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外语美妙的新世界(纯爱·双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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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艺术,科学——你好像为你的幸福付出了相当高的代价,”只剩下他们俩时,野蛮人说,“还付出了别的什么吗?”

“当然,还有宗教。”总统回答,“以前曾经有过一种叫做上帝的东西,那是在九年战争以前,不过我忘了。关于上帝你是知道的,我估计。”

“啊……”野蛮人犹豫了,他想谈谈孤独、夜以及月光下的苍白的石塬、悬崖,谈一谈往阴影里的黑暗中跳下去和死亡。他想谈,但是找不出话来表达,甚至引用莎士比亚也无法表达。

这时总统已走到屋子另一边,开始打开一个嵌在书架间的墙壁里的保险箱。沉重的门一晃,开了,总统伸手在黑暗里摸索。“这是一个,”总统说,“我一向很感兴趣的题目。”他抽出一本黑色的厚书,“你从来没有读过这本书吧?”

野蛮人接了过来。“《圣经·新旧约全书》。”他念着书名。

“这书也没有读过吧?”那是一本小书,封面没有了。

“《效法基督》。”

“这书也没有吧?”他又递给他一本。

“《宗教经验种种》,威廉·詹姆斯著。”

“我还有很多,”穆斯塔法·蒙德说了下去,“一整套猥亵的古书。保险箱里放着上帝,书架上放着福帝,”他指着他自称的图书馆——那一架架的书,一架架的阅读机线圈和录音带——哈哈大笑。

“可你既然知道上帝,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野蛮人义愤填膺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有关上帝的书给他们读?”

“理由跟不让他们读《奥赛罗》一样,古老了。那是关于几百年前的上帝的书,不是关于今天的上帝的书。”

“上帝可是不会变的。”

“但是人会变。”

“那能有什么区别?”

“有天大的区别。”穆斯塔法·蒙德说着又站了起来,走到保险箱前,“有个人叫纽曼主教,”他说,“是个红衣主教,”他解释道,“也就是社区首席歌唱家一流的人物。”

“‘我,美丽的米兰的潘杜尔夫,红衣主教。’我在莎士比亚的书里面读到过。”

“你当然读到过。好了,我刚才说到,有个人叫纽曼红衣主教。啊,就是这本书。”他抽了出来,“我要谈纽曼的书,也想谈谈这一本书,是一个叫曼·德·比朗的人写的。他是个哲学家——你要是知道什么是哲学家的话。”

“就是能梦想出许多东西的人,梦想的东西比天地间的事物还多。”野蛮人立即回答。

“说得很对,我马上就给你念一段他确实梦想出的东西。现在你听一听这位古时候的首席歌唱家的话。”他在夹了一张纸条的地方翻开,读了起来,“‘我们并不比我们所占有的东西更能够支配自己。我们并没有创造出自己,也无法超越自己。我们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上帝的财富。这样来看问题难道不是我们的一种幸福吗?认为自己能够支配自己能得到幸福吗?能得到安慰吗?少年得志的人可能会这样想,以为能使一切事物按他们的想法及方式做很了不起,不必依靠任何人。对视野以外的东西一律不予考虑,不必因为总需要感谢别人、征求别人的意见,总需要祈祷而烦恼。可惜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少年得志的人也必然会跟别人一样发现,人未必是天生独立的——独立状态并不是自然状态。独立在一定时间内也许可能,却无法使我们平安到达目的地……’”穆斯塔法·蒙德停了停,放下第一本书,拿起了第二本翻着。“就拿这一段为例,”他说,然后就以他那深沉的声音念了起来,“‘人是要衰老的;他从内心强烈地感到衰弱、阴暗、烦恼,这种感觉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最初有这种感觉时他以为是病了,以为这种痛苦处境是某种特殊原因造成的,用这种想法来减少恐惧。他希望那病跟别的病一样,能够治好。这是幻想!那病叫做衰老,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有人说对死亡和死亡后的恐惧使人到老年之后转向信仰宗教,但是我自己的体会使我深信:宗教情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与这一类的恐惧或想象并无关系。宗教情绪会发展,因为那时激情平静了,幻想和感受力随之而减弱,难于唤起,于是理智活动受到的干扰便减少,能引起人们的想象、欲望和妄想的东西对理智的影响也减少了,这样上帝就出现了,宛如云开日出。我们的灵魂感觉到了,看见了,向诸般光明的源头转了过去——很自然地,无可避免地转了过去。因为现在给予感官世界以生命和魅力的东西已经被筛掉,离开了我们,那惊人的存在现在已不再受到内在和外在印象的支持,我们感到需要依靠一种永恒的东西,一种永远不会欺骗我们的东西——一种现实,一种绝对的永恒的真理。是的,我们无可逃避地要转向上帝,因为这种宗教情绪的本质是如此纯洁,使能够体会到它的灵魂如此愉悦,可以弥补我们在其他方面的损失。’”穆斯塔法·蒙德合上书,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天地之间有一种哲学家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存在,那就是我们。”他挥舞着一只手,“就是我们这个现代的世界。‘你只能在获得青春和昌盛之时对上帝独立。独立并不能把你安全地送到最后。’可是我们却自始至终得到了青春和繁荣,随之而来的能有什么?显然我们是能够独立于上帝之外的。‘宗教情绪将弥补我们的一切损失。’可是我们并没有需要弥补的损失;宗教情绪是多余的东西。既然青年时期的欲望全都可以满足,为什么还要寻求那欲望的代用品呢?既然我们能够从自古以来的种种胡闹活动中获得尽情的享受,为什么还要追求那类娱乐的代用品呢?既然我们的身心都能在活动中不断获得愉悦,为什么还要休息呢?既然我们有唆麻,为什么还需要安慰呢?既然我们已经获得了社会秩序,为什么还需要追求永恒呢?”

“那么你认为上帝是没有的?”

“不,我倒认为上帝十之八九是有的。”

“为什么……”

穆斯塔法·蒙德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上帝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在这以前上帝的表现正如这本书里所描述的,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上帝是怎样表现自己的呢?”野蛮人问。

“嗯,他表现为一种虚无的存在;仿佛根本不存在。”

“那可是你们的错。”

“把它叫做文明的错吧。上帝跟机器、科学医药和普遍的幸福是格格不入的。你必须做出选择。我们的文明选择了机器、医药和幸福,因此我就把这些书锁进了保险箱。它们肮脏,会吓坏人的……”

野蛮人打断了他。“可是,感到上帝的存在不是很自然的吗?”

“你倒不如问:穿裤子拉拉链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总统尖刻地说,“你叫我想起了另外一个这样的老头,他叫布拉德利。他对哲学下的定义是:为自己出于本能所相信的东西寻找出的蹩脚的解释!仿佛那时人们的信仰是出于本能似的!一个人相信什么是由他的条件设置决定的,找出些蹩脚理由为自己因某种蹩脚理由相信的东西辩护——那就是哲学。人们相信上帝因为他们的条件设置使他们相信。”

“可是情况还是一样,”野蛮人坚持不懈,“在孤独的时候你就相信上帝——当你很孤独,在夜里,思考着死亡的时候。”

“可是现在人们是绝不会孤独的,”穆斯塔法·蒙德说,“我们把他们制造得仇恨孤独;我们为他们安排的生活使他们几乎不可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