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功大师张志祥的故事
第一节从迷信到迷信
元极音乐薄雾似地飘过礼堂。礼堂里一片肃静,上千名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员,两眼微眯,双手合抱,恍恍惚惚,作好了接功的准备。
气功大师出现了。不过四十几岁的模样,白净而又端祥;一身深灰色西装,配着一条真丝金利来领带;步履轻盈而又富有节奏,脚下仿佛踏着几团云絮。
他在主席台中间停住,两束清朗的目光扫过全场,随即举手投足作起云手。左云一下,右云一下,正中云一下,交替反复大约一两分钟的样子,礼堂一角如同轻风摇动秋叶,传来几声低暗的呻吟和抖动。那呻吟和抖动电波般急速地传播着、扩展着,变成了几个角落,变成了所有角落,变成了哭叫呼号,变成了手舞足蹈跺脚顿足。气功大师仿佛全然没有看到眼前的情形,悠悠雅雅又云过几手,退到一边作起壁上观。礼堂里骤然掀起的波涛依然汹涌,有人引吭高歌,有人跌滚爬摸,有人痛不忍生,有人豪笑如痴。
这真是难以相信的情景!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如果不是绝对相信自己精神正常感觉良好,如果不是……“元极功大师张志祥要来济南办面授班,你赶快报名去吧!”
几月前,一位朋友最初向我提起这个陌生的功法和名字时,我全然是一笑置之的态度:
“是吗?能治好我的病我就去!”
因为谁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近年来我一直遭受着病魔的蹂躏。上至宫廷御医嫡传弟子、协和医院专家教授,下至乡间偏方巫术求过不知多少,气功也练过几式,但至今秋山如故,病痛依然,朋友是知道的。
“这你就不清楚了,元极功治病绝得很,我爱人几年出不了门,参加过一期面授班现在四处跑!”
我哑然失笑:“气功能治病我相信,但说得这么神谁能相信哪?”
“你呀!你说的全是废话!”朋友不客气地瞪圆两眼,“人家原本就神,我偏要说成不神让你相信才行?老实跟你说,治病还是小菜一碟,面授班要传秘诀,要贯顶、开天目,很多人都能勾通宇宙信息,显示特异功能!”
秘诀?贯顶、开天目?勾通宇宙信息?
我笑笑说:“老兄,你说的这些跟迷信有什么区别?你不该是鬼魂附身了吧?”
“你这人,榆木疙瘩一个!”朋友苦笑着离去,离去同时又丢过一句话:“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劝你,就当看光景,最好还是去参加一次!”
争执如风飘散,无形中“元极功”和“张志祥”的名字,在我脑层里留下了一道印记。及至面授班开学,我的病有增无减,病急乱投医,我便真的抱着看看光景和有枣没枣打一竿的态度,跑到班上来了。不仅我来,还把邻居家十二岁的姑娘荣荣也带来了——荣荣天真可爱,只是小时候一场恶病使她又聋又哑外加腿部麻痹,实在令人不胜同情惋惜!
天知道,这一场光景、这一竿打下的枣,竟会是如此神奇,如此令人惊诧和难以理喻!
带过两场功,第二天就有人登台朝气功大师鞠躬磕头。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学教师,他拿出几张医院的化验报告说,前天他的糖尿病是四个加号,昨天晚上便成了一个!
骗人!这肯定是事先串通好来作假广告的!君不见,如今“全国第一”、“誉满全球”比比皆是,倘若件件属实,中国早应当是当今世界最最发达的国度了。
一个下场,又一个接着登台。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好像是为了避免遭人怀疑,她开口先自报家门:济南市市立医院内科大夫周宝莹。气功大师带功后,她腰上的一个肿瘤突然间骨骨碌碌地滚到脚上,在小脚趾旁结成两个水泡;泡破病除,治疗多年没能抬起的腰竟然倏忽间挺直起来了。为了加以证明和强调,她当场作了几个难度颇高的伸展动作。
全场掌声雷动。那是好多年没有听过的那种“海涛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以此为开端,掌声时起时落,不绝于耳。对于众多的磕头作揖、称颂拜谢,气功大师倒也平淡,每每只是谦和地摆摆手或笑笑,照样讲自己的课带自己的功。
我心下不免诧异,但却依然不以为然:我还没有感觉,荣荣还没有感觉呢。
“你别急,”朋友看出我的寡淡,莫测高深地笑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终于开场。学员每三十人为一伍,登上主席台站好。病残者则由家人或用轮椅、或用担架集中到主席台前一字排开。气功大师在学员代表的监督下,逐一走到每位学员面前贯顶、开天目。他双手运气,五指伸展,由百会而上丹田、玉枕关,而膻宫、夹脊关,而中丹田、命门;手法娴熟,动作简捷而又明了,每个学员不过三十几秒钟的样子。奇迹在瞬息之间发生了:气功大师从荣荣的轮椅旁离去时,我用两手在她耳边轻轻拍了两下,荣荣竟然听到了声音;又拍两下,荣荣伸出了两个手指。
“快叫妈妈,荣荣!”我强压欣喜。
“叫妈妈!”陪同来的荣荣的妈妈已是泪流满面,“妈、妈!叫哇!叫哇!”
荣荣惊喜地注视着、倾听着。“呣——呣!”终于叫出了笨拙呆直的一声。
这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这是世间最动人的歌唱!荣荣,一个来到人间十二年、伴随着痛苦十二年的姑娘,发出了有生来第一声幸福的呼唤!
“荣荣,站起来!站起来!”我容不得他们母子流泻感情,急忙把荣荣从轮椅上扶下来。荣荣的母亲明白了我的用意,急忙扶住了荣荣的一只胳膊。
“荣荣,不要怕,向前走!”我鼓励说。
“荣荣,不要怕,向前走!”荣荣的母亲鼓励说。
荣荣新奇的目光带着几分惶然地从我的脸上掠过,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抬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走去。
这是世间最高雅的舞步!这是世间最精彩的跳跃!荣荣,一个来到人间十二年、伴随着绝望十二年的姑娘,开启了人生第一个希望的航程!
泪水像破堤的江河,荣荣和母亲被淹没了。我极力想作出轻松些的样子,但感情的激流还是把我裹卷而去。
荣荣,这是我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姑娘,这是我多年为之欢乐也为之叹息过的姑娘!荣荣会讲话了!荣荣会走路了!荣荣头上升起了一轮希望的太阳!作为叔叔,我分明觉出了那轮太阳的温暖和辉煌!
“荣荣,快谢谢张老师!快给张老师磕头!”荣荣母亲喊着。
荣荣走来了,她站到轮椅旁,举起拐杖狠命地朝轮椅上砸着——那轮椅原是她痛苦的象征啊!砸过好一会儿,才一步一步朝气功大师走去。她扑进气功大师怀抱中了……
五个小时贯顶结束,当场说话的聋哑人不下十几个!当场站起的瘫痪病人不下十几个!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如果不是绝对相信自己精神正常感觉良好,如果不是……
无论有多少疑惑、迷惘、猜测、非难,奇迹是确凿无疑的。这也许是当今世界绝无仅有的奇迹。但毕竟是发生了,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绝非仅仅发生过一次!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予以正视和肯定呢?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必须勇于承认哪怕是最残酷的客观存在。在唯物主义的殿堂上,只有客观存在才是神圣和至高无上的。
我决心要拜会这位神奇人物。
那是一家并不怎么出名的招待所的高级房间,气功大师从长条沙发旁站起,拉住了我的手。咫尺之间,明眸皓齿,他全身都仿佛喷放着一种特有的光彩。
我拿出一本旧作赠送给他。他高兴地告诉说,这本书他是早就看过了的。我告诉他,贯顶之后,我全身突然起了一层荨麻疹,荨麻疹消失后病情已明显减缓,这是多年来绝无仅有的情形。他闭起眼睛,用天目在我身上瞄过一线说:“你的病由风湿而起,病气进到骨髓里了。要治只能学气功。”他起身从里间屋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瓶,从中倒出几粒丹药说:这是元极秘药,过去一粒卖到八块大洋,现在价钱就更不好说了;来山东这还是第一次露面,吃下对练功和治病都会有很大好处。
金丹入肚,头清目朗,但未及道谢,一位女同志推门入来,说接气功大师去吃饭的车到了。我起身告辞,气功大师却邀我同行,说是让我去见识一位很有些名声的人物。
那的确是一位颇有名声的人物: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的儿子、大连海军舰艇学院院长冯洪达将军。冯洪达是年五十九岁,粗眉大眼、魁梧剽悍,颇有乃父遗风。两年前他突患恶疾,八方求医不见好转。一月前,得知气功大师在大连办班引起轰动后,他从疗养院找到沈阳,在沈阳参加过一次学习,又专程跟随气功大师来到济南。两次学习大见成效,一度绝望的将军夫妇又荡起了满面春风。
便宴总也少不了酒,气功大师是喜欢喝几盅酒的。我对酒却是讳忌如深,主人几次劝饮都只能以汽水代之了事。
“喝嘛,喝嘛!这酒是醉不了人的!”气功大师有些看不下去,说。
朋友趁机发难:“老兄,这一杯你不喝下去,上对不起冯将军、张老师,下对不起咱们这些捧场的弟兄们!”
众目睽睽,却之不恭,我只得勉为其难地举起杯子;杯子送到唇边,朋友突然一个小动作,满满一杯酒生生被倒进喉咙中了。
那是山西杏花村所产六十度汾酒。这一杯是足以把我灌个天旋地转大醉如痴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一杯吞下,我竟然并未觉出什么异常,品品咂咂,似乎口中连酒味也没有一点。奇怪!往常听说如今假酒颇多,难道堂堂国营宾馆、堂堂冯将军设宴也会……
众人却只是一片哄笑。
“吃菜吃菜!”气功大师举箸入口,说,“哟,这菜怎么连盐也没加嘛!”
我说:“不对吧,刚才我还吃过。”
气功大师说:“你再吃嘛。”
再吃果然,好好的一盘麻辣豆腐,变成一盘不辣也没有半分咸味的清水煮豆腐。这真是怪得蹊跷!我又搛起一块,依然如是,不觉大为茫然。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你呀!”朋友说,“张老师用天耳能听到宇宙外层的声音,张老师发功能使激光落点偏离,这点小插曲算得了什么!”
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我越发愕然:“照你这么说,这不成神话了吗?”
“说神话也未尝不可。过去我们总以为神话纯粹是编出来的,其实很多都有根据。张老师手掌、胸前有两面元光镜,可以任意把已知和未知的种种奇观展示出来,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宝贝呢!”
“你不要光听他讲那些具体情节。”气功大师朝我笑笑说,“元极功首先是一门科学,一门尚未被人认识和开发的人体科学。我的任务就是要继承弘扬这门科学,让她为整个人类造福!”
他的话简约而又朴实,但我分明看到了一颗执著的灵魂。
“老兄,你可不能也搞迷信那一套哇!”朋友戏谑说。
“这算让你说对了。”我以同样的口吻回道,“对元极功和张先生,我非但信服,还真迷上了呢!”
这也是迷信?如果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节黃金买道
夜幕刚刚隐藏起院外那棵小榕树的身影,张志祥便连同肩上那个小包裹一起,消失到小柳树外的夜色中了。
“你已经十三四岁了,应该出去经经师了。”
半月前母亲对他说。母亲是元极功法的传人。元极功法发源于金元时期的太一道,本为宫廷秘宝,后来流传民间,经元极祖师更新革面自成一体。还在张志祥躁动于母腹中时,便开始接受元极功法的浸染。小时候母亲夜夜织布,张志祥夜夜陪在一边练功;母亲每每织到夜阑更深,张志祥也每每练到夜阑更深。不知是由于张志祥的聪慧灵透还是由于张家一脉只留下一根男苗,母亲对少年的张志祥便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师承一宗,融汇百家”,是她经常的教导。张志祥五岁那年,她就让他拜了邻村一位童和尚为师,学习武功和佛学常识。如今张志祥粗通人事,她认定是该深入造就的时候了。
鄂东山乡的早春之夜清冷萧瑟,从长江那边吹来的阵风不时灌进领口衣袖,潮润润的,与汗水一起爬上张志祥的额头。从张师村到舅爹家不过八九里路的样子,张志祥紧赶快跑,并没有用多一会儿时间。
舅爹是闻名一方的阴阳先生,选定他当张志祥成人后的第一位师傅,母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张志祥不敢怠慢,进院,缓平了气喘,抹净了汗水,又整好了衣帽,这才小心地敲开了舅爹的门。
舅爹是母亲的舅舅,八十多岁高龄,头发胡须稀疏花白。他听张志祥讲明来意,一言不发只是瞪着两眼看对面的墙壁。张志祥认为那是要他行拜师礼的意思,趋步向前,三揖九叩,极尽恭敬。可头磕过,恭敬表过,舅爹依然端坐不语,张志祥有些茫然了。
“舅爹,我妈说让我好好听你的话,好好跟你学本事……”
“不懂规矩!”舅爹一拍几案,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你不懂,你妈也不懂吗?回去!跟你妈说,我收的徒弟,不是收的外甥孙儿!”
张志祥好不惊愕:往常舅爹总是把自己看成掌上明珠的呀!他不知道自己忘了哪条规矩,做错了什么事儿。望着拂袖进到里屋的舅爹和呯然一声关紧的屋门,只得满腹狐疑,默默而退。
母亲听过儿子陈述,长叹一声说:“你舅爹这是跟你要金子的!”
“金子?”张志祥好不惊讶。
“是金子。黄金买道是祖辈传下的规矩。我原先只当是亲戚,哪想……”
张志祥愣了:“那我还怎么拜师傅啊?”
黄金买道的规矩他第一次听说,更重要的是,家中生活多年艰辛,数九寒天,母亲曾带着自己和姐姐,赤着两脚到湖里拣过藕带充饥,冻得两条腿汗毛孔里向外渗血;而至今母亲也还要把洗碗水里的剩饭捞起吃进肚里充饥。金子,黄金,那是想也没处想的呀!
张志祥落下了一串委屈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