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月紧张却有序的退兵了,站在城楼之上的司徒咏灵看上去还略有些不解,一旁的司徒昭远却眯眸冷笑了起来。这时候卓钦过来请示道:
“大人,北月退兵了,我们是否要前去追击?”
昭远抬手道:
“罢了吧,让他们走。”
北辰昊昍此时退兵也算无可奈何,为了保存实力。但眼下己方却也不能贸然追击了,一则那三十万大军过来还有些时候;二则,即便是过来了,那其中十几万的西花军用着到底顺不顺手还两说;毕竟两国之间许多的事情还没有处理清楚,百废待举,这才是重中之重。更何况北月毕竟强盛了这么多年,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攻克的?所以他之前做足了那许多安排,如今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就不要再妄想更多了。
卓钦显然很能理解这样的决定,于是一声不吭的下去照办了,然而那些幸存的城守军们却心里颇有些不满。他们觉得既然北辰昊昍退兵了,那么就是怕了,如今且还在自家的地盘儿上呢,干脆就将那北辰昊昍给一举诛杀了,才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不过,他们一向尊崇信服并有些畏惧司徒昭远,于是对他的命令也不敢表达出异议了。
咏灵不愿意过多的想这些事情,然而看着随着北月军的离去变得空荡的城门广场,那遗留下的成片成片兵将们的尸首,还有四处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道,心中便极度的不忍了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昭远见状不由的揽紧了她,温柔安抚道:
“让你受苦了,灵儿,待会儿我便送你回家吧。”他十分心疼她这些时日以来的辛苦,原本昨夜就应该送她回去休息的,可她在他怀中醒来之时便已天亮,也就更不愿意离开他分毫了。
咏灵摇了摇头,不无感慨地道:
“哥哥,我真的不希望再经历这样的战争了。四国之间难道真的不能够维持和平吗?如今还只是兵将们死伤无数,倘若有朝一日真的国破,百姓们也都将流离失所惨遭屠戮,这实在太残忍了!”
昭远知道咏灵一向都是善良慈悲的性子,但当下却忍不住教育她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四国却各自为政,所以这乃是必经之路。唯有有天天下真正一统,四国才有可能重获和平。”
咏灵听罢再次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她明白他说的对,自从上次北月攻破信峪关开始,也就标志着四国统一之战的开始了。所以恐怕日后,这样的情形将会不可避免的频频发生了。想到此她不免有些心情低落,并且闻着那四处弥漫的血腥味有些不适,便忍不住干呕了几下。昭远见状当然很是担心,紧张地道:
“灵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来人,去叫太医!”
咏灵却笑着制止住他:
“无碍,只是闻着这些味道有些熏呛,待会儿回家便好了。”她其实眼珠子一转,一只手已经轻飘飘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应该是正常的孕吐反应,看来小家伙暂时还很健康,不过,眼下四周都是忙乱的人群,她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将孩子的事情告诉昭远了。她觉得,这件事情怎么着也算是一件大事,并且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大事,所以一定要在一个相对温馨美好的环境和心情之下告诉他,那就姑且等到回家之后吧!
昭远却还是担心:
“灵儿,真的无碍吗?”
咏灵摇摇头,并且想着孩子的事情,心情不觉又欢喜了起来,便仰起脸来岔开话题的问他:
“对了,西花军怎么会跟你过来的?难道你跟西林铭綦已经冰释前嫌了?还有,他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她这样问的时候一方面还很是开心,毕竟她知道这一战北辰昊昍之所以退兵,就是忌惮那三十多万的援军,尤其是来自西花的援军。所以想必是两人的关系好了很多吧!不然西林铭綦怎么可能会派兵过来?
可是昭远听她此问却心下一沉,但很快就微笑着道:
“此事我们回去再讲。”
咏灵心道这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和地方,于是也笑眯眯地道:
“正好,待会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昭远此刻却已经没有心思揣测她的笑容了,他心里只纠结着要怎么把西林铭綦的事情告诉她,于是只刮了下她的鼻子便作罢了。
无论如何北月退兵也算是好事,京城之危得以解除,所以城门事毕之后,两个人就一路高高兴兴亲亲我我的回家了。嬉嬉笑笑的吃过午饭之后,昭远便朝她开口问道:
“你要告诉我什么?”
咏灵赧然笑道:
“你不是也有事情告诉我吗?你的事情要紧,你先说。”他知道他要说的是西花国和西林铭綦的事,所以自然是政事要紧。
昭远对此一直满腹心事。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她总要知道的,与其等到时候听别人的传话,还不如眼下自己亲口告诉她;更何况,虽然她一定会备受打击,但这种事情一味隐瞒并不好,第一时间告诉她才更妥当。于是便没有推脱,面色黯然的开口道:
“灵儿,西花国君已经殒殁了。我没能救下他,整个西林皇族都被北辰昊昍屠尽了,皇宫也被大火烧毁,没有留下一片完整之地。北辰昊昍惨无人道,想要让西花成为无主之地,只待攻克了南雪之后便一举拿下,实在丧尽天良!可叹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将他给救下,对不起,对不起……”
咏灵却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昭远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并且神情沉重,甚至还在紧扣着她的臂膀。他的脸离得那样近,表情那样认真,可是她却似无法理解他话中内容般的,反驳道:
“这不可能!”他说西林铭綦死了?这怎么可能?哈!
昭远无奈的叹息,继续摇晃着她,并且几乎更近的在她耳边道:
“这是真的,对不起,我无能为力。眼下我带着西花的一些朝臣们回来,他们也会告诉你真相的。如今,你是他们的支柱了,西林皇族仅剩的唯一血脉。所以灵儿,你一定要冷静坚强,打起精神,绝不能倒下!”
听完这一席话,咏灵的身躯开始摇晃,她觉得他口中的那些字如同铅球一般在重击着她的头脑和心灵,让她承受不住的一片懵然,然后浑身都开始作痛。
西林铭綦,和整个西花皇族,都被北辰昊昍,屠杀了。而她,是最后一个,西林氏的血脉——
咏灵觉得整个眼前都频频射来惨烈的利剑和鲜血,那凄厉和血腥让她只想呕吐和哀喊,然而,口中却发不出声音,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只有疼痛,疼痛,特别的疼痛。从一个地方瞬间袭来,很快的蔓延至全身,让她一个战栗,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灵儿,灵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昭远大叫,急忙搀扶住她,然而随着她渐渐矮下的身子,昭远的心也战栗了起来:
“灵儿,你,你别吓我,为什么这么多血?血……来人,快来人!来人啊!”昭远嘶喊了起来,脸色煞白。因为他发现,咏灵的衣裙已经瞬间染满了血色,那鲜红的液体吓得他几乎牙齿打战,于是便发疯般的朝外嘶喊:
“来人,快来人!”
这时候司徒风和泪珠儿都冲了进来,两个人见状也都惊惶一片,司徒风瞬间大叫一声:
“孩子!”
昭远愣怔着回头看他,还不待忖透那两个字的意思,便再次回头去看咏灵,却发现咏灵的血似乎都是从腿间渗出来的。他的心脏顿时凉透了,浑身失力的几乎抱不住咏灵,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咏灵醒来时,床前跪着昭远,他涕泪横流,形容憔悴,额头还青紫一片,浑身颤抖的抓握着她的手,频频的垂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灵儿,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对不起……”除了这一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频频的亲吻着她的手,并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床沿上,哭的那般伤心。
他杀了自己的孩子!天啊!这是报应,他残忍杀戮的报应!
这么快就来了,这么快就来了——上天,你为什么不能报应在我身上?!
不,已经是了。出了这种事,灵儿可能原谅他?他们之间还会有孩子吗?他们会因此痛苦一辈子吧!
他此刻后悔了,他错了,如果他早知道灵儿有了他们的孩子,他或许就不会对西林铭綦痛下杀手。他怎么可以不为自己的孩子积德?他真的错了……
可惜,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一旁的司徒风和泪珠儿也哭的伤心至极。之前大家都没心思说孩子的事情,所以公子大抵还不知道,于是前夜便无所顾忌的同小姐说了一番话,而小姐受不住刺激便倒下了;再加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原本肚子里的孩子就岌岌可危,所以这下子就更保不住了。虽然公子愤怒之下失去理智的斩杀了好几名医官,那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大罗金仙都挽救不回来了。所以眼下公子十分的悲痛和自责,那额头都给磕破了。他们看着难受纷纷去劝,公子却不管不顾执意如此。没有办法,他们也只好跟在一旁哭泣。好在,小姐眼下是醒了,公子为此已经两天两夜都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了,虽然孩子没了所有人都悲痛万分,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所以他们当下心里也是略有安慰了。
见所有人都是这般的态度,咏灵心里已经明白了。西林铭綦,她的哥哥,死了;而她的孩子,也没了。
她看着床前哭的那般伤心的司徒昭远,频频的将头磕在床沿上朝她道着“对不起”,抓着她的手还在不住的颤抖,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似乎在对她极力忏悔,哭的好像比她还要伤心,并且那悲痛中还似有着难言的内疚。她的心脏渐渐的冷却下来,突然想要冷笑一声:呵呵,孩子,你是在为你的舅舅抵命吗?
她又闭上了眼睛,泪水淌了下来,却无力说任何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