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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脸谱

庄小颜是一个新分来医院的护士,长得很漂亮,特别是她温柔的眼神和待人和善的性格,总是讨人喜欢。但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偏偏被分到重症监护室,因为面临的大都是危重病人,便经常跟死人打交道。许多老护士都怵这工作,何况庄小颜一个娇弱女孩。

重症监护室的位置在住院大楼底楼的最远端,光线昏暗,异常僻静,窗户外面被一大片浓荫覆盖,但即使天气再热也很少有人在下边纳凉,因为浓荫尽头就是医院停尸房。到了夜晚,这片浓荫更是给人一股寒气森森、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庄小颜初来乍到还感觉不到这些,对于与停尸房有关的种种神秘传言也无所畏惧。她每天都像春燕一样快乐地忙碌着,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双双欣赏或爱慕的目光。

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空气异常沉闷,不见半点儿星光。庄小颜早早躺在值班床上小盹,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停尸房的方向传来阵阵凄厉的猫叫。一阵阴风没来由地猛然刮起,树枝猛力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呜咽般的怪叫。庄小颜紧了紧被子,隐隐感到某种神秘和可怕。

第二天清晨,前来上班的医生护士全都炸开了锅,起因是头天死去的一个病人,一夜之间仿佛被人换了脸谱,那张蜡黄的脸泛着红光,上面堆砌着厚厚的脂粉,口唇是猩红猩红的,弯弯的柳眉下那双眼睛仿佛睡着了。这种不男不女的装扮,加上一个死人脸上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当场就让死者家属吓晕了过去。庄小颜目睹了这一幕,她依稀想起昨夜凄厉的猫叫和古怪的阴风,骤然觉得身上发冷。她缩着身子,让自己躲在几个老护士的身后,听她们画蛇添足地讲着停尸房的种种传闻,身子像筛糠一般微微颤动。

听到发生了怪事,医院派保卫科下来了解情况。保卫科长姓钟,是一个行伍出身的中年人。他先到停尸房转了转,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踅回科室,询问昨天的值班情况。护士长指了指庄小颜和另一个叫文彬的医生,庄小颜感到钟科长鹰隼一般的目光飞快地从自己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叫文彬的医生脸上。

文彬是个大龄青年,性格内向,也比较孤僻,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庄小颜来到科室后,文彬沉闷的表情才稍有松动,有很多次庄小颜都发现文彬在悄悄打量自己,那目光里包含着试探和暗恋的成分。不过庄小颜对他那双眼睛不感兴趣,因为他戴着一副酒瓶底般的深度近视眼镜,眼镜后面总像还有一双眼睛,深不可测。

钟科长单独留下了文彬,他询问了文彬医生昨晚值班的一些情况。文彬显得很犹豫,表情怪异,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回答昨夜刮大风,听到了猫叫。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的钟科长执意询问他是否听到有异常动静时,文彬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称自己睡眠很好,上床一挺尸就啥也不知了。钟科长一无所获,只得草草收兵。

但这事掀起的涟漪却并未平静。在许多人的言谈里,都一致认定那件古怪的事跟文彬有关。他性格孤僻,行为古怪,一般人根本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彼此间总是有一层什么隔膜。更可怕的是,每一个护士都不愿意同文彬一道值夜班,每当轮到文彬值班时,她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巧妙躲开,而把初来乍到没有任何资历的庄小颜推上“第一线”。文彬不但不介意,而且很乐意同庄小颜待一块儿值班,看着文彬那种掩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殷勤目光,庄小颜既厌恶又害怕。

这之后,停尸房的“脸谱事件”时不时会出现一次,几乎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涂脂抹粉,画着眉毛眼影,涂着猩猩口红,脸上发着令人恐怖的古怪的微笑。这些会笑的死人让整个病区更充满了神秘的气氛,过去常常回荡在办公室的欢声笑语不见了,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着一块石头,几乎一下班,人们就匆匆忙忙逃离病区。在这种心理作用下,大家对文彬更是敬而远之,不管是他眼镜后面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是他那双苍白而纤细的手,都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

庄小颜决定暂时换个环境,出去散散心。这一天她专门申请了调休,一个人提着包准备出门。来到医院门口,她意外撞见同样一身休闲打扮的文彬。庄小颜当时有点儿傻眼,当得知文彬也准备外出时,她那颗心当即就“咚咚”地狂跳起来,她感到文彬在跟踪自己。庄小颜不敢多言,扭头就往车站疾走,恨不得马上离开。可她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冷不丁却被骇然一跳,原来她旁边,正坐着她最不想见的文彬医生,天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钻到她前面来的。此刻,文彬正嘿嘿地冲她笑着,既像在打招呼,又像一种嘲弄。

一路上庄小颜无语,总是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什么。车开到半路,不知为什么,乘客都蜂拥而下,车厢变得空落落的,就像此刻庄小颜的心。偏巧这时文彬又无话找话和她搭讪,他问:“庄护士一个人,准备去哪儿呢?”庄小颜本来想去父母家,突然却觉得这理由没什么分量,她必须给这个影子一般跟着自己的男人某种打击。她说:“我去见男朋友,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文彬古怪地笑了笑说:“庄护士工作那么久,男朋友都不来看你一次,他可真够负责的。你这是莫须有的借口吧!”庄小颜谎言被戳穿,脸跟着一阵发烫,尴尬了片刻,她结结巴巴地反问:“文大夫又是去哪儿呢?”文彬再一次咧了咧嘴,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出来随便看看。我又没女朋友,我该去哪儿呢?”庄小颜说不上难堪还是害怕,她不敢看文彬的眼睛,只是本能地小声回答:“别那么挑剔嘛,以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女朋友?”这话让文彬高兴,他马上接过话茬说:“别人都说我这人古怪,不敢和我接触,唯有你说我好。这样吧,反正都没外人,不如今天我们结伴一起游玩吧!”

庄小颜根本听不下去了,不,是根本不敢在车上再多待一秒,这个行动诡秘,内心世界深不可测的男人让她害怕。她急切地等待着机会,公交车刚一靠站,她就故作平静地站起来,胡乱地指着车窗外面一个等车的青年男子说:“对不起,文大夫,今天我不能陪你,我哥哥找我有事,他在那儿等我!”谁知文彬头也不抬,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庄小颜噎死。他淡淡地说:“你又说谎了,他不是你哥哥!”

庄小颜既惊诧又尴尬,结结巴巴地掩饰说:“我这眼睛,看走眼了。对不起,我下车还有事,再见!”不待文彬反应,她已从车上跳了下来,走了老远,还能隐隐感觉到从公交车上射过来的一束神秘莫测的目光……

庄小颜休完假回到医院,马不停蹄就找到领导,要求调换一个科室。她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被一个行动诡秘,老是像影子一样黏着自己的男人跟踪,“脸谱事件”已经让她够心惊的了,她不想再被一个鬼祟般的男人所扰。

领导没有马上同意庄小颜的请求,但暗中却要求保卫科作好调查。这一天,保卫科得知重症监护室又死了一个病人,傍晚时分保卫科的钟科长就独自来到病区,把自己的身躯悄悄掩藏在值班室对面的病房里。夏夜慢长,时间似乎走得很慢,直到下半夜病区才彻底恢复了宁静。在嗡嗡的蚊虫声中,钟科长拼命地克制着瞌睡,寂静而沉闷的夜晚似乎看不出一丝异常。突然,隐隐约约中,钟科长听到一个轻微的响声,那是门被推开而发出的声音。钟科长悄悄探头一看,只见男值班室闪出一个人,正蹑手蹑脚朝这边摸来,他神情肃穆,目光阴鸷,像一股轻风似的从钟科长眼前飘过,正是文彬。钟科长正在纳闷,就见文彬拖着鬼魅一般的影子,走到了女值班室门口,悄悄地向门里窥探。不久他伸了伸长长的舌头,一脸恐怖不安的表情,慢慢地退回值班室去。钟科长不解,待文彬那边没有了动静,他也悄悄来到女值班室门口,努力透过门缝朝里张望,只一眼,他的头发就竖起,鸡皮疙瘩跟着冒出来。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庄小颜正对着一面镜子认真地涂着口红,接着她拿出彩笔朝眉毛和眼抹去。此刻的庄小颜表情生硬,目光阴冷,整张面孔咬牙切齿,发出狰狞的微笑。突然,她站了起来,趔趄着身子朝门边走来。钟科长一阵紧张,赶紧退回房间。他感到一阵阴风吹过,庄小颜的影子渐渐朝远处飘去,她穿过黑暗,穿过大片的浓荫,旁若无人地推开了停尸房的大门。钟科长提心吊胆地上前一看,发现庄小颜正打着手电给尸体上妆,她小心翼翼往尸体脸上涂脂抹粉,尸体在她的摆弄下,渐渐变成了一张古怪的脸谱,一种令人恐怖的微笑从尸体脸上散发出来……

钟科长见状,恍然意识到什么,正欲转身离开,却一头撞上一人,竟是文彬!两人回到病房,文彬才慢慢道出实情:“其实,我早就察觉庄小颜患有梦游症,但我喜欢她,我一直不肯向大家说白,是害怕她受到伤害!所以平时我尽力跟着她,我不想她有什么意外!”

庄小颜被送去心理治疗,原来她小时候,见过一次为死人化妆,那种涂着猩猩口红、打着厚厚胭脂的场面让她感到恐怖,并在她幼小的心灵烙上了深深印迹。成年后她经常做类似的梦,至于梦中她做了些什么事情一无所知。庄小颜在治疗期间,文彬仍经常去看望她。庄小颜开玩笑说:“你不觉得和我接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文彬摇头戏谑道:“恰恰相反,在你走出阴影那一天,也是我告别内向孤僻性格的开始。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天天来看你!”

后来某一天,文彬和恢复健康的庄小颜手牵手去上班,病区再次躁动起来,“脸谱事件”又发生了,只见一个死人的脸上正发出古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