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过头来看着她,她脸上都是泪痕,我轻轻地帮她擦拭残余的泪珠,心酸极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其实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强迫自己忘记这样的既定事实,这样,我就能继续跟他在一起。”她苦涩地笑了笑。
“何必呢?你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她将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你不是也这样吗?这些年,你不也是孑然一人吗?其实我们都明白,爱情这玩意儿,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替代得了的。也只有在特定的人身上,跟他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温暖的还是残酷的,才配得上叫‘爱情’这两个字。”
她总能彻悟众多道理,却依然活得言不由衷。
我们重新端起了酒杯,将最后的红酒平分了,然后她将酒杯高高地举到了我面前,“干杯,为了我们曾经的爱情。”
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一同喝干了那杯酒,一同饮下了这折磨人的爱情。
然后她说,“程晨,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这件事情,能不能不要让湘湘知道?你知道的,我现在的行为和她所做的公益事业多少有些背道而驰。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新年还是如约而至了。
我在我的家乡——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度过短暂而又温馨的新年。每当我看见家人其乐融融地团圆在一起,总会想起李淑媛,跟她比起来,我确实是幸运的。我站在窗边,漆黑的夜晚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照亮,烟火阑珊,在凝结成冰花的窗户上倒映出璀璨的辉煌。
白杨的新年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了,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跟别人说新年祝福。
他说:“程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白杨。”
“我正在煮饺子,”他说,“但是,煮了好久还是生的。”
“天啊,你一个人在云城吗?你家人呢?”
“都在国外,他们早些年就已经移民出国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跟他们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好。”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他以前从未说过。
“那你自己一个人过年岂不是很凄惨?”
“凄惨倒还不至于,反正都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就是,吃饭成了一个问题,很多餐厅都关门过年了,只剩下肯德基和麦当劳,但是,我真的不想吃这些。”
“所以,你是打算吃一周的水饺吗?”
“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不过,我还买了汤圆,有水果馅的和芝麻馅的,国内的产品真是比国外丰富多了。”
“你不会做饭吗?比如烧个菜或者炖个汤什么的。”
“我也希望我会。”
“好吧。”我说。
我们之间的对话总是这么空洞无力,有好多次,我都在想,白杨会不会很想挂掉电话呢?因为我们实在是熟悉且陌生,我们能谈一晚上的工作,毫不停歇,但是在生活中,尽管我们是再好不过的朋友了,却总能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比如现在。
隔着电话,我都能听见他那边的水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我提醒他说:“白杨,水开了。”
“我知道。”他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再倒点热水到锅里。”
“不要。”我打断他,“倒凉水,你家有碗吗?接半碗凉水,小半碗就行了,等锅里的水滚开之后,你把半碗凉水倒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等水沸腾。你这样反复倒两次,锅里的饺子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这是什么原理?”
“我也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虽然是个笨方法,但是能把饺子煮熟。”
“厉害。”他说,“不过,我想我得重新煮一次了,这一锅饺子,现在看起来应该不像饺子了,都烂了,我一会儿拍个照片发给你看看。”
“真够心酸的。”我笑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想我该出去走走,去看看烟花什么的,反正我也不饿。”
“那你记得穿厚点。”我嘱咐他,后来想想自己这一句话真够多余的。
“谢谢你,程晨,新年快乐。”
他挂掉了电话。
我将手机丢在床上,然后环抱着双臂,这个时候,我总想抽一根烟,但是现在我又不能,我不想被我爸妈发现我吸烟喝酒,不然,他们肯定会炸了毛似的朝我嘶吼,在他们看来,吸烟喝酒的姑娘没有一个好东西。尽管我承认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也知道,不能让我爸妈觉得他们一直视为骄傲的女儿,在某个瞬间,竟然与他们心里所想的那样相差甚远。
我妈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进来,“程晨,快出来,你闷在房间里做什么呢?你姑妈来了,你还不快点出来?”
她喊着,就已经推开了我房间的门,她应该先敲敲房门的,但是她没有。她也从来都养不成这样的习惯,因为这里是她的地盘,是她规划起来的天下,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出入自如。说真的,我开始有些羡慕她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我姑妈,当然还有湘湘。
“来来来,程晨,坐这里,坐这里。”姑妈朝我招了招手。
“瞧瞧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跟姑妈说话。”我妈总会见缝插针地嘟囔我一句,她已经开始烦我了,虽然我才回来两天,但她总能找到我的小毛病并且一一指正,末了,总要加上一句:“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还这么不懂事?”
说白了,她就是嫌弃我,嫌弃我被剩了下来,这或许成了她的耻辱,我在各方面都是“优”,可是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我得了一个“差”,这让她觉得颜面无存,好像也因为如此,她开始觉得我整个人都是“差”。好在,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后悔把我生下来,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姑妈,新年好。”我说。
很快,我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又开始张罗起来,一边端茶倒水,一边抱怨我爸丢下她出去打牌了。每当这个时候,姑妈总会附和她,她们像是找到了真正的知己,在某个问题上取得了绝对的认同,同仇敌忾的样子总让我感到畏惧,因为我知道,我会成为她们的下一个“攻击”对象。
果不其然,我妈发起了“攻击”,她鄙夷地看着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女儿——也就是你,都已经会跑了。”
“对啊,那时候你肉乎乎的,看见我就朝我跑来,非得让我抱。”姑妈挤眉弄眼地帮衬着。
我将目光落在湘湘身上,祈求她能加入我的“阵营”,但是她看都没有看我,眼睛死死地锁住了电视机,嗑着瓜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白眼狼,你等着,你最好别有这么一天,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在心里念叨着。
“真的吗?我小时候有那么胖吗?”我尽量转移着话题,能偏离她们的轨道多远就偏离多远。
但是我妈精明得很,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程晨,我们讨论的重点不是这个,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嫁掉?”
“我也很想知道。”我说。
“你就是太挑剔,结婚过日子又不是搞科学研究,非得精益求精,找个差不多的,能聊得来,对你好,不就行了么?其实我觉得张凯就很不错,湘湘说那还是她数学老师,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家境也好。更重要的是,他为了你,都愿意抛开这里的安逸去云城。”姑妈安静地说。
“姑妈,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们只是朋友。”
“湘湘都跟我说了,你们经常一起吃饭来着,是不是,湘湘?”姑妈扭过头,看了一眼湘湘,很快她又接着说,“我看啊,差不多就行了。你早点把自己嫁出去,你妈也少操点心。”
“我心都快要操碎了。”我妈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屋子里是长长的寂静,除了电视机里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解脱了,尽管是短暂的解脱,但是依然能让我觉得舒畅。我真希望这种寂静能这么永远地保持下去。
但是,事实上,并没有。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短暂的寂静不过是她们在养精蓄锐,她们早就练就了一套无人能敌的“兵法”,我所有的挣扎和反驳都不过是白费力气。于是,我陷入了沉默,彻底的沉默。我坐在她们身边,听着她们絮絮叨叨的“攻击”,脑子却是空荡荡的,就像辽阔的草原,我能看到朵朵的白云,蔚蓝的天空,呼啸而过之后,我又看见了大海,深沉的、蔚蓝的大海,我甚至能嗅到那股咸涩的风。
她们最终还是累了,停滞下来不再吭声,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像是承受了多大的苦难一样。我开始觉得,这一切真的是我的错。
“我们该回去了。”姑妈站了起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吧,湘湘,我们回家吧。”
但是,湘湘却依然坐在沙发上,“妈妈,”她说,“我晚上可不可以不回去?我想和程晨说说话。”
“叫姐姐。”姑妈纠正她。
“哎呀,我知道了。”她撒娇,然后她嬉皮笑脸地站起来,将她妈妈推到了门口,“你路上慢点。”
“我送送你。”我妈说着,顺手拿起了羽绒服披在了身上,“咱俩还能去看看烟火。”
我关掉了电视机,屋子里彻底寂静了下来,湘湘就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说。
“我有,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她说,“一些关于白杨哥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