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娅早上从一个十分真实的梦中醒来,在梦里,有一天下着倾盆大雨,她没有打伞就独自走进动物园里。动物们因为下雨而显得非常不高兴,都在沮丧地低吼,发着牢骚。当她醒了以后,耳边还响着低吼声,雨也在继续下。低吼声来自妹妹简沉沉的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因为有点感冒,现在还没醒。雨水呢,则来自弟弟罗伯特手里拿着的一条湿浴巾的一角,罗伯特此时解释说,为了弄醒她,他轻轻地挤着湿浴巾,让水一滴一滴慢慢地滴到她的脸上。
“快,把那个玩意儿扔了!”安西娅相当生气地说,罗伯特乖乖照办了。他不是一个野蛮的弟弟,尽管在某些方面很有创造才能,比如说弄得床上满是苹果馅饼、设个陷阱、用别出心裁的手段弄醒沉睡的家人,另外还有其他惹得全家开怀大笑的小把戏。
“这个梦真有意思。”安西娅开口说。
“我的也是,”简说着出人意料地突然醒过来,“我梦见我们在砂砾坑里找到了一个沙滩仙子,它说它是萨姆亚德,可以让我们每天许一个新的愿望,还有——”
“但那是我梦见的,”罗伯特说,“我刚想告诉你们——还有它刚说可以许愿,我们就许了一个。而且我梦见你们这两个笨妞儿居然让它把我们都变得像天仙一样漂亮,我们真的变漂亮了,可那简直是非人的遭遇。”
“问题是不同的人能做相同的梦吗?”安西娅说着从被窝里坐起来,“因为除了刚才梦见公园和下雨以外,我也做了这个梦。我还梦见小宝宝认不出我们了,仆人们因为我们太漂亮了还把我们关在门外,完全像变了个人,还有——”
这时从楼梯间传来了老大的声音。
“快下来,罗伯特,”声音嚷道,“你又要错过早饭了——除非你又像星期二一样想躲过洗澡。”
“喂,你上来一下,”罗伯特回答,“我没有躲洗澡;我吃了早饭以后在爸爸更衣室里洗的,因为我们更衣室里的东西都被拿空了。”
西里尔出现在门口,衣服只穿了一半。
“听着,”安西娅说,“我们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都梦见找到了一个沙滩仙子。”
在西里尔轻蔑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梦?”他说,“你们这帮小傻瓜,那是真的。告诉你们,这些事情都发生过了。所以我这么着急一大早就起床。早饭以后我们马上去那儿,再许一个愿。只是走之前我们要实实在在地拿定主意,我们到底想要什么,而且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同意之前,谁也不能许愿。拜托,这次可不要再许什么像天仙一样漂亮的愿了。只要我在就别想。”
其他三个孩子张着惊愕的嘴巴穿上了衣服。女孩儿们心里想着:如果关于沙滩仙子的梦都是真的,那么穿衣服这件事倒像是做梦。简觉得西里尔说的是实话,可安西娅不敢肯定,直到看见玛莎,听见她把孩子们昨天淘气的行为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这下安西娅才相信了。“因为,”她说,“仆人们从来梦不到其他东西,只能梦见解梦的书里才有的东西,像蛇啊,牡蛎啊,还有去参加婚礼——实际上那意味着要去参加葬礼,蛇是指爱骗人的女朋友,牡蛎是指一大群小宝宝。”
“说到小宝宝,”西里尔说,“兰姆在哪儿?”
“玛莎要带他去罗切斯特看望她的表亲戚。妈妈说她可以带上兰姆。她正在给他穿衣服呢。请把面包和黄油递给我。”
“她好像也很喜欢带上小宝宝。”罗伯特不解地说。
“仆人们的确喜欢带着小宝宝走亲戚。”西里尔说,“我以前就发现了——还专门穿上他们最好看的衣服。”
“我估计他们假装那是自己的小宝宝,而且自己也不是仆人,而是嫁给了哪位出身高贵的大公爵,还喊小宝宝小公爵或者小公爵夫人。”简猜测着说,一副沉浸在美梦中的表情,又往自己的盘子里添了一些橘子酱,“我估计玛莎对她的表亲戚就会这么说。她肯定会开心得要命。”
“带上我们的公爵小宝宝去罗切斯特,她才不会开心得要命呢,”罗伯特说,“如果她跟我一样,她就不会。”
“身上背着小宝宝走着去罗切斯特!哎呀,想着都可怕!”西里尔表示完全同意。
“她坐送货马车去,”简说,“我们送送她们吧,表示一下我们的礼貌和大度,这样今天一天肯定就见不到她们了。”
简的建议被采纳了。
玛莎身上是那件星期天做礼拜时才穿的裙子,由两种不同的紫颜色构成,胸口非常紧,勒得玛莎的背都弓起来了,头上是一顶镶有粉红色矢车菊带白丝带的帽子,装饰有黄色花边的衣领下面系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而小宝宝的行头真的也是那件最漂亮的奶油色丝绸外套和相同颜色的帽子。送货马车在十字路口拉的就是这对漂亮组合。等到送货马车白色的顶篷和红色的轮子在飞扬的尘土中慢慢消失后,西里尔说,“现在去找萨姆亚德!”大家转身就走。
在去的路上,大家决定了这次该许什么愿。尽管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但他们没有尝试从砂砾坑的边上直接跳下去,而是像手推车一样沿着坑边的安全通道慢慢下去。在沙滩仙子消失的地方他们摆了一圈小石子作为记号,所以那个地方很容易就找到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亮得刺眼,天空一片蔚蓝——一丝云彩也没有。沙子摸上去很烫手。
“唉,说不定这真是我们做的一场梦。”男孩儿们从沙堆中找出埋在那的铁锹开始挖土时,罗伯特说。
“说不定你是一个有头脑的家伙,”西里尔说,“这两个‘说不定’都有可能。”
“说不定你的舌头能吐出一句人话。”罗伯特飞快地还以颜色。
“说不定该轮到我们女孩儿挖了,”简笑着说,“你们男孩子好像有点发热了。”
“说不定你们不会拿笨铁锹到处乱铲。”罗伯特说,此时的确感到浑身直冒热气。
“我们不会的,”安西娅飞快地说,“亲爱的罗伯特,别这么爱生气嘛——我们一句话也不说了,由你来跟沙滩仙子说话,告诉它我们这次要许什么愿。你会比我们说得更好。”
“说不定你会丢掉溜须拍马那一套,”罗伯特说,但这次没生气,“小心点——好,现在用手挖。”
大家开始用手挖,不一会儿就挖出了蜘蛛体型、身披棕毛儿、手长脚长、蝙蝠耳朵、蜗牛眼睛的沙滩仙子。每个人都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很显然,现在他们不是在做梦。
萨姆亚德坐起来抖掉沾在毛里的沙子。
“你左边的胡子今天早上好些了吗?”安西娅很有礼貌地问。
“不是太好,”仙子说,“昨天一晚上它都没睡好。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我说,”罗伯特开口了,“你今天有力气实现愿望吗?因为除了今天的愿望以外,我们还想再要一个额外的愿望。这个愿望很小很小。”罗伯特解释了一句,以打消仙子的疑虑。
“哼哼哼!”沙滩仙子说(如果你在大声念这个故事,那就把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地读出来,因为沙滩仙子就是这么说的)。“哼哼哼!知道吗,直到听见你们几个站在我的头顶上吵来吵去,还这么大的嗓门儿,我真以为是自己做梦梦见了你们呢。有时候我的梦的确很奇怪。”
“是吗?”简急忙答话,想避开吵架这个话题,“我希望,”她礼貌地接着说,“你愿意告诉我们你的梦吗——它们肯定非常有趣。”
“这是今天的愿望吗?”沙滩仙子打着大呵欠说。
西里尔嘴里嘟囔了一句“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其他人则默不作声。如果他们回答“是”,那么今天他们决定许的其他愿望就只能泡汤了。如果他们回答“不是”,那会非常不礼貌,况且大人们已经教过他们什么是礼貌,而他们也学会了一点儿,只不过他们学会的和大人教的完全是两码事。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当沙滩仙子开口说:
“如果告诉你们我都做了什么梦,那我会累得没力气实现第二个愿望,甚至没力气给你们一个好的涵养、一点儿常识、一些风度仪表还有其他礼貌小节的东西。”
“我们一点都不想让你在这些事情上费神,我们自己能处理得很好。”西里尔迫不及待地接话,其他人则心虚地面面相觑,希望仙子不会喋喋不休地给他们唠叨什么是好的涵养,如果它愿意,只要痛痛快快地训斥他们一顿,然后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好吧!”萨姆亚德突然伸出它长长的蜗牛眼睛说,其中一只差点儿戳进罗伯特圆圆的眼窝里,“我们先来试试那个很小的愿望。”
“我们不想让仆人们看到你送给我们的礼物。”
“你好心送给我们的。”安西娅小声说。
“我是说,你好心送给我们的。”罗伯特说。
仙子把身体胀大了一点点,吐了口气,然后说:“好了,我办到了——这很简单。再说,人们也不太注意身边的事情。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我们想要,”罗伯特一字一顿地说,“比任何人做梦能梦到的还要多得多的钱。”
“贪心。”简说。
“好吧,”仙子出乎意料地说,“但是,这对你没什么好处,至少这一点让人放心,”它嘀咕,“不过——你看,我可不知道比梦到的钱还要多得多是多少!你们到底要多少,是要金子还是要纸币?”
“金子,如果不麻烦——成百万的金子。”
“装满这个砂砾坑那么多吗?”仙子就地取材打了个比方。
“哦,是的!”
“那么都出去,我好开始,不然你们会被活埋在里面的。”
它把枯瘦如柴的胳膊伸得老长,可怕地挥来舞去,孩子们沿着坑边手推车的通道一路狂奔朝上面的大路跑去。只有安西娅能够边跑边镇定地回头胆怯地喊一句:“再见,希望明天你的胡子会好受一些。”
跑到路上,他们转身向后看,觉得眼睛不得不闭上,只能慢慢睁开,一点点睁大,因为眼前的东西亮得刺眼,根本没法看,就像仲夏的正午仰面看日头一样。整整一个砂砾坑都装上了闪闪发亮的崭新金币,满得几乎从坑边溢出来,连所有崖沙燕鸟巢的小前门都被埋得看不见了。供手推车推行的蜿蜒通道上也堆满了成堆的金子,像堆在路边的石头;高高的坑壁之间躺着像堤岸一样平坦坦亮闪闪的金子,正在往下滑落。一堆堆发光耀眼的都是铸好的金币。在这些数不清的金币面上、棱上,正午的太阳时而照耀,时而闪动,忽明忽暗,直到整个砂砾坑像一个冶炼炉张开的大嘴,或者日落时天空中有时出现的神仙宫殿。
孩子们张着大嘴呆在原地,一声不吭。
最后,还是罗伯特回过神来,走到手推车通道旁的一个金币堆边上,捡起一枚很小的金币两面都看了看。随后用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小声说,“这不是沙弗林[2]。”
“反正是金的。”西里尔说。随即,大家都开始说话。他们用两只手抓起大把大把的金币,让金币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滑落,金币落地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音乐一样动听。开头几分钟,他们几乎忘了考虑该怎样花这些钱,因为光是拿在手上玩感觉就很不错。简坐在两堆金币中间,罗伯特开始往她身上倒金子,想把她埋起来,就像在海边沙滩上你想把脸上蒙着报纸酣然入睡的爸爸埋在沙堆中一样。但还没埋到一半,简就大叫起来:“哦,快停下,金子太重了!压疼我了!”
罗伯特说:“胡说!”然后接着埋。
“让我出来,你听见没有。”简哭了起来,被挖了出来,脸色苍白,还有些发抖。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说,“就像身上压了石头——或是绑了锁链。”
“大家听着,”西里尔说,“如果想让这些钱带给我们什么好处,光站在这儿对它发呆是没用的。我们把口袋装满然后去买东西。不要忘了,日落以后,它们就消失了。刚才真希望问问萨姆亚德为什么东西不变石头了。也许这次会的。告诉你们,村子里有一辆小马车。”
“你想买下它吗?”简问。
“不是,傻瓜,我们要雇它。这样我们就可以去罗切斯特[3]买很多很多东西。好吧,我们每个人尽可能地装吧,只可惜不是沙弗林。这些金币一面是个男人头像,另一面是个像黑桃A的东西。我说,装满你们的口袋然后我们开路。你们可以边走边说——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西里尔一屁股坐下开始往衣服口袋里装。
“我让爸爸给我的诺福克外套[4]上缝9个口袋时你还笑话我,”他说,“现在你看,派上用场了吧!”
的确如此。当西里尔用完了9个口袋,一个手绢,肚皮和衬衣之间也塞满了金币之后,他不得不站了起来,但他踉跄了一下,又不得不赶快坐下。
“把货扔下去一点,”罗伯特说,“你会把船压沉的,老兄。这就是9个口袋的下场。”
西里尔不得不扔一点下去。
然后他们出发朝村子走去。村子在一里开外的地方,一路尘土飞扬,太阳好像越来越晒,口袋里的金币也越来越沉。
终于,简说:“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花得完这么多钱。我们几个身上的钱不下几千万镑。我要把我的钱拿出来一点藏在这个树墩后面的丛林里。一到村子里,我们就买点饼干吃吧;我想午饭时间早过了。”她掏出两把金币藏在一棵老角树的树洞里,“它们看上去圆圆的,金灿灿的,”她说,“真希望它们是姜汁饼上的果仁,可以让我们一口吃下去。”
“好了,它们不是,我们也不会吃,”西里尔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