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有对普通老人的“存问制度”,即天子派人或亲自去慰问各地的老人。既然一般老人都有这样的待遇,退休官员作为老者,当然也能同样享受这种优待。汉章帝(75~88在位)时期的尚书郑均,老病荣归故里。章帝赐给他很多东西,很舍不得他离开,但他还是执意要走。过了几年,章帝依然放不下郑均,下诏命令郑均老家庐江郡(今安徽合肥市庐江县)的太守和其他地方官员要派人在每年八月到郑均家里,赐给他酒肉,并善加问存,而且场面必须隆重,以显示郑均在家乡的独特地位。汉章帝对老臣如此厚待,物质赏赐都是次要的,关键是皇帝下令地方官员对原来朝廷重臣的“存问”,是在官员养老的精神层面上给予了他们无限的满足和荣耀。古代子女孝经父母尊长,要做到时时和颜悦色,处处不违背他们的意志,即所谓的“色养”。而古代的退休官员如果在家里还能够得到最高层——皇帝的嘉奖和慰问,无疑会使他们在精神上享受到不亚于“色养”的待遇。
宋代仁宗景祐三年(1036),为了体恤致仕官员,朝廷下诏,每年寒食节(在清明节前一两天的古代节日),要赐给退休官员节日礼物,而且要派人到家里慰问他们。宋仁宗庆历七年(1047),以太子太傅退休的高官李迪回到首都开封,仁宗皇帝数次派专人去慰问他,以表示尊重和厚爱。遇到皇帝的生日,某些退休官员也能入朝祝贺,如宋神宗时期的老臣范镇,他以户部侍郎退休,之后每一年皇帝的生日,他都与众多在任官员一道入朝祝寿。
除了这几种礼遇之外,还有少数功臣,在退休后享受建阁入祠的古代最高规格待遇。西汉时期有麒麟阁,为中国历史之首创。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宣帝刘病己曾流落在民间,登上大位后励精图治,打败匈奴,恢复了很多汉初的疆土,使逐步落败的西汉王朝,有了“中兴”的起色。刘病己念及大臣的丰功伟绩,命人把他们的肖像集中放到皇宫麒麟阁,以表达敬仰和厚爱之情,使后人永远记得他们。入驻麒麟阁的功臣共计十一人,其中就有告老还乡的官员,如以御史大夫致仕的杜延年。汉宣帝时期,外戚霍光执掌朝政多年,乃一代名臣和权臣。而杜延年是权臣霍光的心腹,与霍光一道在朝为官,霍光严酷,他却宽容通达,弥补了很多霍光酷政的弊端,为时人和后人所称道。
还有东汉第二个皇帝汉明帝,为感念追随父亲刘秀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而设立了一座纪念馆。这“云台”(洛阳皇宫内的一处建筑)中的二十八位将领,也有退休的老臣。唐代的凌烟阁、宋代的景灵宫和金代的衍庆宫等,都是麒麟阁在各个朝代的不同版本。很显然,一个退休官员的肖像和名字如果能够进入这样的荣誉殿堂,对于提高其老年时期精神生活的质量,无疑会起到无以复加的效果。
在居家生活中,退休官员更是把老有所养做到了极致。唐代的很多退休官员,就非常懂得享受悠闲的生活。盛唐时期,河南鲁山县令元德秀退休之后,四处旅游,挥洒时光,在走到今天洛阳市嵩县以北的陆浑风景区时,他发现此地山水绝佳,就在山上搭建了一个茅草屋,长期居住在此。环境虽好,但那一年正好是荒年,而元德秀在职时也无甚积蓄,造成现在有时候他连饭都吃放上。可是,即便如此,元德秀依然弹琴读书,怡然自得。当地得知有一位贫穷的退休县官在此结庐而居,还常常揭不开锅之后,就有人给他送来美酒佳肴。而他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来路,只管与之对饮。喝高了,他就弹琴作乐,或写几笔诗文,把自己的身心都完全融入当地的一片山清水秀之中。
盛唐之前的中国历朝历代,政府一般是不赞成退休官员到处游山玩水的,只希望他们在家静养就行了。可是,到了盛唐天宝年间,唐明皇李隆基下令政府官员可以在“旬假”(唐代每月的上中下三旬都放一次公假)时间,尽情地到各名胜之地游玩,政府还额外赏赐给他们一些钱物,以供其消费。既然在职官员如此,没有政务缠身的退休官员就更是游走各地了。很多唐代致仕官员或独自,或在与友人结伴游山玩水的过程中,借助大自然的天籁美景,或悲痛,或喜悦,写下千古绝唱的诗句。如五十六岁的退休官杜甫,经过长江三峡时,就曾写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美诗篇。
还有的退休官员总是不定期团聚会餐。白居易以刑部尚书荣退,七十岁那年,他邀请另外三位退休官员一起吃饭,被称为“四老会”。这四个人加起来都超过三百岁了,被当时称为妙事,写在了白居易自己所创作的诗歌中。公元845年,在死前的头一年,七十四岁的白居易,再次邀请六位八十岁以上的退休高官来家里赴宴,每人都尽兴大醉。白居易与这六人共计七个老者,年龄加起来共五百七十岁。白居易兴奋异常,写下诗歌,赞曰“人间此会更应无”。而有其他不超过七十岁的退休官员虽然也受到白居易的邀请,但因为年龄“不达标”,而不能与他们七个七十岁以上的人坐在一起。
同样是845年,在“七老”相聚之后不久,白居易在洛阳的家又有一位136岁的老人,以及一个九十五岁的僧人来访。他把这两个人连同之前的“七老”共九个人都画在图上,并题名为《九老图》,还附写一首诗,以记其盛。他们这一群老人有着大体相同的身份和政治经历,在一起饮酒作诗,观看美女唱歌跳舞助兴,喝醉之后有子孙搀扶,真是一种彻底的放松,宛如进入仙境一般。
酒是退休官员的生活必需品,宋神宗时的中央退休官员刘几退休之后,隐居在河南嵩山,而且居无定所,遇到满意的地方,就放下行李,和随行的歌女一边唱歌跳舞,一边饮酒。喝醉了,就睡在地上,即便裸露着身体也毫无顾忌。刘几通晓音乐,酒和音乐是他获得快乐的重要渠道。宋代官员的退休工资高于唐代,于是普通退休官员的生活也更为自在、富裕。所以宋代的退休官员也更有经济实力游玩取乐,满足自己的各种兴趣爱好。
而且,禅宗从中唐到宋代,越来越流行。佛教禅宗与老庄哲学一样,都是要求与自然融为一体,远离尘世的喧嚣。于是,北宋的“隐逸文化”成为退休官员的一种高级追求。南宋高宗时的进士吴芾,自号曰“湖山居士”。正所谓人如其名,吴芾退休后,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江南水乡泛舟游乐,居然长达十四年在外,基本不回家,真是“隐藏”在山林中了。还有的官员信奉道教,宋太祖时曾担任过副宰相的李昉,退休后专一信道,每天早上起床,就坐在封闭的小屋内,念诵一些道家的经典和诗词。
还有官员的寄情于声色犬马之中,追求感官的最大享乐。如明代宣宗时的“右军都督佥事”(正二品军队长官)郭志退休后,不仅自己在家里养着妓女,也让家人跟着调笑玩乐。明英宗时的都察院(相当于现在的监察部)正三品“右副督御史”程富致仕回到老家后,也以好色享乐、疯狂放纵闻名乡里。当然,这也只是少部分官员才如此。这些官员当初为官时压抑和苦闷,终于在退休后得到了一次极大的宣泄。当然,即便如此,也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自我放纵。
中国古代的官员退休之后,大都回到老家。如清代官员在退休后,政府都是鼓励他们告老还乡,但也有一些高级官员能够留居京城,并获得政府赏赐的住宅。一般住在京城的退休官员,朝政要闻可以马上知晓,以前工作时的环境也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某种“退休病”——长期在重要岗位上担任要职,一旦无职无权,会有严重的不适应和被抛弃的感觉。
但也有部分官员选择做官之地为第二故乡而长期居住。如宋代名臣文彦博,他本是山西介休人,因为好几次都被派往洛阳为官,致仕后就居住在洛阳了。文彦博是三朝老臣,处理政事果断、有见地,他在洛阳养老后,宋神宗还经常派人去他家慰问,并询问他很多国家大政,以做参考和借鉴。神宗皇帝去世后,哲宗继位,国事艰辛,急需老成谋国的人才,当时文彦博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但是,司马光依然向新皇帝建议,让文彦博复出为宰相。朝廷并未采纳司马光的建议,司马光继续上书,终于得到朝廷准许,文彦博再次执掌朝廷。因为文彦博毕竟是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哲宗皇帝特意安排他每六天参加一次朝会,每两个月参加一次“经筵”(古代为皇帝特设的讲课活动)。
欧阳修祖籍是江西吉安,但他在颍州(今安徽阜阳)担任知州时,感觉当地民风很好,风土人情也令人难忘,于是他退休后就毅然定居在颍州。养老之余,欧阳修还著书立说,期间所写的《六一诗话》,是中国最早的诗话,开创了后代诗歌理论著作的新题材。为了使退休后的生活更为充实,欧阳修还信仰道教,整天穿着道服,自称“六一居士”。
其实,除了欧阳修之外,还有很多退休官员都以写书、搞创作来丰富自己的老年生活。如苏辙退休后,就写了三本书,共计六十一卷。而宋代早期曾做过副宰相的名臣胡旦,写得更多,六本书共计近四百卷,把自己的老年生活安排得非常紧凑和丰富。明代大量有较高史料价值的野史笔记,也大都是退休官员撰写的。这些致仕官员记录了明代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各种内容,包括一些奇闻轶事和民间传说。
还有一部分官员退休后既不回老家,也不留在做官的地方居住,而是找一个自己觉得很舒适的地方,住下养老。如南宋副宰相贺允中,本是河南汝阳人,退休之后四处旅游,走到浙江东部的天台山时,发现此地山川灵秀,便在此盖了几间茅草屋,自己动手种点蔬菜瓜果,欣欣然于山水之间,以养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