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作为一本记述礼制的专著,特别注重行孝的礼节和方式,主张“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孝与不孝,要从三个方面加以判断,“养则观其顺,丧则观其哀,祭则观其敬”,要求为人子者,出门必告知父母,回家必面见父母,免得父母担心,父母一旦亡故,必须依礼下葬,按制守丧,并且要做到“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而这一规定,正是丁忧制度实行的礼制基础,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巨大影响。
三先秦时期三年丧实行情况
虽然三年之丧古已有之,春秋战国之际,儒家先驱积极倡导,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三年丧制并不普遍,更多地表现为儒家宣扬的一个口号,并没有形成习俗,更没有上升到制度层面。根据现有史料不难发现,两汉以前,上自天子下至百姓,真正实行三年丧的并不多见。一部《左传》明确记载实行守丧之制的仅襄公十七年晏婴一例,相反,对三年丧的反对声却是从未间断。
战国时期,孟子想劝滕文公为滕定公守丧三年,遭到百官的一致反对,理由是:“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由此可见,在此之前,鲁国与滕国都未有三年之丧之先例。鲁是周公的封国,是孔子的父母之邦,历来就有“周礼尽在鲁矣”的美誉,鲁国的公室先君们尚且带头不搞“三年之丧”,从贵卿大夫到庶民,乃至别的诸侯国,也就可想而知了。事实上,春秋战国时代,“三年之丧”不仅在底层庶民中难以实行,就是上层的公室贵卿也不把它当回事。儒家的三年守丧之制在先秦时期不仅推行不开,而且还经常遭到其他各色学派的强烈抨击,其中抨击最力者当数墨家。
墨子主张薄葬,重视对死者的精神悼念。在墨子看来,埋葬本身就已经是死者的归宿和生存之道,即所谓“衣食者,人之生利也,然且尚有节;葬埋者,人之死利也,夫何独无节此乎?”墨子非常尖锐地指出了儒家厚葬久丧的社会弊端。墨子说:首先,久丧不利于实现国家富强和百姓富足。按照儒家礼制服丧,王公大人必定不能上早朝;士大夫必定不能治理五官六府、开辟草木荒地和使仓库粮食充实;农夫必定不能早出晚归、耕作种植;工匠必定不能修造船、车,制作器皿;妇女必定不能早起晚睡,去纺纱绩麻织布。时间久了,势必导致朝政荒废,生产停滞,不利于社会财富的增加,从而使“富之说无可得焉”;其次,久丧不利于人口增长。居丧期间,忍饥挨饿,生活艰苦,势必有身体羸弱之人不胜其苦,哀毁过度,造成人员减损,死亡率上升。与此同时,居丧期间,不能娶妻生子,禁止男女同房,自然不利于人口的增长繁衍,长此以往,必然会造成农业社会劳动力的大量缺乏,“众之说无可得焉”;最后,久丧必将引发一连串的社会问题,财富匮乏、吏治混乱、百姓贫困必将引发社会骚乱,“治之说无可得焉”。总的来说,墨子认为儒家三年丧制的最终结果必将是“国家必贫,人民必寡,刑政必乱”。
事实上,除了来自其他学派的抨击和驳斥,就连孔子的学生宰我都对三年丧提出质疑:“三年之丧,期已久也。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先秦时期,学派纷呈,百家争鸣,儒家的思想尚未取得正统地位,在没有得到统治者的首肯和庇护之前,三年丧制很难推广开来,上自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更多的还是实行“即葬除服”的短丧制度。纵观整个春秋战国至秦及汉初,除了孔子弟子曾为孔子守丧而且是心丧(古时谓老师去世,弟子守丧,身无丧服而心存哀悼)三年外,并无一例守满三年者。历史已经证明,从儒家先驱开始倡导三年之丧,到三年之丧成为习俗,再由习俗发展到封建礼教,由礼教到道德规范,由道德规范到法律规范,终究是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而且期间几经波折,跌宕起伏。
四晏婴为父居丧,严守礼制
虽然居丧礼制的完善得益于孔子等先秦儒家的积极创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礼制皆源于孔子等人的首创。其实,早在孔子之前,就已有人按礼制服丧,比如春秋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晏婴。《左传》专门用20个字记录了晏婴为父居丧的情形,专门记载一个人服丧之事,这在《左传》实属罕见,也仅有晏子一人。
晏子,名婴,谥平,字仲,故又称晏平仲,莱之夷维人(今山东高密)。大约生于齐顷公十七年(前582),卒于齐景公四十八年(前500)。晏子出身于齐国世家,其父晏桓子,名弱,曾做过齐国齐顷、灵公两朝的大夫,是春秋时期相当有作为的人物。有关晏弱的功勋,在《左传》中有详细记载,主要集中在鲁宣公十四年(前595)到鲁襄公十七年。期间晏弱曾陪同齐顷公与鲁国公孙归父在谷(今山东东阿)会晤,商谈鲁乐;与齐国的高固、蔡朝、南郭偃受命参与晋国主持的断道(今山西沁县西或曰今河南济源西)会盟;在公元前571年到公元前567年,晏弱亲自指挥了齐国灭莱的战役,从围莱、灭莱直至追歼逃亡之莱君,晏弱都是亲自督战,功绩卓著。晏弱能以兵戈攻灭晏氏的故国,这种“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的思想深深地影响了晏子的为官之道。由此可见,晏弱作为齐大夫,深受齐王室的倚重,为官期间,使晋灭莱,既是优秀的外交活动家又是杰出的军事指挥家。不仅如此,晏弱还有很高的文化素养,精通礼乐,这一切,都对晏子的成长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齐灵公二十六年,晏弱病逝,晏婴谨守礼制,为父居丧。《左传·襄公十七年》对此有专门记载:“齐晏桓子卒,晏婴粗衰斩,苴绖、带、杖,菅屦,食鬻,居倚庐,寝苫,枕草。”这里所说的居丧期间的服饰及饮食起居事宜,与后世儒家提倡的为父居丧时所用的最重的服制完全相同。晏子至孝,居丧期间身上穿着粗麻布所做的斩衰,头上缠着苴做的绖,腰上拴着苴做的带,竹杖上系着苴做的绳子,脚上穿菅编织的草鞋,吃的是稀粥,睡的是禾秆编成的席子,枕头是用草做成的,住的是临时所搭的简易草棚。居丧期间,晏子忧伤成病,其仁孝之举,传为美谈。守丧结束,晏子出仕,承袭父职任齐国卿大夫,时年27岁。虽然晏子的才华很早就显露出来了,但是,为官初期,他并没有得到灵公、庄公的重用。直到景公时左右相崔杼、庆封专权争斗,崔杼自缢,庆封出奔,晏子才得到景公重用,拜为齐相。
晏子隆重地为父居丧,与当时礼崩乐坏的社会环境不无关系。春秋乱世,王室衰微,伴随着王室权力的下移,周天子的威信江河日下,西周以来那套用于维护社会秩序的礼乐宗法制度遭受重创,正所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在晏婴看来,天下乱象皆源于礼制的破坏,重建一个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的安定有序社会,必须重新发挥“礼”的社会作用,努力探求礼治救世的良方。晏婴的家族有通礼的家学渊源,晏婴本人也被称为“盖北方辩于辞、习于礼者也”,因此,晏婴的救世思想很自然地围绕“礼”这一极有影响力的概念展开。晏子主张“礼以治国,所以御民也”。认为礼可以治天下,试图通过礼的调节、规范作用来匡正混乱的社会秩序,把礼看做治世良方,以此抑制种种不和谐的社会现象。父亲去世,晏子重服居丧,严守礼制,恰恰是他以礼治世的社会理想的体现。无奈,社会动荡,时代变迁,日薄西山的姜氏政权终究没有给晏子实现其“以礼救世”的社会理想的机会。
从承父出仕到生病去世,晏子共辅政56年,历灵公、庄公、景公三朝,是历史上典型的三朝元老。辅政期间,晏子兢兢业业。对内鞠躬尽瘁,忠谏三君,以民为本、以礼治国,薄敛省刑,尚俭力行,爱民恤民,举贤任能,对外睦邻友好,纵横捭阖,多次出使,折冲樽俎,不辱使命。
后世对晏子非常推崇,《史记·管晏列传》中高度评价晏子:“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大意是说,晏子辅佐灵公、庄公、景公三人,因为节俭、办事尽力而被齐国人敬重。担任齐相后,一顿饭不能同时有两样肉菜,家中妻妾不能穿绫罗绸缎。在朝为官,国君对他说到的事,他都直言以对;没有说到的事,他就秉公办理。国君有法度,他就服从命令;国君没有法度,他就斟酌而行。因此,连续三朝为官,扬名于诸侯。最后,太史公感慨道:“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不仅司马迁,就连被晏子批判过的孔子也对他赞叹有加:“灵公汙,而晏子事之以洁;庄公怯,而晏子事之以勇;景公侈,而晏子事之以俭。”“救民之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能同时得到这两位大家的如此赞誉,史上恐没有几人,由此可知,晏子的人格影响力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