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丰号回港的消息不到半日变传到了福清城里,程大当家随着昌丰号走了,程家二房的长子程子珣当然是掌了瑞蚨绸庄的事,程子珣听到昌丰号回来了,而且螭爷还带了程大当家的手谕,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小心不仅是被打回原形的事儿。
程家大房在外人看来就剩下妇孺幼儿,沈氏和未满一岁的宁儿,还有刚刚产下死胎的林氏,如果程志义的意思是让程家大房的妇孺幼儿稍安勿躁,那他回来便是指日可待。程子珣正发着愁 ,林氏却笑道,“官人这么精明算计的一个人,难不成还被那沈氏和宁儿难倒了。”程子珣不解其意,便看向林氏,林氏刚刚生产完,虽说是生了死胎但心情却好得很,她笑着说道,“如果我同沈氏连着宁儿都没了下落,他们还回来做甚。”
程子珣看着林氏,走到床边上,把手伸进林氏的被褥,“我就说呢,倩儿可是蛇蝎美人,毒的很。”林氏经不住挑逗便软软的靠在程子珣身上,“可是别让他们回来才是,南洋生意再好,也不过是背井离乡的没个照应。”
程子珣听完后点点头,刚想进一步,却听门外有人喊道,“二少奶奶,李大夫过来给您把脉了。”喊话的不是旁人,而是一直跟在子瑜身边儿冒失的伙计,因为人又好唠叨做事又冒失,程大当家当初选伙计的时候就没选上他,为此他在昌丰号出船前还在子瑜面前唠叨,自己是大智若愚一类的话,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罢了。总之那颠三倒四的话让子瑜头一次肯定了自己父亲的决定,但是子瑜走前还是塞给他些银两,让他悉心照顾沈氏及宁儿。
刚才林氏和程子珣旁若无人的议论之时,这伙计就杵在外面听着,听了一会儿刚想走,却见到来给林氏看病的大夫,便机灵了一回。伙计待到李大夫把了脉,写了药单子,才跟着大夫出了林氏的侧院,送大夫出了府邸的大门,便急匆匆的向梅苑走去。
沈氏正逗着宁儿玩儿,她一早便得知昌丰号回港的消息,心中欣喜不已,但是回来报的人说回来的并没有少爷的影儿,昌丰号的钟爷只是把老爷的手信带了回来。
沈氏听后心中一沉,看到玩耍的宁儿,便压住不祥的想法继续逗着孩子。伙计一进门便朝沈氏跪下,沈氏大惊,唤来随嫁丫鬟核儿扶他起身,伙计忙说道,“大少奶奶,这府里是待不住了,那林氏原来早就背着二少爷跟二房堂少爷有了一腿。刚正出着幺蛾子,说什么只要您和小孙少爷没了,那大少爷和老爷就没念想了,没念想也就不会回来了。”
沈氏一惊,果然那林氏不守妇道,只是,现在她能去哪里。伙计看出沈氏的焦虑,便说道,“那林氏只需在堂少爷那儿藏一阵子便行,但是您和小孙少爷不能留啊。如果您真没地儿去,就让带着小孙少爷和核儿姑娘去我老家大陉村,离着福清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他二房堂少爷又不是官府衙门的人,不会兴师动众的满福清县找您。”
核儿听了便说道,“小姐,我看这成,如果姑爷真的是心里有您,必然会知道您是被逼出了程家,如果姑爷心里没您,核儿就侍奉您和小少爷一辈子。”核儿这么说着,那伙计看着核儿也使劲的点着头。
沈氏看了看核儿,“莫要这样说夫君,子瑜倘若活着肯定回来,钟庆平日里跟他甚好,怎就没把他带回来。”说着沈氏的眼圈红了,伙计一见便急急说道,“大少奶奶,先把您和小孙少爷得命保住,才能再探大少爷的生死啊。”核儿听着点点头,“是啊,小姐,我这就去收拾些方便值钱的东西,您说过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氏听完他俩人的话,点点头,眼神透出坚定,“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道是昌丰号回港,却不见程家跟着出船的一男半丁。只是现在程府都巴不得他们葬了海,又没个能与我同心的。”沈氏看了看伙计,伙计忙说道,“大少爷在时待我极好,我丁子时也不是个不知恩的人,大少奶奶您就放了心吧。”
沈氏点点头,她不知道这个伙计是不是真心的,但是跟过子瑜的人多少都是有些良心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她选在相信这个刚知道名字的伙计,丁子时,沈氏突然一笑,“你是子时生的?”
伙计露出惊诧的表情,“大少奶奶怎么知道。”沈氏笑而不语,倒是收拾东西的核儿俏皮的啐了一声,“丁子时,你自己告诉我们家小姐的,怎个自己就糊涂了。”伙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什么来,“您收拾着,我去给那恶毒妇人熬药,完了请个探亲假,您和核儿小姐到了晌午可别歇息了。”
沈氏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们会等你回来,”沈氏看看怀中的孩子,“你放心,到时候我不让宁儿出半声啼哭便是。”伙计点点头,便出了梅苑。
核儿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沈氏,“小姐,你说那人,当真有心帮我们?”沈氏冷冷哼了一声,“这时候就且死马当做活马医,谁心里没个图头,不想那么多了,随机应变就是了。”沈氏看看怀中的宁儿,又看看核儿,“核儿,行路上一旦出事,你一定要保住小少爷。”
核儿皱皱眉头,“小姐,别说这些丧气话,核儿拼了命也要保住您和小少爷。”沈氏摇摇头,“傻丫头,路上再说,倘若出事,记住我嘱咐你的话,保住宁儿。”
核儿看着沈氏怀里的宁儿,“可怜了小少爷连个名字还没有,当初就是姑爷左拖两天右拖两天,结果这么大了还只有个乳名儿。”
沈氏笑了,名字还不好起么,“打今儿起,你莫称他宁儿。”沈氏抬头看着院子里树上挂着的水墨梅花的画幅,“这名字么,倒也好取,沈思。”说完,沈氏看着核儿,“核儿,以后这孩子就姓沈单字一个思,思谁念谁,他长大了自然明白,你说这名字怎么样?”
“恩,核儿觉得这名字好得很,小少爷肯定会喜欢。”核儿有些悲哀的看着还不满一周岁的宁儿,沈氏听完她的话摇摇头,“呵呵,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哪里知道好坏,这名字,子瑜定是喜欢的。”
“爹爹……”小小的宁儿突然开口说了话,惊喜的核儿不知所措,看着自家小姐,沈氏看着宁儿,却听宁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爹爹”两字,沈氏亲了亲宁儿,心里暗自道,若是子瑜知道宁儿七个月大便会喊他,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不过,虎父焉能有犬子。
昌丰号刚回来两天,程大当家带来的手信还没有捂热,程家门便出了惨案,程家的沈氏和林氏在去祖坟上香的路上被一伙强盗奸淫,最后大小几具尸体烧的不成样子,却又正值乱世,衙门的人也就草草了了案子,大抵就是让福清的女子们不要出门,倘若出门遇了凶险,官府一概不管。
虽然,沈氏和宁儿早在两天前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得已花钱买了尸首凑数,但程子珣对这样的结局还是很满意的。当福清城的事儿传到港口的时候,钟庆带着以前的弟兄就进了城,钟庆让人砸了程家漆红的大门,放了狠话,最后把子瑜生前梅苑的所有物件儿全都搬走。
钟庆回到港口,看到佝偻老人并没有太多言语,端上一壶福来酒馆的酒,“子瑜平时最爱喝的,您老也来两口。”
“是吗,钟爷可是知道老朽年轻的时候也最爱喝这福来酒馆的酒。”佝偻老人笑着说道,“今儿你去砍了那程家大门,听说程子珣跟个王八一样连面都不敢朝。” 钟老大狠狠的灌下一盅酒,狠狠地说道,“嫂子和宁儿的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乌龟王八蛋,他娘的就是把福清掘地三尺,老子也要把害了嫂子和宁儿的畜生用刀剁了。”
“沈惜雪可不会那么傻,”佝偻老人笑笑,“你看你搬回来的东西,哪样儿值钱,程子珣目光再短浅也不会傻到今天死了人明天就把屋里的值钱东西都拿走。” 钟老大听了这话一怔,拿起酒酒盅狠狠地咽下一口酒,“您老的意思,操,好手段。”
这个屋子正对着昌丰号,以前是钟庆自己住的,如今他在屋子里多摆了一张床,是给佝偻老人住的,老人突然说道,“往后您跟弟兄们就称我老悔头儿吧,”老人边喝着酒边看着昌丰号,船很大,通身乌黑,在这夜里凸显出几分阴森。
“老子白信他了,接活儿的时候他告诉老子,我们都会得来,结果他娘的他不回来了,这福清县里谁还能像他,谁还能再叫上一声,阿庆啊。” 钟爷喝着酒闷闷的说着,说完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哭着竟倚着墙睡着了,佝偻老人拿来一床破旧的棉被给他盖上,“子瑜没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