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孝友传》载,蒲州安邑(今山西运城)人张志宽为里正,向县令请假说:“向(刚才)患心痛,知母有疾。”县令不相信,说是“妖妄之辞”。把他扣押起来,派人到他家验看,果然是他母亲病了。绛州闻喜(今属山西)人裴敬彝,父亲任内黄(今属河南)县令而猝死,裴敬彝远在长安,忽然泣涕不食,对人说:“父亲每有疼痛,我就惶恐不安。今日心痛,手脚不能动,父亲肯定有不测之祸。”于是倍道兼程赶回家。
后来,母子连心、父子天性,互相感应的说法,充斥历代正史《孝子传》的字里行间。如《元史·孝友传》记载的邳州人杜佑,“父成病于家,佑忽心惊,举体沾汗,即弃职归。”“啮指心痛”的说法,遂为世俗社会所强烈认同。
《孝经·圣治章》强调:“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敬)。”在饮食起居方面,儒家的孝道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即强调子女膝下尽孝,让父母沉浸在子女敬爱、体贴和温暖的天伦之乐当中。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强调两代人心灵的沟通和感情的交流,使父母从儿女这个真实的存在中,获得直截了当的精神消费。这就是中国的儿女情长,也是中国人最真挚、最根本的人情味,也是儒家的孝道在西方社会最有魅力、最有感染力的地方。
二、病则致其忧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大凡有孝心的子女们,父母有病时,都要尽其忧虑之情,延医诊治,亲奉汤药,早晚服侍,父母的疾病一日不愈,即一日不能安心。《论语·里仁》中,孔子曾讲:“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意思是说,子女看到父母健康长寿应该知道喜,看到父母衰老多病应该知道忧。“病居母痛在儿心,儿生无母生曷为”,“君不见,世间吴起辈纷纷,母病在床如不闻”。这是明代文学家王鏊的诗句,他赞扬了心疼母病的孝子,指责了母病不闻不问的逆子。
(一)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孝子侍亲的楷模
《礼记·曲礼》讲:“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世俗社会的孝子们,纷纷效法这一孝亲行为,从而使“亲尝汤药”、“衣不解带”等护理病中亲人的行为在中国古代社会蔚然成风。
1.汉文帝亲尝汤药
二十四孝中有两则父母“病则致其忧”的故事,其中的一例就是堂堂九五之尊的汉文帝。汉文帝名刘恒,是汉高祖刘邦的中子,汉初大臣们平定诸吕之乱后,拥立他为皇帝。汉文帝在位期间实行休养生息政策,注意发展生产,使西汉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历史上把他和汉景帝统治时期誉为“文景之治”。
汉文帝不仅是一个有作为的帝王,还是一个有名的大孝子。汉代标榜以孝治天下,刘邦和他应是率先垂范者。
汉文帝对母亲薄太后非常孝顺,虽然身为天子,奉养母亲从来不敢怠慢。薄太后患了重病,而且一病就是三年,卧床不起。这可急坏了刘恒。本来,护理薄太后的宫女、侍从前呼后拥,用不着尊贵的皇帝亲自动手,可汉文帝坚持日夜守护在母亲的床前,常常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母亲吃的汤药,也要天天亲自动手煎熬。每次煎完,先要尝一尝苦不苦,烫不烫,觉得差不多了,才给母亲喝。母亲卧病三年,他坚持亲自护理了三年。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一介平民百姓护理久病的父母已是难得,作为日理万机的帝王,在宫女、侍从众多的情况下,能够坚持亲自护理病中的母亲,尽人子之孝,真的是难得了。《二十四孝》中称他“仁孝闻天下,巍巍冠百王”,并没有过誉,他是受之无愧的。
2.郗超“气治父病”
东晋中书侍郎郗超有个“气治父病”的故事。东晋废帝和简文帝时,大司马桓温专擅朝政,图谋不轨。郗超任大司马参军,是桓温的心腹,但由于父亲、南昌郡公郗愔忠于皇帝,所以他只好背着父亲和桓温搞些阴谋勾当。郗愔都督徐、兖、青、幽、扬州之晋陵(在今江苏常州)诸军事,领徐兖二州刺史,镇守京口(今江苏镇江)。桓温想控制京师建康附近的京口要地,暗示郗超说:“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正巧,郗愔写信给桓温,愿意和他共同辅佐王室,北伐中原。信落到郗超手中,便把信改为“病老不堪任事,请求得一闲职养老。”桓温大喜,马上把郗愔转官为会稽太守。
其实,郗超也是好意,桓温想北伐,对京口志在必得,他不想让父亲卷进来而受到伤害。后来,郗超得病将死,拿出一个箱子交给门生说:“我本来打算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烧掉,但考虑到父亲年迈,我死了以后,怕他老人家因悲伤过度而去世,所以才把它保留下来。我死之后,他若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就把这箱东西交出,如果他不悲伤,就烧掉算了。”
结果郗超比父亲先死。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郗愔悲痛欲绝,卧床不起,滴水不进。因儿子是桓温的大司马参军,以前外甥们王献之兄弟来见舅舅郗愔都是毕恭毕敬的,郗超一死,他们再来不仅仪容轻慢,连坐一会儿也不肯了。气得郗愔大骂:“使嘉宾(郗超字)不死,鼠辈敢尔!”这样一来,就更想念儿子了。郗超的门生见老爷子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赶紧把箱子交了出来。郗愔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儿子郗超与桓温来往的密信、密计,顿时大怒,恨恨地说:“你小子死得太晚了。”从此,郗愔再也不为儿子悲伤,很快恢复了健康。
郗超不怕担当不忠不孝的罪名,用自己的“罪恶、隐私”来让父亲愤恨自己而使之免于丧子之痛,与后面将要叙述的“割肉疗亲”行为相比,这才是求真务实的真孝子。
3.孝母报恩的买德郎桓冲
东汉江州刺史桓冲,小字买德郎。小时候家贫,母亲病重,须要吃羊肉才能治好。当时家里根本没钱买羊,哥哥桓温只好以他为抵押品和羊主换羊。羊主是个乐善好施的仁义君子,非常慷慨地说:“不用抵押,你家弟兄多而贫穷,你弟弟买德郎我给你养育了。”桓冲当上江州刺史后,一次外出射猎,羊主在一旁观看,早已认不出当年曾经抚养过的买德郎了。桓冲却认出了羊主,赶紧上前施礼说:“我是买德郎啊!”之后以丰厚的谢礼报答了羊主当日送羊及养育之恩。
看来,桓冲不仅舍身孝母,还是牢记别人恩义的感恩、报恩者。这个买德郎虽然没在母亲膝下亲侍汤药,但以身为母亲换药,同样受到后人的赞叹。南宋诗人林同写诗称赞说:
不辞身作质,只为母须羊。
此日江州牧,当年买德郎。
4.尝粪忧心的庾黔娄
前文那个与父亲有心理感应的庾黔娄自小诵读《孝经》,了解孝敬父母之道。南朝的编县(今湖北南漳)境内多老虎,庾黔娄当了编令,老虎都跑到别的县境去了,人们都说是他的仁孝所致。
后来,庾黔娄又担任孱陵县(今湖北公安)令,父亲庾易得了痢疾后,庾黔娄慌忙延医给父亲治病,医生说:“要晓得病好不好医治,只要尝了病人的粪,自然会明白。若粪味是苦的,就容易医治了。”庾黔娄立刻取父亲的粪尝了尝,不料气味是甜的,心里马上纠结忧愁起来。每到晚上,便叩头祈祷北斗星,请求替代父亲去死。有一次祈祷时,听到空中有声音说:“你父亲寿命已尽,念你一片诚心,只能延长到月底。”到了月底,庾易就死了。庾黔娄安葬了父亲,在坟墓旁搭了草舍住着,为父亲守孝。
记得前文那个汉文帝有个宠臣叫邓通,汉文帝身上长了脓疮,邓通亲自给他吸吮脓水。可汉文帝命令当太子的儿子给他吸脓时,太子面有难色。后来,太子听说邓通经常给父亲吸吮脓水,竟对邓通怀恨在心。看来,即便是亲生儿子,为父亲尝粪吸疮,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然而,尊贵的皇家太子做不到,在历代《孝子传》中却比比皆是。唐朝汴州(今河南开封)张士巖、定州(今属河北)支叔才,都曾为母吸吮痈疽。《明史·列女传》中有两例:嘉善(今属浙江)徐孝女,六岁时为母亲吸吮脓疮,母亲都面有难色。兴化(今属江苏)陆鳌妻倪氏,为婆母吸吮鼻中的痈疽。《明史·孝义传》载,澄城(今属山西)李茂母患恶疮,李茂天天为母亲吸吮脓血。
至于“尝粪验疾”,更是不胜枚举。元朝邳州(今属江苏)人杜佑任三叉水马站提领,父亲病于家中,他忽然感到心惊肉跳,浑身冒汗,立即弃职归家,“祷神以求代”,“尝粪以验疾”,与上述庾黔娄的孝行如出一辙。据《元史·孝友传》载,元代河南偃师人张恭、高邮人卜胜荣,都有“祷神”、“尝粪”的孝行。明朝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揭阳(今属广东)人薛侃也曾“父疾为尝粪”,并为养亲而辞官。
古代护理生病的父母,有一句常用的话,叫“衣不解带”。即晚上不脱衣服,随时听候呼唤。《世说新语·排调》刘孝标注引《中兴书》载,东晋殷仲堪护理病中的父亲,“衣不解带数年”。南朝刘霁已经50岁了,母亲生病,“衣不解带者七旬”。七旬即70天,一个50岁的老人,护理生病的母亲70天衣不解带,真是难以想象,更不用说像殷仲堪那样“衣不解带数年”了。
“尝粪验疾”的行为是否是愚孝,是否符合古代的中医理论,笔者不敢妄断。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这一方法也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但亲尝汤药、尝粪忧心、衣不解带中蕴含的子女对父母的至亲、至爱、至诚、至孝,还是应该弘扬的。
5.久病床前有孝悌
中国古代为了以孝齐家,纷纷编纂家训、家范、家语等著作,从而形成了中国源远流长的家训文化。在众多的家训中,北齐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卷卷药石,言言龟鉴”,被誉为“古今家训之祖”。颜之推的九世祖颜含,是闻名东晋的大孝子,名载《晋书·孝友传》,其事迹被民间神化,由东晋干宝采入《搜神记》。从颜含开始,颜氏家族成为誉满天下的孝悌之家。
颜含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三,因双兄早亡,他成为颜氏嫡宗。颜含少时,其大哥颜畿有病,死于医家,家里人去迎丧,在回来的路上,忽然招魂幡缠在树上,拆解不开,领丧人跌倒在地,口称说:“我是颜畿,寿命未绝,但服药太多,伤我五脏。我能复活,千万别埋葬我!”回家后,家里人都梦到颜畿说:“吾当复生,可急开棺。”可古代死人入殓后是不能开棺的,因此父亲颜默不许。当时颜含还很小,慨然对父母说:“非常之事,古已有之,我哥哥是死是活,大家都半信半疑,开棺与不开棺,一样痛苦。”父母见他说得有道理,令人开棺,死者果然气息尚存。颜畿长期卧床不能言语,可能就是现在的植物人。家人为侍养他耽误了生业,甚至连母亲、妻子都逐渐厌倦,颜含却绝弃一切事务,辛勤侍奉,足不出户13年。西晋富豪石崇听说了,非常敬佩,特赠精美的食物给他以表敬意。
二哥死后,二嫂樊氏患病失明,颜含鼓励家人尽心奉养。自己在亲尝汤药的同时,到处为二嫂求医问方。得知医治嫂子的眼疾,须用髯蛇胆,颜含千方百计寻求,终无所得。愁闷之际,忽有一青衣童子交给他一个青囊,后化作青鸟飞去。颜含打开青囊一看,里面正是他苦思冥想的蛇胆。
古人认为孝感天地,这些带有传奇色彩和虚构成分的记载,表现了后人对颜含孝悌行为的敬仰。明朝颜氏后裔编写的《陋巷志》称颜氏“代传孝恭,因号其居为孝悌里”,主要是指颜含。“久病床前无孝子”的俗语,在孝悌传家的颜氏家族,在颜含高尚的行为中,却是“久病床前有孝悌”。
(二)割肉疗亲——扭曲了的孝行
割肉调羹鬼神泣,
捧向萱帏病遂已。
君不见望夫山上草迷离,
血染衣裳姑不知。
这是清人沈源《咏孝妇吴张氏》中的诗句,他在赞叹一种感天地、泣鬼神,而又让人惨不忍睹的孝行——割肉疗亲。
1.愚孝、假孝陋俗的形成
从汉代开始,按照“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的原则,诏地方郡国向朝廷推举孝廉,国家正式以选官制度为孝道提供保证。由于孝子有出仕之路,还可以免除赋税力役,为了博取孝子的美名,正常的孝被视为平淡,必须变本加厉,超越礼制,孝出个高水平,高难度,才能引起社会和朝廷的注意。于是,孔孟的孝被扭曲了,形成了愚孝、假孝的陋俗。其表现,一是欺世盗名,二是惊世骇俗。
孔子认为,“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东汉赵宣打破为父母服丧三年的常规,住在父母的墓道里行服20年,成为乡里闻名的大孝子。郡内将其推荐给乐安太守陈蕃,经过查问,赵宣的五个儿子都是行服中生的。这是欺世盗名的假孝。二十四孝中的“丁兰刻木”,说的是父母双亡的丁兰,用木头雕刻了父母的像,昏定晨省,一日三餐恭敬奉养。这更是一种虚伪的、毫无疑义的“死孝”、“假孝”。后世社会中对父母生前不养,丧事大肆操办的陋俗,开始于汉代。
汉代还塑造出方方面面的典范,有的甚至十分滑稽、荒唐,以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西汉齐(今山东临淄)人邹阳讲:“县名胜母(胜过母亲)而曾子不入;邑号朝歌(清早唱歌,沉迷声色)而墨子回车。”曾参因为妻子为后母“梨蒸不熟”而出妻。山东嘉祥武氏祠石刻中“老莱子戏彩娱亲”、“伯逾泣杖”、“三州孝人”等,都有夸张、造作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