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子女“挨打”的风俗中,有个“道寿进杖”的典故。说的是元朝萧道寿,家有八十余岁老母,服侍、奉养事事尽礼。每天早上,等候母亲起床,夫妻俩亲自侍奉洗脸、梳头。一日三餐,“必待母食,然后退就食”。到了晚上,“必待母寝,然后退就寝”。母亲生气了,要责罚他,萧道寿就自己拿了杖来递给母亲,然后趴在地上接受杖责。母亲打够了,命令他起来,才敢起来。起来了以后又向母亲跪拜,感谢母亲的教训,然后拱手侍立在母亲旁边。一直等到母亲面有喜色,才敢离开。母尝病了,久治不愈,萧道寿“刲股肉啖之而愈”。总之,凡古代孝子应该做得,他都做到了。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下诏赏赐羊酒,旌表其门。
“孔子家儿不知骂,曾子家儿不知怒。”在扭曲了的孝道面前,虽然一般情况下父母不会叫子女“亡”,但子女的“个性”、“尊严”、“羞耻感”却让父母打“亡”了。为了孝,在“割肉孝亲”方面,子女付出了生命、肉体的代价,有时甚至是人格的代价。民国时期有句民谚叫做“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就是很好的诠释。
其实棍棒之下未必都出孝子。古代有许多用棍棒教子失败的例子。北周武帝宇文邕对太子宇文赟要求极严,虽隆冬酷暑亦不得休息。有过错即施以棍杖,宇文赟身上杖痕累累。可这宇文赟就是不堪造就,当太子时斗鸡、走狗、嗜酒、好色,当皇帝后荒淫残暴,亲昵佞臣,最终导致北周灭亡。北周大将贺若敦居功自傲,口出怨言,被逼令自杀。临刑前对儿子贺若弼说:“我因口舌而死,你要牢记!”说完用锥子刺破儿子的舌头。按说,这比棍棒要厉害多了,可并没让儿子长记性。后来,贺若弼统率隋军南下,统一了南朝陈后又犯了父亲的老毛病,和父亲同样居功自傲,同样口出怨言,最后被隋炀帝诛杀。《隋书·贺若弼传》说他“若念父临终之言,必不及祸矣”!
5.恪守母教的孝子们
中国古代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妇女的个性、能量得不到应有的释放,而在教子方面则较少受到限制,因此有着丰富发达的母教文化。像孟母教子、陶侃母教子等都是妇孺皆知的千古佳话。妇女在教子方面的远见卓识丝毫不逊色于那些须眉丈夫。北齐颜之推讲:“师友之戒不如傅婢之指挥,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对孩子来说,师友的教诫、尧舜的大道理,有时候真不如母亲、侍婢的话管用。而对子女来说,母命难违,更愿意接受母亲的情感教育,许多恪守母训的子女因此而立身扬名。
西汉勃海(今河北南皮)人隽不疑为京兆尹,管辖京师一带各县。每次到县里审查刑事案件回来,母亲就询问:“你是否平反了冤案,救活了几人?”如果有,母亲就欢笑,高高兴兴地吃饭。如果没有,就生气不吃饭。隽不疑听从母亲的教诲,为官“严而不残”,从来不草菅人命,受到京师一带吏民的怀念。
东汉汝南征羌(今河南漯河)人范滂为官疾恶如仇,反对宦官、摈斥奸佞,被人指为“范党”。汉灵帝建宁二年(169)大诛党人,逮捕范滂的诏书下来,传达诏书的人不忍看到范滂被杀,抱着诏书在驿馆里哭泣。范滂知道了,自动投狱。县令要和范滂一起逃走,范滂说:“我命死祸消,岂能连累你,连累老母流离失所?”于是,范滂与母亲诀别。范母大义凛然地说:“你能和海内名士李膺、杜密齐名,虽死无憾!”范滂跪受母亲教诲,慷慨赴难,死年33岁。北宋大文豪苏东坡读《后汉书·范滂传》,问母亲说:“儿若学范滂,母亲允许么?”母亲深明大义,对儿子说:“儿若为范滂,我就为范母!”
其他恪守母命的事例不胜枚举,像东汉末太史慈遵母命解救了被黄巾军包围了的孔融;三国魏羊琇的母亲看出钟会征伐蜀国胜利后会有异心,告诫儿子要对将士行“忠恕”之道,羊琇听从母命而免祸。唐朝桓彦范参与推翻武则天的神龙革命,其母鼓励说:“忠孝不两立,义先国家可也。”唐宪宗时,董昌龄在淮西藩镇吴元济手下为官,其母杨氏告诫儿子说:“当速降朝廷,儿为忠臣,吾虽死不恨。”董昌龄遵从母训,归顺了朝廷。
据《近峰记略》记载,明英宗在“土木之难”中被瓦剌俘虏,之所以能够生还,是因为瓦剌首领也先听了母亲的话。当时,也先之母下跪哭求说:“吾苏州人也,少随夫戍边,被你父掳回,生下了你。我昔居中国,是天子之臣,臣无杀君之礼。”也先因此没杀明英宗。如果他不遵中国的孝道,英宗恐怕早已客死他乡了。
6.父死不更名,父去不更礼
父亲活着的时候,不违父亲之命,父亲死了,既定的事宜也不得改变。《大戴礼记》叫“父死三年不敢改父之道”。
《战国策·齐策一》记载了一段章子不欺死父的故事。战国齐国名将章子(又名匡章)的母亲被父亲杀死埋在马槽底下。齐威王派章子率军抵抗秦军,临行前对章子说:“得胜归来,我为将军改葬母亲。”章子说:“臣并非不能改葬母亲,我母亲得罪了我父亲,父亲临死没让我改葬,我如果改葬母亲,就是欺骗死去的父亲,所以不敢。”在章子看来,没有父亲的遗嘱而擅自改葬母亲,就是欺父不孝。
章子到了前线,命一部分齐军换上秦军的旗帜,混入秦军。齐国的探马向齐威王汇报说:“章子率军降秦。”齐威王无动于衷。接二连三传来了章子投降的消息,有人建议增派军队,到前线诛杀章子,齐威王仍然没有反应。过了几天,传来捷报,章子大败秦军,秦王派使者向齐国请罪讲和。有人问齐威王:“大王为什么确信章子不会投降呢?”齐威王说:“章子为人子而不欺死父,为人臣岂能欺生君哉?”看来,古代“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还真有道理,章子就是“在家孝父,在国忠君”的忠孝两全者。
西晋征南大将军、南城侯羊祜无子,晋武帝下令,从羊祜哥哥家的两个儿子羊暨、羊伊中过继一个给他为子嗣。按理说,做羊祜儿子是非常荣光的,更何况还是皇帝的诏令,可两个侄子都拒绝了。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羊祜的哥哥已经去世了,“父殁不得为人后”,如果答应了,就是对父亲不孝。
《礼记·曲礼下》载,先秦时期还有一条取名礼制,叫做“君子已孤不更名”。即父亲死后,父亲当初为自己取的名字不能再更改,否则就是遗弃父亲。东晋末年,华宝的父亲要戍守长安,临行说:“等我回来,给你举行冠礼。”古人20岁举行冠礼,表示成人,可以订婚了。由于长安陷落,父亲一去不返,华宝到70岁也没婚冠。
章子、羊伊、华宝遵守“父死不更名,父去不更礼”的原则,固然是古代的孝子,可他们又都是不孝子。章子成全了父亲,却愧对母亲;羊伊对得起死父亲,却让活叔叔伤心。对华宝来说,则更是愚孝,父死婚冠是不孝,可不娶妻生子,也是不孝啊!唉!古代的孝子真难做啊!
(二)子为父隐——对父亲声誉的维护
孔孟既主张不违父母之命,主张父有诤子,可当父亲真正做出不义之事时,又主张子为父隐,这是从维护父亲的名声出发的。
《论语·子路》中,孔子有句著名的话,叫做“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孔子写《春秋》,创造了三讳事例,“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春秋谷梁传·隐公元年》载:“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把这三条材料合在一起,可以这样解释:史书要为尊者(如天子)、贤者(有才德者)、亲者(父祖)隐恶扬善;父子之间要互相隐恶扬善,这本身就是正直。
1.“扬父之德”
几千年“子为父隐”的传统风俗,使中国的儿女有一种维护父母声誉的本能意识,父母的形象在儿女眼里一般是高大的,父母的缺点,甚至生理缺陷也不容别人评头论足,中国的俗语叫“孩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三国吴大臣诸葛瑾(字子瑜)面长似驴,孙权觉得很滑稽,想取笑他一下。一天大会群臣,孙权命人牵来一头驴,在驴脸上题曰:“诸葛子瑜。”群臣大笑不止。其子诸葛恪见父亲受到如此羞辱,愤愤不平,但又不敢发作,急中生智,赶紧下跪说:“臣乞笔添两字。”说完拿起笔在后面添了两个字,变成了“诸葛子瑜之驴”,用自己的聪慧和随机应变替父亲免除了尴尬。又有一次,孙权问他:“你父亲和叔叔诸葛亮谁高明?”诸葛恪马上回答:“我父亲胜一筹。”“为什么?”“臣父知道辅佐明主,叔父不知,所以为优。”
东晋权臣桓温和陶侃的儿子胡奴,都是“扬父之德”的典范。东晋袁宏撰《东征赋》,列举了一系列渡江南下的名士,却没提桓温的父亲桓彝。当时桓温掌控东晋朝廷,权势炙手可热,听说后十分恼火,可袁宏是一代文宗,又无可奈何,只好慢慢伺机报复。有一天,大臣们游宴青山返回,桓温命袁宏上自己的车,避开群臣,质问说:“听说你作《东征赋》,遍称先贤,为何没有家君?”袁宏回答说:“尊公的事迹我已经写好,没请示您不敢擅自给人阅读。”桓温将信将疑,问:“你编的是什么词?”袁宏才思敏捷,应声回答说:“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陨。宣城(桓彝)之节,信义为允。”桓温这才转怒为喜。袁宏的《东征赋》同样也没提东晋重臣陶侃,陶侃的儿子胡奴可没有桓温的涵养,抽出刀怒不可遏地喝问袁宏:“家君功勋显赫,你的《东征赋》为什么没有?”这袁宏还真是才子,窘迫中反咬一口:“我已经盛赞尊公,你怎么说没有?你听:‘精金百汰,在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长沙(陶侃)之勋,为史所赞。’说的不是你父亲么?”这一来还真把胡奴唬住了,其实这都是袁宏现编出来的。
宋代达官贵人中,还流行一种父子互相称美的风气。据《石林燕语》记载,北宋范仲淹也是个善于夸赞儿子的老子。范仲淹四子,长子范纯佑,很早就能辅佐父亲治军,可惜英年早逝,只剩下范纯仁、范纯礼、范纯粹三子。范仲淹出将入相,对儿子更是自负,曾自卖自夸说:“纯仁得吾忠,纯礼得吾正,纯粹得吾材。”
据《闻见前录》记载,王安石父子互相吹捧,儿子王雱为父画像,下面写上赞语:“列圣垂教,参差不齐,集厥大成,光于仲尼。”称赞父亲是超过孔子的集大成者。王雱早逝,王安石以诗哭之曰:“一日凤鸟去,千年梁木摧。”孔子曾哀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临终前曾作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后人因以凤鸟、梁木比孔子。这里王安石把儿子比作孔子。时人评论他们是“父子相圣,肆无忌惮”。
在“父为子隐”的孝道的约束下,历史上父子互相贬低、嘲讽的事例还真不多。《朝野佥载》载,唐朝尚书右丞陆余庆转洛州长史,其子嘲讽说:“陆余庆,笔头无力嘴头硬,一朝受辞讼,十日判不竟(完)。”陆余庆读到后,鼻子都气歪了:“这个狗东西!”用鞭子把儿子狠狠抽了一顿。这首不成体统的诗被称作《嘲父》诗,是历史上“嘲父”的笑谈。
2.子妇不陷姑于不义
“子为父隐”当然也包括媳妇要为公婆隐恶扬善。东汉有个孝妇乐羊子妻,丈夫在外寻师求学,七年不返家,乐羊子妻在家勤奋劳动供养婆母。可一个妇道人家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家中生活得并不富裕。婆母忍受不住清贫的生活,正好邻居的一只鸡跑到园中,她便偷偷地给杀掉煮了。乐羊子妻见到香气四溢的鸡肉,不动筷子,只是不停地哭泣。婆母问她缘由,她婉转地说:“儿媳无能,不能让您有肉吃。”婆母羞愧地把鸡肉扔掉了。
乐羊子妻隐言劝谏,既不伤婆母的脸面,又让其幡然醒悟。看来,上述儿子对父亲的“谏诤”,也不能伤害尊长的尊严,也需要灵活机智的进谏艺术。乐羊子妻凭着自己的真诚、智慧,做到了“子为父隐”,后来的媳妇们则在愚孝的束缚下,以自己的生命、声誉来隐匿婆母的丑恶。《明史·列女传》中甚至有两例婆母与人通奸,媳妇宁死也不肯揭发的事例。
一则叫“贵梅隐恶”。明朝有个叫唐贵梅的女子,丈夫姓朱,体弱家贫。婆婆生性凶悍,又品行不端,和一个徽州(今安徽歙县)商人通奸。那商人又垂涎贵梅的美色,用银钱买通了她的婆婆,劝诱她就范。贵梅当然不肯,婆婆就用棍棒打她,用烧红了的烙铁烙她,唐贵梅至死不从。在商人的唆使下,婆婆以不孝的罪名把她告到官府,法官受了那商人的贿赂,把她打得死去活来。那商人还指望她能回心转意,又把她保释出来。贵梅的亲戚都劝她吐出实情,贵梅说:“如果是那样,我的名节保全了,却让婆婆背上了恶名。”最后,唐贵梅穿戴整齐,在梅树上自缢而死。
另一例说的是吴县(今属江苏)人王妙凤,丈夫吴奎在外经商,婆母有淫行。与婆母通奸的那个奸夫见妙凤年轻貌美,拉住她的胳膊想调戏她。王妙凤拔刀砍向胳膊,连砍两刀,才把胳膊砍断。妙凤的父母想告官,妙凤劝止说:“我死不足惜,岂有媳妇状告婆婆的道理?”十多天后,妙凤伤痛而死。
这两位“不扬姑之恶”的孝妇,把婆婆的名声放在自己的生命之上,虽然孝心可嘉,却是典型的姑息养恶的愚孝。在这里,明显看出儒家倡导的“父为子隐”与正义、与大义灭亲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