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上海来了个室内乐的顶级大师人物,叫蓝汉成。孙同同深知,要想学好室内乐,学好重奏,必须做成蓝汉成老师的学生。可蓝老师不知道有个孙同同,怎么办呢?同班同学刘宽学习中提琴,是蓝老师的学生,女儿就想,只要跟刘宽组建个重奏组,就极可能走进蓝老师的视线。要争取到三个或四个人一起热爱并排练室内乐,谈何容易啊?最后,索性孙同同就和刘宽两个人组了二重奏,即便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也一次没有被蓝老师看到过。
人在做事,天在看啊。一个初中学生孙同同闹上闹下要组建重奏组的消息,传到了蓝老师的耳朵里。当时蓝老师执教指导的一个四重奏,由于种种原因正缺少一个第二小提琴手。当时,一提琴手于翔,大学一年级;中提琴手马慧,大学一年级;大提琴手吴霞,研究生一年级。附中初三年级的孙同同,被推荐去见了蓝老师,最后留了下来。我和孙同同那个开心啊!真是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想都想不到,何谈做得到;做到做不到,做了才知道啊!我当时就想,孙同同只要进了这个组,就是成功,他们都是上海滩最优秀的音乐人才,都是比我女儿大的人,跟他们在一起,我的女儿自然而然就大了啊。而且这个重奏组又是蓝老师最喜爱的一个组。蓝老师何许人啊?是孙同同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人啊!我的女儿跟这些人在一起,是“度日如年”,一天顶上一年啊。
跟随蓝老师学习获得的成长是一日千里的。不久,于翔和吴霞出国留学,蓝老师把重新组建四重奏的任务交给了孙同同。孙同同全力以赴,发展了申丹枫进来做了第一提琴手,何思昊做了大提琴手,孙同同继续担任二提琴手,马慧继续担任中提琴手。新的组合,新的希望。从女儿口中,我得知这个蓝老师和蓝老师的太太不是一般二般的好,大师级的思想,大师级的人品,大师级的才情。老师不计回报地给他们上课,多次送四个孩子出国学习,不断地把他们往一个个更大的舞台上推。老师说:“你们红遍全中国没有任何问题了,我要的是你们红遍全世界!”蓝老师是人物,人物不同于人才的是,人物始终在激发放大别人而忘记自己。我骄傲,我的女儿跟随着人物。
孙同同所在的Simply Quartet重奏组,经过上海音乐学院外籍室内乐教授蓝汉成的悉心指导,逐步活跃在国内国际舞台上。2009年4月,受到“Shanghai Chamber Music Lovers”的邀请,成功举办了首场四重奏专场音乐会,并在中国首演Hugo Wolf的《小夜曲》,反响热烈。随后,参加来自美国指挥家本杰明劳伯的室内乐大师班,受到好评。2009年9月,赴维也纳参加欧盟室内乐学院(ECMA,European Chamber Music Academy),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个获此殊荣进入ECMA学习演出的年轻四重奏组,并在奥地利城市Grossraming以及Steyr公开演出。在ECMA期间,原Ablan Berg Quartet中提琴教授Hatto Beyerle,Artis Quartet小提琴教授Johannes Meissl,以及维也纳艺术表演大学室内乐学院的院长Avo Kouyoundjian教授,都曾给予他们精心指导和高度赞赏。同时获得2010年季全额奖学金应邀再次赴奥地利学习演出。2010年5月,孙同同所在的四重奏组应邀赴北京,在国家大剧院等地成功举办了三场音乐会,获得一致好评。
因为蓝老师,因为小提琴,因为四重奏,女儿随时都有可能到国外去读书,我在深深的喜乐中,有了淡淡的忧。女儿离我远了,我可不可以每年都能如愿获得签证前往看望啊?女儿是大姑娘了,早过了一见面就要我抱要我举的年龄了,早过了睡觉的时候一定得要到爸爸膀子才能安睡的年龄了!可女儿的爸爸已经把女儿视为生命,视为一切了。女儿走出爸爸的视线,也许就是要了爸爸的命,要了爸爸的一切啊!我是我女儿的爸爸,我相信我也会因为我的女儿而获得成长。
四重奏前景看好,四个孩子发誓要今生永不分开,持续合作。四个孩子经过这么几年的合作,彼此都已经成了对方的一部分,谁也离不开谁了。他们的合作,使得他们不久前在一个比赛上拿了头奖。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有了退出的想法。孙同同很平和,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痛苦。等到她妈妈也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一起才敢跟她提起这件事情。孙同同的态度是,“尊重并祝福每个人的选择!”这种态度让我们无限欣喜。我们的孩子的确有了非凡的心胸啊!大师的学生,应该有了些准大师的风范了啊!
非凡的一凡
一凡是个好孩子。从见第一面始,我和同同就这么认定了。她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会说话的眼睛一直很礼貌地注视着你,期待你给她更多。她现在读小学六年级,是全市三好学生。
跟一凡的相识还是因为小提琴。
今年正月初二我们一家人去同同的外婆家。我们跟一凡家是转折亲,一凡喊同同的舅妈叫姑妈。因为同同学琴,因为一凡也学琴,自然我们就听到了关于一凡的故事。一凡一家人在大连,父母都是转业军人,孩子学琴有些年头了,父亲已经不上班了,大人和孩子一起定期从大连跑到沈阳请老师上课,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这次也回来过年了。听到这样的故事,我和同同都感到很惊讶,无法想象同样版本的陪读故事在这么近的范围里再度上演,而且还跟我们家沾亲带故。怎么办?同同同意我先见见这么一家人,然后再说。
那天晚上,我们见面了,屋子里是一群看热闹的亲友。一凡很大方,来有言,答有语。一凡拿出了琴,同同做了回小老师,指导了她一小时多。
于是,我就开始全面介绍我在上海这么多年的感悟心得,十分详尽地列举分析了专业学琴的种种困难。一凡大大的眼睛不带眨地看着我。她明确告诉我们,她热爱小提琴,她不怕任何困难。
一凡的爸爸妈妈的态度也很简单,“全力支持女儿。”
难得的一家好人:有梦想,有合力。我内心油然而生敬意。但同时为他们感到深深的忧虑,因为,站在我的角度,我感觉到这条路他们很难走得通。
他们走的时候很开心,因为得到了我们的祝福和鼓励。留下的我们开始犯愁,因为还要再见面,第二天还要一起吃饭。再见面时,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呢?鼓励他们继续向前,那就是说假话,那就是不负责任;劝他们立马停止,他们对我们还不是很了解,也很难相信我们说话的可靠性、精准度。我们也担心因为我们的错误判断而误了一个好孩子的前程。我们纠结,我们痛苦,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在大年初二就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
再见面时,我们故意没有跟他们谈小提琴。我感到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梦想老被打击,这种感觉我们自己有过。后来他们回大连了。我在网上看到他们,但不敢跟他们对话,一直隐着身。
我的女儿对我说:“爸爸,你要真正对他们家好呢,你就劝住他们,这个时候他们是不知道你好在哪里,对在哪里的,以后就更不知道了;你要想证明你是对的,他们是错的,你就允许他们继续前进,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就全明白你对他们的好了。”女儿的话进一步把我推到了两难境地。
昨天晚上很认真地翻看了我这么些年的日记,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过去浮现在眼前。这一幕幕鼓励了我劝说一凡一家人的想法。今天,小姑娘一凡在线了,我现身问候了她,她很开心很礼貌地希望我给她一些学琴的建议。我真想打一行字过去:我的建议就是你们不要学了。我不敢,试着问了一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她说:“最近就打算去北京拜师,叔叔,你北京认识人吗?”我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问:“你们已经下决心走专业路了吗?”一凡说:“是的。”
一凡是孩子,我不能跟她说太多。我问:“你爸爸妈妈在吗?”随后我就跟她爸爸聊了一会儿。一凡爸爸的态度是:尊重女儿的态度。
我说:“你们对前进道路上的困难有了充分的估计吗?你认为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一凡爸爸说:“估计了,最大的困难是钱。”
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知道你们家有多少存款。”一凡爸爸没有直接回答,打过来一行字说:“事在人为。”
我感到我在做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赶紧撤退了,“好的,那我衷心祝福你们。”一凡的爸爸说:“好的,你忙。”
好孩子一定不要被耽误。好孩子专业学琴这条路能否走通,我不敢轻易回答。我一直开玩笑地跟我身边的很多朋友讲,培养孩子学习小提琴,有点像体育上培养奥运会冠军一样,都很难,但学琴更难。培养奥运会冠军,是家长出孩子,国家出钱,而培养孩子学琴,是孩子和钱都要家长出,这样的难度经常压垮了一些家庭。虽然很多困难的体现形式是钱,但钱能解决的问题一定都还是小的问题。孩子学琴,最最考验的是家长的智慧和情商。口袋里有一千万,把一千万的事情办成了,那叫消费;口袋里面一分钱没有,把一千万的事情办成了,那才叫本事。对更多的学琴的家长来说,需要练就的就是这样的本事:无中生有,化难为易。
我一直在做适度提醒的工作,虽然经常收效不是很明显。要是看到一个人方向错了,把生活和人生弄得一塌糊涂,要自毁前程了,这时候他身边的人依然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这显然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崎岖不平、弯弯曲曲的山路,临着一条万丈深渊,所有人最要做的就是合力在弯道旁建起护栏,或者及时挂出些提醒警示的标志来。这远远胜过叫来救护车在深渊下面等候着去救人,去收拾残局。
老厉害的老蓝
老蓝是个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老蓝一直深深吸引着我。
女儿的专业是小提琴,女儿突然完全明白了重奏的重要是2007年初的事情,这个时候有关老蓝的很多说法就被女儿陆陆续续地带回了家。老蓝是教室内乐的大师级的人物,2006年9月从西班牙马德里来到了上海音乐学院。很多人都想成为老蓝的学生,说是老蓝的一封推荐信就能保送学生面试入学全世界最顶级的音乐大学。
专业学习音乐是个性,热爱室内乐并追随老蓝学习室内乐也是个性。许是老蓝和我的女儿都在用心寻找着对方,终于作为初中生的我的女儿如愿成了老蓝的学生。那份幸福,我们一家人经常是溢于言表的。
后来我在孩子的演出现场见到了老蓝。老蓝,个儿不高,眼睛明亮而深邃,脸庞黝黑但始终透着微笑和坚毅。老蓝真的很像老外,一把长发束成马尾状自然而然地挂在脑后,讲汉语的水平好像一直赶不上说英语的质量。演出结束后,我带着太太和女儿,一起端着红酒杯恭恭敬敬地向老蓝和老蓝的太太表达了敬意。和老蓝合影时,老蓝的亲切随和很是感动了我。老蓝和老蓝的太太,是一对真正懂音乐、懂尊重、懂孩子的好老师。我和我的太太都感觉到了。
被圈内外朋友,也被孩子们习惯了称为老蓝的这位老师,叫蓝汉成,蓝老师的太太叫施晶。蓝老师和施老师带领着孩子们一直在积极地行动着。2010年5月中旬,孩子们到北京演出三场。在北京的日子里,我和施老师有了直接的接触和相处。老蓝和老蓝一家人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激发了我。
现年44岁的老蓝出生在新加坡,1987年留学维也纳学习中提琴,1992年去瑞士学习室内乐。后来就常年担任西班牙广播交响乐团的首席。福利很好,收入不错,生活很安逸。老蓝是个始终有梦想的人,老蓝感到不能一直就拉那么一些相对固定的东西去迎合观众,而要不断有新东西亮相。很多人都愿意忍,老蓝做不到。这个时候有中国的老师接触到了老蓝,老蓝的梦想被放大了。2004年老蓝一家人来了上海一次,中国的很多学生和老师都充分感受到了老蓝的风采。我第一次听说老蓝,是在我女儿同学家,同学的妈妈正在和孩子一起认真观看老蓝给他儿子上课的录像。
“老蓝老厉害的,我发自内心地佩服他。”祖籍吉林长春的施晶老师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先生的。施老师1977年到了香港,1982年到维也纳学习小提琴,1992年和老蓝步入婚姻的殿堂。2004年夏天从上海再回到西班牙,老蓝就开始酝酿规划自己新的人生了。上海有一群渴望见到老蓝的人们,上海的收入是西班牙的一半,夫妻俩到了中国,10岁多一点的两个儿子丢在西班牙,是一定要经历很多挑战的。左思右想,权衡再三,老蓝带着自己的太太终于在2006年的夏天来到了上海,也来到了我的女儿身边。
施老师到维也纳,是五年后的某一天才突然醒悟的。音乐虽然比不上歌剧那样有明显的强烈的剧情冲突,但音乐也一定是要有绪情流动的,不能只有音,没有乐。施老师很庆幸自己有了这方面的醒悟,因为很多人即使到了国外,很多年下来也很可能一直昏昏然。中国有最勤奋的孩子,有最爱孩子的父母,也有最敬业的老师们,中国的孩子不能被耽误,不能走那么长的弯路。我们都曾被锁了很多年,我们愿意为了更多中国孩子的释放做出我们应有的努力。“中国的孩子一旦被释放了,就会很快超越!”施老师说,她和老蓝对此十分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