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士兵骑着成双成对的马从路上走过。这里的“成双成对”指的是马,不是士兵,因为每个士兵骑着一匹,牵着另一匹,为的是训练它们。他们从查塔姆兵营来。尽管我们那时还没读过《今日之狮》,但我们还是在教堂墓地的墙外边排成一行,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敬礼。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就读了这本书。这是我所读过的《今日之狮》的作者写过的最好的一本书。其他的全是废话。不过很多人喜欢它们。在《今日之狮》里面,军官向孩子敬礼。
这些士兵里面只有一个中尉,而他并没向我敬礼。他冲女孩子们飞吻,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飞吻。我们挥手还礼。
第二天,我们拼了一面英国国旗,所用材料是手帕、白老鼠(戴西)当时不想要的红法兰绒裙子以及在村子小店里买来的蓝缎带。
于是我们等着士兵们,三天后他们又从此经过了,像从前那样成双成对。真是一流。
我们挥舞着旗子大喊,冲他们欢呼了三次,奥斯瓦尔德嗓门最大。当第一士兵来到与我们平行的地方时(不是前卫,而是炮队的第一个)。他吼道:“为女王和英军三声欢呼!”于是我们摇着国旗怒吼。奥斯瓦尔德为了让吼声更大而站到墙上,丹尼挥着旗子,因为他是个客人,出于礼貌,我们无论干什么事都让他优先。
士兵们那天并没有欢呼,他们只是咧嘴一笑,抛个飞吻。
第二天我们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士兵。赫·沃和诺埃尔有锡制的剑,我们请求阿尔伯特的叔叔允许我们佩带一些挂在餐厅墙上的真武器。
他说“可以”,要是我们过后把它们清洗干净的话。可是我们却先把它们好好清洁了一番,用的东西有布鲁克的肥皂、砖灰、醋、刀具上光剂(这是伟大不朽的威灵顿公爵在他没去征讨拿破仑的闲暇里发明的。为我们的铁腕公爵三呼),还有砂纸、皮革清洗剂和白垩粉。奥斯瓦尔德带了一柄插在鞘里的骑兵军刀。爱丽斯和白鼠在腰带上佩带了手枪,是体积庞大、陈旧的燧发枪,打火石的后面有小块的红法兰绒。丹尼有一柄海军短刀,有非常漂亮的刀片,样子很陈旧,肯定曾在特拉法尔加战役中使用过(我希望如此)。其他人带上曾在德法战争中使用过的法兰西刺刀,擦过之后闪亮闪亮的,不过刀鞘很难擦亮。每把刺刀上都有曾经挥舞着它的勇士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说不定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在战争中死去。可怜的家伙们!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倒想去当兵。这比去上最好的中学,然后再去上牛津大学强多了,即便上的是牛津的贝列尔学院。奥斯瓦尔德想到南非当一名司号兵,不过老爸不让他去。事实上奥斯瓦尔德连怎么吹号都还不会,尽管他能用玩具哨笛吹出步兵的“前进”、“冲锋”、“停止”命令。爱丽斯用钢琴教会了他吹这些,是从老爸堂弟的一本红皮书里看到的,他在第五兵团服过役。奥斯瓦尔德不会吹“撤退”,而且不屑于这么做。不过我想,对号兵来说,人家叫你吹什么,你就得吹什么,不论那会让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自尊心有多难堪。
第二天,我们全副武装,穿上了所有能想到的红的白的蓝的衣服(男用睡衣适合白色,可你不试就不知道该对红短袜和蓝紧身内衣怎么办),然后我们在教堂墓地的围墙边等候着战士们。前卫(或者你给炮队的前卫所起的不论什么名字,我知道在步兵里是叫前卫)走来了,我们做好了准备。当第一队炮兵的第一个士兵走到与我们平行的地方,奥斯瓦尔德用他的玩具哨笛,先是吹出“前进”,然后是“冲锋”,接着呐喊道:
“为女王陛下和英军三呼!”这次他们带着大炮,炮队的所有士兵也欢呼起来。场面真是壮观,让人浑身颤抖。女孩子们说这让她们想哭,不过男孩子没一个会承认这点,就算那是真的。哭鼻子太幼稚了。但场面很宏伟,奥斯瓦尔德觉得这与从前做的事不一样。
然后,走在前面的一个军官突然说道:“炮队!立定!”于是,所有士兵都带住了马,大炮也停了下来。接着军官说:“稍息,坐下!”还有些别的什么话,中士把这些话重复了一遍,有些士兵从马上下来,点燃烟斗,有些则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手握着马缰绳。
我们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所有武器和装备。
然后,军官向我们走来。那天我们都站在墙上,除了多拉以外,她只能坐着,因为她的脚有伤,不过我们让她佩带着一把三刃长剑,手里还拿着一支老式大口径短枪——它有一个黄铜枪嘴,就像凯迪克凯迪克(1846~1886),英国著名图画书作家,非常受儿童欢迎,在图画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画上那样的。
军官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像个北欧的海盗,个子很高,皮肤白皙,有长长的胡须和明亮的蓝色眼睛。他说:“早上好。”
我们也说早上好。
接着他说:“你们瞅着像一群士兵。”
我们回答说我们希望自己是。
“还挺爱国的。”他说。
爱丽斯说她也认为是如此。
接着他说他已经注意我们好几天了,他让炮队停下来,因为他认为我们也许想看看大炮。
唉!很少有大人能够像这位勇敢而高贵的军官一样看这么得远,考虑得这么周到。“噢,是的。”于是我们从墙上下来,那位善良高尚的人给我们看了操纵引信的细绳、炮闩(你把它取出来带走,大炮对敌人就成了摆设,他们拿到也白搭),他还让我们俯视观察炮口里的膛线,又干净又闪亮。他给我们看弹药箱,不过里面没有弹药。他还告诉我们如何准备大炮(这指的是把大炮与弹药车分开),准备速度能够有多快,不过他没有让士兵们做这个,因为他们在休息。共有六门大炮,每一门的军火车上都用白色字母漆着“15Pr·”,那上尉告诉我们说这指十五磅。
“我本来认为大炮比十五磅要重,”多拉说,“要是牛肉的话就会这样,不过我想木头和炮要轻一点。”
军官亲切耐心地告诉她说那个“15Pr·”指的是大炮能发射一颗重达十五磅的炮弹。
当我们告诉他看到士兵们常常经过有多高兴时,他说:
“你们不会有很多机会再看见我们了。我们接到命令上前线,下个星期二起航。大炮要漆成泥土的颜色,士兵们也要穿成和泥土一个色,我也是。”
士兵们看起来非常漂亮,虽然戴的不是高顶熊皮帽,而是以各种方式扣在头上的普通汤米帽。
我们为他们要走十分惋惜,不过奥斯瓦尔德,还有其他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些人,他们马上就会被允许为女王和国家而战斗,他们也是大人,但是却没有对你的教养说三道四。
这时,爱丽斯突然悄悄地对奥斯瓦尔德说了一通话,他说:
“好吧,不过你自己告诉他吧。”
于是爱丽斯对上尉说:“您下次经过的时候会停下来吗?”
他说:“我恐怕不能答应。”
爱丽斯说:“你或许可以答应,有个特殊的原因。”
他说:“什么原因?”这是一句很自然的话,并没有因为是对小孩子说的而粗鲁。爱丽斯说:
“我们想送战士们一件纪念品,而且要写信询问老爸,他现在很有钱。这样吧,要是你们路过时我们不在墙上,就不要停下来。不过要是我们在那儿,拜托,请一定要停一停!”
军官扯着胡子,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们非常高兴,尽管只有爱丽斯和奥斯瓦尔德知道他们自己那年轻的脑子正在盘算着的神秘而又令人高兴的计划。
上尉和我们说了许多话。最后诺埃尔说:
“我认为你就像《金色衣领》中的戴尔米德戴尔米德,英国爱尔兰传说中的勇士,据说其额前有一爱情印记,任何女人看到都会迷恋上他。。不过我想看你把剑拔出来,像擦亮的银器一样在阳光下闪亮。”
上尉大笑着握住他那把好剑的剑柄。不过奥斯瓦尔德赶快说道:
“先别,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要是你肯表演追杀的话有多好!阿尔伯特的叔叔懂这个,不过他只在扶手椅上表演过,因为他没有马。”
那位勇敢漂亮的上尉果真表演了。我们打开大门,他骑着马冲了进来,向我们展示全部的砍、刺和防剑法,每一种都有四个动作。真是太精彩了。上午的太阳照着他亮晶晶的剑刃,他那匹骏马四腿分得很开,稳稳地站在草坪上。
接着我们打开牧场的门,他又表演了一番,马似乎奔驰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身处在祖国的凶恶敌人中间,这一幕更加绝妙。
我们大大感谢了他一番,他带着手下人走了。当然还有那些大炮。
随后我们写信给老爸,他说“好的”,我们就知道他会答应,下次士兵们经过的时候(可这次他们没有带炮,只带着沙漠里的阿拉伯俘虏),我们把纪念品准备好了,放在手推车上,然后到墙头上去了。
勇敢的上尉下令紧急立定。
然后,女孩子们很荣幸和愉快地献给每个战士一个烟斗和整整四盎司烟草。
接着我们和上尉、中士、下士握了手,女孩子们亲吻了中尉(我想不出为什么女孩子会亲每个人),我们全体还为女王欢呼。真是太棒了。我希望老爸能在这儿看看,要是从商店里订货的话,用12英镑你能够做多少事情。
我们再也没见过这些勇敢的士兵。
我告诉你们这一切是为了向你们说明我们现在对士兵是怎样得着迷,还有就是为什么我们应当去帮助和支持住在小白房子里的那个可怜寡妇,她孤零零的,情绪低落。
她的名字叫沙姆金,她的小房子就在教堂墓地那一面,与我们的房子相对。在我前面所提及的不同场合中,这位寡妇就站在她的门边看着。欢呼声过后,她就用围裙擦擦眼睛。爱丽斯注意到了这个细微而含义丰富的动作。
我们相当肯定沙姆金喜欢士兵,因此我们对她有亲近感。当我们想和她交谈时,她却不愿开口。她要我们自己玩,别打扰她。奥斯瓦尔德一贯会体贴人,而且教养好,他要其他人照她说的去做。
但我们不甘心就这么吃个闭门羹。我们进行了全面、谨慎的调查,找出了她看见士兵掉泪的原因,那是因为她只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他22岁,去年四月份去打仗了。因此她看见士兵的时候就想起了他,那就是她哭的原因。因为要是你的儿子在打仗的话,你会老以为他会被打死,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没有死。要是我有个儿子在打仗,我绝不会认为他死了,除非我亲耳听说他死了,也许那样也不相信,如果考虑到一切的话。在找出原因后,我们开了一个会。
多拉说:“我们必须得为这个士兵的寡母做点儿什么。”
我们都赞成,不过加上一句:“做什么?”
爱丽斯说:“那位自豪、爱国的母亲或许会认为金钱之类的礼物是一种侮辱,而且,我们恐怕连18个便士都没有。”
我们已经把所有钱都添在老爸的12英镑里买了烟草和烟斗。
于是,白鼠说:“我们为她做件法兰绒裙子,然后悄悄放到她的门口,怎么样?”
但是大家说:“这种天气穿法兰绒裙子?”所以,这个提议被否决了。
诺埃尔说他会写首诗给她,不过奥斯瓦尔德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感觉,那就是沙姆金太太理解不了诗这东西。很多人都理解不了。
赫·沃说:“为什么不等她上床后在她窗户底下唱‘统治大不列颠’呢?就像圣诞节的募捐合唱队一样。”但其他人都不这样想。
丹尼认为我们应该为她在富人之间搞个募捐,但是我们又说了一遍我们知道钱对那位勇敢的骄傲的英国士兵的母亲来说不是个安慰。
“我们要做的,”爱丽斯说,“是那种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但却会对她有益的事。”
“一点儿帮助比得上一大堆诗。”丹尼说。
我自己是不会说那话的。诺埃尔看上去很沮丧。
“她做什么事的时候我们才能帮忙呢?”多拉问,“此外,她不会让我们帮忙的。”
赫·沃说:“她除了在园子里干活儿,什么都不做。至少,如果她在屋里干什么,你是看不见的,因为她关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