午后的光线在楼道间形成非常奇妙的折射,似乎从唐嘉上背后伸展出六片透明的巨大光翼,他的整个轮廓都被包裹在光里,效果如同圣灵显影。凌野忽然有一种下一刻他就会用光之羽翼把自己包裹起来的错觉。他看着这个模样的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场景静止了五秒以后,唐嘉上说:“靠,我不是这么帅吧!被你这么一看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懂了,等等,你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一下……”

“滚蛋!我刚才在看你背后的光线——”

“亲,你不要解释了,套用恩重的一句话:‘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基情的开始——’”

凌野语气低沉:“你给我下来。”

唐嘉上立刻识相地跑掉了。他一跑开,光线就变化了,再也找不回刚才那种奇妙的效果。

凌野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靠,还有重要的事没给他讲!

无奈地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忽然意识到,唐嘉上的班主任和他的班主任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而此时校长居然也在这个办公室里。

“凌野同学吗?”校长开门见山。

点头。他觉得班主任看他的眼神很诡异。唐嘉上的班主任看他的眼神就更诡异了。

“是这样的,S.S.联系我们,准备把你作为制裁者培养。”校长顿了顿,“你英语口语如何?可以进行日常交流吗?”

凌野实在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

校长心领神会:“嗯,”他以“只是通知你而不是和你商量”的口吻说下去,“下周一,你带行李来学校,S.S.的人会来接你,今年的学费你还没交,也不用交了,他们那边的费用有人负责。”

凌野怔了一下,我还没表态呢!

在他开口前,校长把手放在他肩上。“是这样的,凌野同学,你的成绩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有没有想考的大学?”

凌野的脑子忽然短路了。

校长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我想,以你现在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出路。”他轻松地拍了拍他,“行,回教室吧。”

没人在意他的想法。他们就像对待烫手山芋一样想把他扔掉。

“以你现在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出路。”至于你是否愿意,不重要,我们不关心。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校长的话就像当头一棒打下来,凌野整个人都傻掉了,连最后怎么出的门都不知道。

晚自习下课后,唐嘉上背着个鼓鼓的刺猬包来七班找凌野。凌野一直在想校长的话,心情很糟……他是没存在感,但他也有自己的尊严。

一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倒是唐嘉上在不断地和路过的熟人嘻嘻哈哈。他当然注意到凌野的异常,但什么都没问。多年以来,他对凌野一直是这种态度:你不说,我不问。

穿过学校旁的小巷子,就是凌野回家常坐的247路公交车,唐嘉上坐地铁,两人就在巷子口“向左走向右走”了。唐嘉上在分手的地方看了凌野的背影两秒钟,然后手机响了,是唐恩重。他露出坏笑,转身接了起来。

二十米外是斑马线,过斑马线,再穿一条窄巷,就是去地铁站的捷径。唐嘉上聊着电话走进那条窄巷,路灯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感觉路灯的光线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下意识抬头——

三个满脸写着“我是不良”的高年级生正带着“今天特来找你谈心”的表情朝他围过来——唐嘉上顿感不妙,撒腿就跑,刚冲到巷子口,便看见载着凌野的公车从眼前开过。

凌野正好面对他,见唐嘉上一副身后有鬼在追的表情从巷子里冲出来,口型像要喊“救命”,可他刚跑到巷子口,突然就不见了,仿佛身后有人一把把他拎了回去。

糟了!直觉告诉凌野,有人找唐嘉上麻烦!他一个箭步跳到司机身旁:“师傅不好意思,麻烦停下车。”未到站是不允许停车的,再加上公车司机刚好心情差,没睬凌野。

怎么办?空调车全封闭,用来透气的小窗只够一个四岁小孩出入,凌野急了,四下一看,视线落在了空调车车顶的逃生窗上。他一把推开逃生窗的支撑杆,说了句“对不起”就踩着椅子边缘攀上去,公车里一片惊慌,而他已经鱼一样钻了出去。

当时是红灯,车辆正错落有致地停在斑马线前。由于车距太窄,凌野跳车时直接撞在了旁边的出租车上,把车里的人吓了一大跳。这一下撞得太狠,他痛得脸都扭曲了,可立刻就跳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条窄巷。车里的乘客只见一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发动机盖上留下一个手掌的汗渍印。

巷子两旁都是工地,靠一个接在电线杆上的白炽灯照亮,阴影中有几条人影在晃。

此时此刻,唐嘉上同学正被两个人高马大的高年级生按在墙上,面前那人刚好挥了一拳。打哪儿不好,非要打脸,结果唐嘉上不经打,这一拳过来,他整个人都栽了下去,两边的不良少年拉都拉不住。

凌野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顿觉唐嘉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他丢完了。

一听巷子口有动静,三人下意识转过视线,外间的大马路灯火通明,车来车往,巷口倒是亮的,但白炽灯光照范围之外的那段特别黑,他们只觉得什么东西携着风一闪,强大的杀气瞬间压下来,仿佛从黑暗中扑过来一头野兽。负责按住唐嘉上的那两位同学还没看清来人是何面目就被两三下揍翻,打唐嘉上的那个被凌野留在最后一个往死里猛打。

狂殴中的凌野隐约觉得对方好像在说啥,但直到一拳把对方揍飞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这位不良同学喊的是:“我、根、本、就、还、没、有、碰、到、他——”

“贱人!”火冒三丈的凌野转身把躺在地上装死的唐嘉上抓起来,“你看到我了才假摔的对不对!!”

“不是啊,你没看到他们刚刚把我打得好惨——”

“闭嘴!!”

巷子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