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至今仍然是一幢雄伟壮丽的建筑。时间所造成的破坏很小,而人为的破坏却极其惨重,尤其是艺术家的破坏。建筑物的伟大,如同巍峨的山峦,是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形成的啊。艺术变化了,建筑物犹存,这是常有的事,建筑物根据变化了的艺术而继续延续下去。在这一座座庞然大物上,作者的姓名都消失了,唯有人类的智慧却仍被概括、总结在其中。时间是建筑师,人民是泥水匠。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16年前的一个清晨。圣母院举行弥撒过后,人们发现在教堂广场的木床里,有一个婴儿。按照当时的习俗,凡是弃婴都放在这张木床上,求人慈悲为怀,加以收养。谁肯收养,尽可以把孩子抱走。木床前有只铜盆,那是让人施舍扔钱用的。
躺在木床上的小生命激起了群众极大的好奇,木床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女性,而且全都是老年妇女。
前排低身俯视着木床的就有4个老太婆,从她们穿着类似袈裟的无袖披风来看,可以猜想她们是某个慈善会的。
“这是什么东西,嬷嬷?”阿妮斯一边问道,一边端详着那个小东西。
他看见那么多目光在注视着他,吓得放声大哭,在木床上拼命扭动着身子。“看看这个孩子,他就是一种罪孽。”阿妮斯又说道。“这哪里是一个孩子!”
“这是一只不成形的猴子。”戈榭尔说道。“这真是一个奇迹!”昂里埃特·戈蒂埃尔又接着说。“这个所谓的弃婴,真是一个可怕的妖怪。”雅娜又说道。“我想,这是一头畜生,是一个犹太男人同一头母猪生的猪崽。反正是与基督教徒无关的玩意儿,应该扔进河里淹死,要不,就扔进火里烧死!”
“我真希望没有人认领才好呢。”戈蒂埃尔接着说道。
事实上,这个“小妖怪”确实不是初生的婴儿。这是一小堆形状非常分明,蠕动也十分有力的肉体,裹在一个麻袋里,脑袋伸在麻袋外面。只见他一头浓密的棕发,一只眼睛,一张嘴巴,几颗牙齿。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嘴巴哇哇大叫,牙齿看上去直想咬人。“小妖怪”在麻袋里拼命挣扎,把周围不断扩大、不断更新的观众看得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国王的枢密官,庄重而博学的罗贝尔·米斯特里科尔恰好从这里经过,先仔细察看那东西,然后说道:“弃婴!看来是被遗弃在冥河岸边上的!”
“枢密官大人,您看这个所谓的弃婴预兆着什么?”戈榭尔问道。“大祸临头。”米斯特里科尔应道。“啊!我的上帝!”听众中有个老太婆说道,“由于这个孽障,去年瘟疫横行,现在听说英国人就要在阿尔弗勒大批登陆了。”
雅娜·德·塔尔姆叫道:“巴黎的百姓最好是让这个小巫师死在柴堆上,而不是在木板上。”“最好死在熊熊燃烧的柴堆上。”又有个老太婆补充道。“那样做会更稳妥些。”米斯特里科尔说道。有个年轻神父站在一旁很久了,听着奥德里小教堂几个修女的议论和枢密官的训示。此人面容严肃,不声不响地拨开人群挤向前去,仔细看了看小巫师,伸出手去护住他。他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所有的老太婆都已经沉醉在熊熊燃烧的柴堆里了。
“这孩子我收养了。”神父说。
他用修道衣一裹,把孩子抱走了。大家茫然地目送他离去。不一会儿,只见他走进那个当时从教堂通往隐修院的红门,随后无影无踪了。
一阵惊愕之后,雅娜·德·塔尔姆咬着戈蒂埃尔的耳朵说:“嬷嬷,我跟您说过,这个年轻的教士克洛德·弗罗洛先生是个巫师。”确实,克洛德·弗罗洛不是平庸之辈。上个世纪,中产家族通常笼统地称为上等市民阶层或小贵族。克洛德便是出身于这样一个小贵族家庭,早在孩提时代,就由父母作主,决定让他为神职献身。家里从小就教他用拉丁文阅读,教他低眉垂目,说话轻声细语。很小的时候父母便把他送到大学城的托尔希学院,过着幽居的生活,他是靠啃经文和辞典长大的。每星期一早晨,学堂一开门,总有一个学生最先跑来,气喘吁吁,这就是克洛德·弗罗洛。年仅16岁的神学院学生,却已在神学方面有了很高的造诣!
刚一学完神学,他便开始钻研起教谕来,把教谕消化之后,他又一头扑向医学和自由艺术,钻研了草药学和膏药学,一举成为发烧、挫伤、骨折和脓肿的专家。在艺术方面,从学士、硕士直至博士所必读的书籍,他都一一浏览了。他还学习了希腊语、拉丁语、希伯来语,这三重圣殿当时是很少有人涉足的。他在科学方面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真是到了狂热的地步。在他看来,求知是人生唯一的目的。
大概就在这个时期,夏天异常酷热,蒂尔夏普街发生了严重的瘟疫,而克洛德的父母恰好就住在这条街上。他惊慌地跑回家,一进家门,得知父母亲在头一天晚上已经去世了。他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弟还活着,没人看管,哇哇直哭,这是克洛德唯一的亲人了。他抱起弟弟,满腹悲凉。在此之前,他全心全意只做学问,现在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
这场灾难是克洛德人生的一次危机。19岁就成了家长,他倾尽全部的热情去爱他的小约翰,这种热情已经十分深沉了。对小家伙来说,他不仅是大哥哥,更是母亲。小约翰在吃奶时失去了母亲,克洛德便把他交给奶妈喂养。
甚至于克洛德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讨老婆,不要孩子了,而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就是弟弟的幸福和前程。所以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专心致志于他的教职使命了。
每到卡齐莫多日,他都去懒汉祭坛给懒汉们做弥撒。这天,他刚做完要回去,听到几个老太婆围着弃婴床喋喋不休,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便向那个小东西走了过去。看到这无依无靠的小东西,他联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如果他死了,他亲爱的小约翰也会遭受这种厄运。这种种想法涌上心头,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他一把抱走了孩子。
他把小孩从麻布口袋里拖出来一看,真的是奇丑无比,但看起来很活泼,尽管无法知道他咿咿哑哑说着什么语言,却能从他的啼哭声中知道这孩子身体还算结实。克洛德看见这种丑恶的样子,越发同情和怜悯,同时缘于这种情愫,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弃婴养大成人,将来小约翰不论犯有多么严重的错误,都会由他预先为弟弟的行为做补偿。这等于他在为弟弟做某种功德投资,以防备这小淘气有朝一日缺少这种钱币之需,因为通往天堂的买路费只收这种钱币。
他给这个养子洗礼,并取名为“卡齐莫多”,这或许是想纪念那个收养他的日子;或者是想用这个名字来表示这可怜的小东西长得是何等的不齐全,几乎连粗糙的毛坯都谈不上。卡齐莫多独眼、驼背、罗圈腿,只是勉强凑足了人的模样而已。
话说到了1482年,卡齐莫多已长大成人了。他的养父克洛德·弗罗洛升任做了巴黎主教,在他养父的帮助下,卡齐莫多成为了圣母院的敲钟人。
随着时间的沉淀,敲钟人与这座教堂结成了某种无法形容的亲密关系。身世不明,面貌丑陋,这双重的厄运注定他永远与世隔绝,依靠教堂的收养和庇护,对教堂墙垣以外的事物都一无所知。随着他长大成人,圣母院对他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当他第一次把大钟摇动起来时,克洛德觉得他就像一个孩子开始不停地说话了。
就这样,卡齐莫多一直在教堂里渐渐成长,从不走出教堂一步,时刻承受着教堂神秘的压力。
卡齐莫多天生独眼、驼背、跛足,克洛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教会他说话。然而,厄运却始终紧随着这可怜的弃婴。圣母院的敲钟人14岁时又得了一个残疾:钟声震破了他的耳膜,他聋了,这下子他的残缺可真是一应俱全了。造化本来为他向客观世界敞开着的唯一门户,从此永远不再给他一丝缝隙了。
这门户一关闭,卡齐莫多灵魂里那唯一的欢乐和光明也就消失了,精神世界蒙上了黑幕。身体残缺不全,精神也一定萎靡不振。这种命中注定的形体结构,其第一种后果使他对事物投射出的目光受到干扰。他对事物几乎没有任何灵敏的感知。外部世界在他看来好像比我们要遥远得多。
他这种不幸的第二种后果使他变得很凶狠,他的力气,发展到了非凡的程度。也许他的天性并不歹毒,自从他迈入人间,就到处受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来,人家一说话,都是对他的揶揄或诅咒。长大后,他又发现自己周围有的只是仇恨而已。他便接过了仇恨,捡起人家用来伤害他的武器,以怨报怨。
卡齐莫多最高兴的时候便是钟声轰鸣的日子。只要副主教一放他走,说声“去吧!”他便连忙爬上钟楼的梯子,速度快过任何人。一头钻进那间四面悬空的大钟室,虔敬地把大钟端详一会儿,轻柔地爱抚之后,随即呼喊钟楼下一层的几只钟,让它们先动起来。这几只钟都悬吊在缆绳上,绞盘轧轧作响,于是那帽盖状的巨钟便缓慢晃动起来。卡齐莫多,心跳得厉害,两眼紧盯着大钟摆动。他狂笑,喊叫道:“加油呀!”这时,这声音低沉的巨钟加速摆动,随着它摆动的角度越来越大,卡齐莫多的眼睛也越瞪越大,有了这个非凡生灵的存在,整座教堂才有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生气。好像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中世纪的人以为他是这神庙中的妖怪;其实,这神庙的精魂就是他。
卡齐莫多对任何人和事物都怀有仇恨,只对一个人例外,这人就是克洛德·弗罗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