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2年1月6日一大早,巴黎老城、大学城和新城三重城廓里,群钟便被敲得震天价响,吵醒了全市居民。但是,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如约翰·德·特洛瓦所说的,“使得全巴黎民众激奋的”是这一天适逢两个隆重的节日,那就是主显节和狂人节。当天,人们会在河滩放焰火、在小教堂种植五月树、在司法宫演出圣迹剧。头一天晚上,差役就在街上吹喇叭,高声吆喝过了。大家都知道弗朗德勒的使臣们要来观看圣迹剧,还会去观看狂人教皇的选举。因此,人群大都涌入了通往司法宫的各条大街。
在当时,司法宫大厅被誉为“举世无双的大厅”,但这一天要挤进去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往下一望,只见挤满人群的司法宫广场上,时刻都在涌出一股股澎湃的人流。府衙的一名弓箭手在推搡着人群,一名捕头则骑着马横冲直撞,试图维持秩序。叫声、笑声、脚步声,汇成了巨大喧嚣的声响。
如果我们侧身在15世纪这群巴黎人中间,跟他们一起被拉来扯去,挤进司法宫的大厅,就不会觉得眼前的景象索然无味了,反而会因此感觉无比新鲜。
想象一下我们随着嘈杂的人群,跨进大厅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一定是耳鸣、眼花。因为我们头顶上装饰着金色百合花图案,我们脚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大厅一共竖着7根大柱子,后3根大柱子旁边摆着几条橡木长凳,凳子已经被诉讼人的短裤和代理人的袍子磨光了。大厅四周,摆着一长列法兰西历代君王的塑像:双臂和眼睛低垂的是昏君;双手高举,直指天空的是明君。塑像的双目中流溢着湛蓝与金黄,光彩照人,我们今天看见时色泽已略显暗淡了。
下面说一些有趣的细节。毫无疑问,在拉瓦伊阿克刺杀亨利四世时,才会有此案件的卷宗存放在司法宫档案室里,才会有他的同谋犯处心积虑地要把卷宗毁掉,因此才会有纵火犯由于别无良策,只好放火焚烧档案室,以此来毁掉卷宗。若不是那样的话,古老的司法宫及其大厅也就屹立如故。这样的一条新真理就被证明:一切重大事件必有其不可估计的后果。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说一说这座司法宫的大厅吧。这座宽阔无比的大厅呈平行四边形,一端摆着那张名闻遐迩的大理石桌子,另一端是小教堂。这座小教堂建成才6年,还是崭新的,雕刻奇妙,镂錾精湛,一切都很美好。这种风格正是哥特时代末期的特征,并一直延续到16世纪中期,体现了文艺复兴时代仙境一样的种种幻想。大厅中间的大理石桌面是用来表演圣迹剧的,外面摆着一张梯子,连结着舞台和换衣室,演员上场、下场、机关布景、剧情突变,都要从这梯子爬上爬下,这是戏剧艺术和舞台装置结合的新生儿!
演出要等到正午12点才会开始。对于市民来说是晚了些,可是得照顾使臣们的时间安排呀。天刚亮,就有不少人在司法宫的大台阶前等候了,冻得直打哆嗦。人群随时都在增多,大家感到浑身不自在。还有一伙捣蛋鬼,先砸破一扇玻璃窗钻进来,然后爬到柱子顶上坐着,居高临下地嘲笑大厅里的群众,揶揄外面广场上的人群。
“是你呀,约翰·弗罗洛!”其中有一个人叫道,“你叫磨坊的约翰,真是名副其实,你来多久了?”那个被称作磨坊的是个金黄色头发的小鬼,漂亮的脸蛋,淘气的神态,攀在一个拱形板上坐着。
“已经4个多小时了!”约翰回答道,“但愿将来下了地狱,这4个小时能计算在我进炼狱的净罪时间里。西西里国王的8名唱诗班童子,在圣小教堂唱7点钟大弥撒,我赶上听了第一节呢。”窗下人群中有个老太婆尖声厉气地喊道:“我向大家请教一下,一次弥撒就得花1000巴黎利弗尔!这笔款还是从巴黎菜市场海产承包税中支出么?”“闭嘴!老婆子。”有个一本正经的大胖子站在她身旁,捂住她的鼻子,接过话头说道,“不举行弥撒怎么行,你总不希望国王再欠安吧?”“说得好,吉尔·勒科尼君,你这个专给国王供皮货的大老板!”约翰叫道。可怜皮货商这个倒霉的名字,引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勒科尼!”有些人连声喊道。柱顶上那个淘气鬼仍不依不饶:“姓勒科尼有什么好笑的呢?尊敬的吉尔·勒科尼,是御膳总管约翰·勒科尼公的兄弟;樊尚林苑首席守林官马伊埃·勒科尼公的公子。个个都是巴黎的市民,从父到子,哪个不是成了家的呢?”
最后,一个又矮又胖的家伙出来替他解围:“罪孽呀罪孽!有些学子竟对一个市民如此不敬!想当年,要是学子敢如此不敬,就得先挨柴禾棒子打,再用柴禾棒子活活烧死。”
那帮学子一下子气炸了:“是哪只晦气的公猫在唱高调呀?”“他是安德里·缪斯尼埃老板。”有个人说,“他是那个在大学里宣过誓的书商。”
“我们的那所杂货铺里,样样都成4:4个学区,4个学院,4个节日,4个学政,4个学董,4个书商。”还有一个人说道。“那么,应当推翻这一切!”约翰接着说。“全都见鬼去吧。”安德里嘟哝着。
“安德里老板,要不要看我掉下去砸在你的脑袋上啊?”约翰一直吊在柱顶上,接过话头说道。
安德里老板抬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好像在估量一下柱子有多高,这个使坏的人有多重,再默算一下冲重,然后就不敢作声了。约翰成为了这战场的主人,便乘胜追击:“我虽然是副主教的弟弟,但还是要这么干。先生们,学堂的学子们!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失去了应该得到的尊重!别的姑且不说,你们看看,新城有五月树和焰火,旧城有圣迹剧,但是我们大学城呢,有什么?”
“可是我们的莫贝尔广场够大了!”一个趴在窗台上的学子叫道。“打倒学董!打倒学董!打倒学政!”约翰大声叫着。“今晚就用安德里老板的书在加伊亚广场放焰火吧!”另一个接着喊道。“烧掉学录的书桌!”“烧掉监堂的棍棒!”“烧掉学政的食橱!”人们大声哄嚷着。
小约翰附和着:“打倒安德里老板!打倒监堂和学政!打倒他们!”“世界末日到了!”安德里老板塞住耳朵咕噜道。“学董来了!”有人在窗台上突然喊道。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广场望去。“真的是我们可敬的学董蒂博大人吗?”
约翰问道,因为他被里面的一根柱子挡住了,看不见外面。“对,是学董蒂博大人!”果真是学董及所有学官列队前往迎接使团,此刻正穿过司法宫广场。挤在窗前的学子们,冷嘲热讽,鼓掌喝倒彩,向他们表示欢迎。“您好,学董先生!这厢有礼了!”“这个老赌棍,跑到这儿做什么?他竟然肯丢下骰子,不赌了么?”“瞧他那张老脸,都是嗜赌如命惹的祸!”大伙儿一听,拼命鼓起掌来。“打倒6个神学家和他们的白道袍!”“那些人就是神学家吗?我原来以为是巴黎城的圣日芮维埃芙送给鲁尼采邑的6只大白鹅呢!”吵嚷声一片。“这一切让他们很开心吧!”一直高踞在拱顶叶板上的约翰叹道。这会儿,书商欠身,贴着皮货商吉尔·勒科尼老板的耳朵悄悄地说:
“先生,我告诉您,这是世界末日。从未见过学子们这样的越轨行为,这都是本世纪那些该死的发明把一切全毁了!”“从天鹅绒的日益发达,我就看出来了。”皮货商答腔说。就在这时,正午12点到了。
这群人从清晨就眼巴巴地等候3件事情的来临:晌午、弗朗德勒使团和圣迹剧。如今这3件事情中唯有晌午如期而至,真令人无法忍受。一刻钟过去了,戏台上仍然鸦雀无声。此时,愤怒随着急躁接踵而来。“圣迹剧!圣迹剧!”大家低低地这么嘀咕着,脑子渐渐发热,约翰带头煽动起来。
“圣迹剧!弗朗德勒使团见鬼去吧!”他使出浑身的劲,大声喊道。
“马上给我们演圣迹剧,否则,我们就演一出把司法宫典吏吊死的寓意剧。”约翰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