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自然于心——道家的孝教育思想
《二十四孝》中有一个叫“戏彩娱亲”的故事。春秋时期楚国有一个人叫老莱子,为了躲避战乱,一家人躲在蒙山的南麓,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老莱子十分孝顺父母,总是把甘甜香脆的饭菜留给父母,70岁的时候还说自己不老,常常穿着五彩斑斓的衣服,手里拿着拨浪鼓,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父母面前戏耍,逗得父母哈哈大笑。一次他给父母端水,进屋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水撒了一地。老莱子怕父母担心自己,索性躺在地上学小孩子哭,一边哭还一边打滚。父母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便开怀大笑起来。
孟子曾说过,大孝之人,终身都孝敬父母。舜50岁的时候还在思念父母,老莱子70岁时还装作小孩哄父母开心,可见老莱子是堪比舜的孝子典范。故事中的主人公老莱子的真实身份,历来众说纷纭。司马迁在《史记·老子列传》中探讨老子的身世时,列举了三个“老子”,其中有一个就是老莱子。不管老莱子与老子是不是同一个人,现今无从考证,但是有一点非常肯定,老莱子发自内心的、本性流露出来的孝亲行为,是道家孝亲思想的完美体现,也是《二十四孝》中唯一一个用精神娱乐父母、孝敬父母的人。
老子是春秋时期道家的创始人,对于孝教育,他是表示反对的。他认为,慈爱是父母天生的自然之爱,孝则是子女自觉的反哺之情,这些都不是人为的,而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就有的,不应用后天的说教加以限制。如果用“仁”、“孝”、“礼”、“慈”的道德教条去规范人的天性,反而就扭曲了人的天性,甚至出现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虚伪的孝行和愚孝的行为。而且,社会上之所以会出现要求人们有仁爱之心、孝敬父母的呼声,原因就是人类道德已经堕落,出现了没有仁爱之心和不孝敬父母的行为。然而,人类只是忙于追求所谓的孝的形式和标准,却没有认真地审察自己的内心。其实,孝就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啊!因为缺失,所以才追求,因为过分追求,所以更加缺失。于是,老子认为,人类应该放弃社会上世俗的“仁”和“孝”教育,只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跟着自己的心走,自然而然地就是在做孝敬父母的事情了。这就是老子所说的:“只有把大道理都废除了,真正的仁义才会出现。人有了聪明才智,就会做一些虚伪狡诈的事情。家庭出现纠纷了,才会有人想要追求慈孝。国家陷入混乱之中,太多的臣子成为奸臣,少数几个正常的臣子就被衬托成忠臣了。”“统治者不用聪明和智慧,百姓才会享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统治者不再提倡所谓的仁和义,百姓自然就回到了孝慈的本性。”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从自然本性就能达到孝道要求。具体来说,就是子女在孝敬父母的动机上要纯洁,不能有丝毫的功利之心;在孝敬父母的行动上,要有真情实感,不能虚伪造作,徒有虚表。庄子是战国时期道家的代表人物,他继承并发扬了老子的思想。《庄子·寓言》中有一则关于曾子行孝的故事,很好地反映了这样的要求。
孔子的学生曾子以孝顺著称,他本来不愿意做官,但是为了赚钱奉养父母,不得已出来做官。因此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即为不得不当官而感到悲哀,又为有钱奉养父母而感到高兴。父母死后他又出来做官,心情再度发生了变化,他说:“我为了奉养父母而当官,哪怕只有三釜米(每釜六斗四升米)的微薄俸禄,心里也感到很快乐。父母死后我出来当官,虽然有三千钟米(每钟六觚四斗米)的优厚的俸禄,但是不能奉养双亲,心里感到很难过。”孔子门中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问孔子说:“曾子当官是为了奉养父母,并不是为了钱财。像他这样的人就没有贪图钱财的罪过了吧?”孔子回答说:“孝子侍奉双亲,不管有钱无钱,尽心尽力就好。曾子为养亲当官,心存哀乐,已经被钱财所牵累了。对于真正心无所系的人来说,不论钱多钱少,都如过眼的鸟雀蚊蝇,一飞即过,有什么可惦记的呢?”曾子为了奉养双亲,不在乎俸禄的多少,被很多人所称道。但孔子认为,曾子心有所系,没有彻底摆脱功利意识的束缚,其实真正的孝子,只追求合乎自然,无悲无喜的纯真感情。孔子是否真的曾经这样评价过曾子,还是庄子借孔子之口评价曾子,现已无从得知。但是从这里可以知道庄子关于孝道的基本思想,即只有真情实意的孝心才能打动别人,才能建立父慈子孝的伦理关系。至于外在的物质、形式、语言等都必须围绕着纯真的孝心展开,只能是行孝的手段,而不能成为行孝的最终目标。
子女孝敬父母是出于自然的本性,对父母不必委曲求全。子女不必阿谀奉承自己的父母,就像臣子不必谄媚巴结自己的君主一样,甚至可以有自己的行孝方式。道家举例,公华西对待父母就像对待朋友一样,而曾子对待父母就像奴仆侍奉暴君一样,虽然孝养的方式不一样,但从实质上来看是一样的。这种包容的态度充分体现了道家对人性的尊重,对人的尊严的维护。父母对待子女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情,老子说:“生产了万物而不占有;滋养了万物的生长而不自以为尽了力;涵盖了万物而不主宰,这才是最深远的德行。”意思是说,父母对子女的生养毫无所图,从不求回报,从不干涉子女的自由生长。这与儒家的“养儿防老”思想有本质上的区别,是一种真正的、无私的爱,足以称得上是“大爱”。
同时,对父母死后的守丧和祭祀,道家也十分豁达。道家认为,儒家所规定的厚葬久丧、常常祭祀是违背人性的。对于已逝的父母,子女的悲伤哀悼只要与自然情理吻合就好,埋葬的规格只要与子女的实际能力相符就好,而不必作出统一的硬性的规定。硬性的规定只会让子女的自然之孝流于形式,没有实际意义。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生动地体现了大家不拘礼节的真性情。庄子一生穷困,妻子和子女跟着受苦。庄子的妻子死后,庄子的朋友惠子前来吊唁。只见庄子正蹲在地上,一面敲盆一面唱歌。惠子诧异不解,责怪他说:“你的妻子与你生活了一辈子,抚养孩子、操持家务,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她死了,你不哭也就罢了,竟然还敲着盆子唱歌,真是太过分了!”庄子说:“不是这样的,当她刚死的时候,我怎么会不难过呢?可是我醒思之后,领悟到人的生命如同春夏秋冬的循环运行一样,她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只不过现在又回到了死亡而已。”庄子对于妻子的死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认为妻子回到了生命之初的状态,有了很好的归宿,所以他不再伤心了。庄子的豁达不仅如此。庄子天年已尽,临终的时候弟子们想要厚葬他。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棺椁,把日月当作玉璧,把星辰当作珠宝,把万物当作殉葬品,难道我的陪葬还不够多吗?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好呢?”弟子说:“我们担心乌鸦和老鹰会吃掉老师的尸体。”庄子说:“在地上会被乌鸦和老鹰吃掉,在地下同样会被蝼蚁们吃掉。你们把我从乌鸦老鹰那边抢过来,送给蝼蚁吃,你们可真是偏心啊!”庄子以这种轻松诙谐的口吻谈论自己的身后事,完全不顾及当时所谓的正统礼法的束缚。合乎生命的自然变化,心无所系,逍遥自在,还管什么是生是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