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人?”金发的女王有些迷惑地摇摇头,“不,从来没有听说过。是巫师吗?”
“哦,不是……”克里欧心里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偶然听来的,还需要些印证。啊,还有,殿下,您这里有地图吧,法玛西斯帝国或者是卡亚特大陆的地图。”
“有的。”
米亚尔亲王从桌上的卷轴中抽出了一捆,然后展开。
克里欧俯下身子,看到一整幅卡亚特大陆的地图,比起从前在罗捷克斯二世书房里看到的要小一些,也不那么精确,但是对于主要的地势、城镇、河流都标注得清楚详细。
“能在地图上为我说明一下大概的情况吗,殿下?”游吟诗人向女王请求道,“我的意思是,您所知道的这片大陆上妖魔入侵的大致状况,损失大的地方,妖魔出现多的地方,安全的或者极度危险的地方。”
“没有问题。”
米亚尔亲王接过布鲁哈林大公递给她的一个针盒,那里面是行军打仗时用的图标。米亚尔亲王将红色的针旗扎进五个位置——
“在卡亚特大陆上,咱们法玛西斯帝国是面积最大的,占了百分之九十。西边的沙漠无人地带谁也不知道情况,不过从边区的回报来看暂时没有发现妖魔的痕迹,大概连它们也不愿意走入极西之地。目前在国内的十个公国和行省中有四个出现了‘禁区’,就是完全没有人类痕迹的地方,它们是阿尔拉吉提行省的米拉堡、费拉米斯公国的绿风城、苏敏那公国的齐尔卡拉村,还有就是科斯捷公国的红海螺村。”
“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嗯,这五个地方是被妖魔集中攻击的,几乎没有人活下来。妖魔们在那里大量地聚集,甘伯特祭司命令僧兵们画出了巨大的结界,把这四个地方都封闭了起来,防止妖魔们以此为据点扩散。”
“现在也是这样?”
“僧兵们一直在严守。”
“别的地方呢?”
“就是各不相同的妖魔出现,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我可以把出现频率比较高的地方给您标记出来。”米亚尔亲王用蓝色的针旗扎了大概十来个地方,图上顿时变得杂乱起来,“本来应该把低等妖魔出现的用绿旗子标记一下,可没法子,我的针旗不够,要说完全干净的没有妖魔出现的地方,大概就是极西之地了。”
克里欧盯着这张布满了针旗的地图,眼睛在红色的点和蓝色的点上来回逡巡,突然,他向米亚尔亲王伸出手:“可以给我一枚针旗吗,殿下?鲜艳点的颜色,跟这些都不同的。”
亲王选了一枚黄色的针旗给他。
游吟诗人又沉思了一会,将黄色的针旗扎进了帝都萨克城所在的位置。
“您这是什么意思?”米亚尔亲王不解地问道,“帝都有危险吗?”
“您知道妖魔王吗,殿下?”
“知道,知道。”米亚尔亲王说,“甘伯特祭司从地宫回来以后,和其他人一起写了详细的报告,每个公国和行省都传阅过,他提到了妖魔王的事情。”
“五个妖魔王。”
“没错。”
克里欧伸出手来,指着红色的针旗:“阿尔拉吉提行省的米拉堡在东边,费拉米斯公国的绿风城在西边,苏敏那公国的齐尔卡拉村在西北,还有就是科斯捷公国的红海螺村在东北。看看最南边,被它们围住的南边,是什么地方?”
米亚尔亲王眯起眼睛,惊叫起来:“哦!”
四个红色针旗形成了一个弧形,整齐地朝向南边的大海,而在大海边缘的黄旗,就是帝都萨克城的所在地。
“等等!”亲王脸色惨白地抓住克里欧的手腕,“你刚才说五个,五个妖魔王,跟这四个禁区有什么关系?!”
克里欧垂下眼睛,点了点黄色的针旗:“南面的大海没有陆地,萨克城向前没有路,而南方以外的四个方位都有了禁区,您看到正北方有吗?”
的确,除了东、西、西北、东北以外,正北方却缺少了一个该有的红旗,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米亚尔亲王看着地图,喃喃地说:“正北方,跟帝都接壤的……那是斯塔公国啊!”
的确是斯塔公国,那个南北通商要道的斯塔公国,科纳特大公在那里,有强大的巫师兵团,并且在要求罗捷克斯二世退位。
米亚尔亲王咬着手指甲,眉头皱得快要打结了,布鲁哈林大公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这个坏习惯。“伊士拉……先生……”大公用含糊的声音问道,“您在……猜测什么……难道……有更坏……的事情吗……您在说,第五个禁区……”
克里欧用手点了点斯塔公国:“我是在担心这个!殿下,请你们想想——这四个禁区刚好包围住了帝都,而本该是最重要的北方却没有禁区,这不是很奇怪吗?”
米亚尔亲王惊叫了一声:“等等!难道之所以没有出现第五个禁区,正是因为杜克苏阿亲王有强大的兵力在镇守?”
“也许是,也许不是。”游吟诗人谨慎地说。
菲弥洛斯却冷冷地看着这张图:“也可能是禁区已经出现了,只不过你们都不知道!”
他的话让一股冷气陡然间包围了所有的人,米亚尔亲王的脸色更白了,忍不住握住了丈夫的手。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禁区存在而斯塔公国却依旧平稳安全,这意味着什么……
“不,不,先别这么想。”米亚尔亲王摇摇头,“伊士拉先生,现在我们都是在猜测,想到的都是最糟糕的结果。请先等一等,我派人秘密进入斯塔公国仔细打探打探。”
“要快,殿下,”游吟诗人叮嘱道,“早一些搞清楚真相是非常重要的。”
“我同意您的看法,伊士拉先生。”米亚尔亲真诚地说,“您能出现对我们非常重要,我们现在需要您,您愿意留在阿卡罗亚吗?希望您能帮助我,就像十年前那样,再帮我一次……”
游吟诗人低下头:“殿下,我们从地宫中出来以后没有想到局势会这么严峻,其实我们需要赶回帝都,还要找到先出来的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看到布鲁哈林大公的身子一颤,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米亚尔亲王立刻拉开他的袖子,那只浑黄色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并且急速地上下左右转动,显得很狂乱。
“有妖魔!而且是有杀意的妖魔!”
米亚尔亲王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长剑扔给克里欧:“您和阿斯那都留在这里,我会派一个小队过来保护你们!我得出去了!”
说完她立刻冲出了王帐,大叫着卫队长的名字。
“这个眼睛能看出是什么妖魔吗?”菲弥洛斯仿佛没有被外面紧张的气氛所感染,反而饶有兴趣地凑近布鲁哈林大公的精灵之眼。
那个眼球在他靠近后立刻变回原来的黄色,但是仍旧在不安地转动着。布鲁哈林大公似乎忍受着剧痛,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但是他仍然告诉菲弥洛斯,如果没有妖魔,这个眼球和自己的眼睛颜色一致,有妖魔靠近的时候才变成黄色,而如果数量很多并且是带着攻击性和杀气的妖魔来到,这个眼球就会变成红色。
“也就是说,如果妖魔对人类的敌意越重,这个眼球的活动就会越剧烈,同样的,你的感觉也会越强烈?”
“是……是这样……先生……”布鲁哈林大公紧紧地握着右手,指关节都变得煞白。
菲弥洛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模样,回到克里欧身边,耸耸肩:“他爱那个女人都爱到骨子里去了。”
克里欧回想着十年前这个年轻人俊朗高贵的面目,再把目光移到他的右手:那只眼球又变成了红色。
游吟诗人站起来,握紧了那把长剑。“走吧,菲弥洛斯。”他对妖魔贵族说,“我们也出去看一看。”
布鲁哈林大公着急地想要留住他们,但是他虚弱的身体和正在经受的痛苦让他想走出这个帐篷都很难。
克里欧和菲弥洛斯跑出米亚尔亲王的王帐,看到士兵们正奔跑集合,从神殿中传出了洪亮的警钟声。米亚尔亲王和几个祭司站在一起。克里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打扮的祭司,他们仍然是光头、刺青、长袍、挂链,但头上戴着坚硬的圆盔,手肘、膝盖和小腿有硬皮甲作为保护,长袍的腰间被皮革腰带扎起来,上面除了短小轻便的弯刀,还有很多分门别类的小口袋。
“那就该是僧兵吧?”菲弥洛斯对克里欧说,“他们的样子真怪,比乌龟好看不了多少。”
克里欧没有说话,打量着甘伯特一手培养的具有攻击能力的新一代祭司,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一个僧兵突然抬起头来,猛地看向菲弥洛斯。他的右手探入腰间皮带,抓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向着菲弥洛斯撒过来,口中极快地唱出一段咒语。那粉末立刻变成一条细线,向着菲弥洛斯缠绕而来。
“等等!”米亚尔亲王连忙叫道,“他是——”
僧兵还来不及反应,菲弥洛斯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一团金色的火焰,那火一接触到白色粉末,立刻像碰到了油一般,一路燃烧。僧兵连忙住嘴,撤回了手,粉末立刻失去了力量,掉落在地上。
“这里有妖魔!”其他的僧兵都叫嚷起来。
“一个被驯养的妖魔……”菲弥洛斯摊开双手,“我没有恶意,光头先生们,不信可以问我的主人。”
他做出一个让人讨厌的恭敬的姿势。
“好了,好了,这是个误会!”米亚尔亲王连忙赶上来,“他是伊士拉先生的奴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吗?”
由甘伯特一手建立的僧兵团都知道杜纳西尔姆族唯一的幸存者,自然也知道那传奇般的妖魔贵族。但是当他们亲眼看见,还是流露出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们看向克里欧的眼神中也多一丝敬畏和好奇。
克里欧走上前去,拉住了有心戏弄的菲弥洛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殿下,布防了吗?”
米亚尔亲王点点头:“我的军队和义军都已经安排好了,僧兵们现在正在寻找妖魔的具体踪迹。”
“跟踪术?”
“还有显形术,先生。”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祭司对他说,口气中带着恭敬,“这是甘伯特阁下发明的一种简易方法。”
“很好,非常好。”克里欧点点头,“那么,有结果吗?”
另外一个祭司回答:“不是地魔,空气中有黑暗的流动,应该是飞翔魔兽,从东边而来。”
米亚尔亲王严肃地看着游吟诗人:“你必须回去,伊士拉先生,我需要你和阿斯那待在一起。”
“我应该和您,以及这些战士待在一起。”克里欧拒绝她的提议,“十年前我可以直面任何妖魔,十年后仍然如此。我必须了解它们是否变得更强大,而且我得知道你们怎么对付它们。”
米亚尔亲王的蓝眼睛里闪动着冰一般的光,最终她转过头。“好吧。”她说,“无论如何请跟在我身后,即便是您,也可能无意间破坏僧兵的布阵,有些新的东西您一定还不知道。”
克里欧的手握着那把长剑,他悄悄地问自己:他是否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挥动武器,毫不留情地刺入妖魔们的身体?
他回头看了看菲弥洛斯,妖魔贵族却站在原地不动,仰着头看着黑色的夜空。
“也许我认识它们……”菲弥洛斯对克里欧说,“飞翔的妖魔种族,我也是来自那里的。”
克里欧没有回应他,米亚尔亲王已经大踏步地走出了好远,他必须跟上。
所有的居民都在警钟鸣响起来以后躲入了家中,而露宿的人则被集中到神殿。僧兵在这个城镇的中心喷泉处设立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徽标,当遇到妖魔进犯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催动咒语,将结界扩大到整个城镇。
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色气浪缓缓地在空中延展,而远处的夜空中,也出现了很多隐隐约约的红点。
“来了!”米亚尔亲王咬了咬牙,“弓箭手准备!”
士兵们齐声回应,很快将弓箭仰起,对准了天空。
“所有的士兵都在这里吗?”克里欧看着周围,有些是义军的服饰,有些是穿着蓝色和白色军服的正规军,“城镇里面有没有布置?”
“妖魔每次大规模出现,都会先以神殿为攻击重点。”米亚尔亲王盯着那些红点,对游吟诗人说,“这个地方被它们攻击许多次了,大概是发现这里的神殿力量对它们的阻碍很大。”
不一会儿,那些红点越来越接近了,人们能听到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一股带着腥味的风吹了过来。终于,飞在最前面的妖魔在月光下露出了它们的形状——
有一种长着人的脑袋和身体的怪物,但是双手的位置变成了巨大的翅膀,而双腿也是粗短、锋利的鹰爪;另外一种则是蝙蝠大小的魔兽,肉翅急速扇动着,长着苍蝇一般的脑袋,伸出了细长的尖嘴。
“塞克希尔和食脑兽。”克里欧低声说,“要小心,前者的爪子和后者的嘴都会以人的脑袋为目标。”
米亚尔亲王点点头:“嗯,我亲眼看见赛克希尔把人的脑袋拧下来,而旁边的小东西晚上会跑来吸干人的脑髓。”
妖魔们已经飞到了神殿上空,它们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一百只,如同一大片乌云。月光刹那间就黯淡了,篝火上不断地有阴影掠过,而怪物们的叫声让人心惊胆战。
米亚尔亲王抽出箭搭上了弓,直指不远处扑过来的妖魔。
“预备——放箭!”
她射出了第一支箭,“嗖”的一声,一个食脑兽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紧接着,无数支箭从地面上射出,赛克希尔和食脑兽有不少被射中掉下来,但是更多的灵活地调整方向,狡猾地避过了箭雨。
祭司们构筑的结界让妖魔们不敢硬冲,偶尔有些不小心碰到,爪子或者翅膀立刻像被太阳灼烧过一般,变成了一小片焦炭。与此同时,结界也发出一个闪光,就好像点燃了焰火。
克里欧看着不时出现的金色闪光,问道:“这结界能支撑多久?”
“一般来说五个僧兵可以保持半天,但是得看范围的大小。今天的范围算是他们制造的最大上限了,恐怕……”米亚尔亲王没有说完,她紧紧地皱着眉头,继续用手中的弓箭射下一些俯冲的妖魔。
妖魔们的尸体在落下的时候,会在结界上被烧为灰烬,但是这可怕的危险并没有让其他的妖魔退缩。它们不断地上下翻飞,突然都拔高了一两丈。
“小心!”米亚尔亲王突然紧张起来,大声地命令,“盾牌!拿起盾牌!”
原本蹲在弓箭手旁的步兵都放下了长矛,将圆盾举到头顶,有些辅助弓箭手的士兵也两手拿着盾牌把他们遮挡好。几个近卫队士兵跑到米亚尔亲王身边,为她举起盾牌。
“快,快蹲下!”亲王拉克里欧来到自己身边。
果然,赛克希尔飞到高处停在了那里,接着它们发出嘶哑的叫声,纷纷张开了嘴,一枚枚白色的尖刺从它们口中直射下来,冲进结界,密集地打在了盾牌上。有些遮挡不到位的士兵被那些尖刺击中,发出了惨叫。
菲弥洛斯是唯一没有用盾牌遮挡的人,他站在原地,所有的尖刺在离他的身体不远处被一阵蓝色的微光吞噬。在密集的尖刺落下时,他伸出手抓住了一枚,仔细地看了看。
赛克希尔们完成了这波攻击,又解散了队伍,在半空中胡乱飞舞。
米亚尔亲王从盾牌下出来,命令新兵把负伤的人转移到神殿里去,同时补充更多的箭头。
克里欧站起来,对菲弥洛斯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妖魔贵族抬了抬眉毛,把截到的那枚尖刺递到游吟诗人面前:“人的骨头……被消化以后重新组合成这样的东西,所以能够进入结界。”
克里欧拿过白色的骨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
菲弥洛斯抬起头,看着那些暂时停止了进攻的赛克希尔和食脑兽:“它们原本是相互厌恶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两个种族能一起合作。”
“是的……”克里欧点点头,“你……应该更了解赛克希尔吧?”
“你想问我是不是从赛克希尔中诞生的?”菲弥洛斯讥讽地笑了笑,“不,主人,我和它们没亲戚关系,您不用担心我帮着它们。不过,在飞翔的种族中,它们算得上是我母族的奴仆……最忠诚的奴仆。”
这个时候,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凌乱飞舞的赛克希尔们忽然分成了两个半圆,它们中间拉开了一片空隙,甚至驱赶着食脑兽不准接近。
克里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盯着那个空隙,正上方是月亮的影子。
“它们在等什么?”克里欧问道,“它们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攻击?”
菲弥洛斯也看着那个空隙,露出了微笑:“我说,它们是忠诚的奴仆,正在等着主人出场呢。”
菲弥洛斯的话就好像一个噩兆,余音还残留在空气中,远处便慢慢地传来了丝线一般的声音,这声音又尖又细,渐渐地越来越大。
“什么?”米亚尔亲王有些不安地问克里欧,“那是什么东西?”
克里欧皱着眉头,双手努力地做出“安静”的手势,女亲王严肃地命令所有人闭嘴,顷刻间,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那尖细的声音也显得更加清楚,它们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如同无形的网,慢慢笼罩在半空中。
克里欧感受到了一股从脑袋里冒出来的胀痛,就好像一颗邪恶的种子正从那里发芽,并且努力地想冲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止一次经历过的干渴又重新出现在喉咙里,甚至胃部都开始抽搐。克里欧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看!”
一个在高处守卫的士兵大叫起来,指着半空中那块明亮的、月亮露出来的地方。
几个黑影正从最高处飞快地降落,它们不是从远处现身的,也没有人看清它们什么时候到这个地方的。它们笔直地从高空中落下,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人们眼前。
赛克希尔和食脑兽退得更远了,恭恭敬敬地给它们挪出了空间。那是三只老鹰,或者说,也不完全是老鹰的样子——它们足有普通老鹰的四五倍大,长着鹰的头颅和翅膀,还有钢铁一般锋利的爪子,但是它们后半身拖着一条有尖锐利钩的蛇一般的尾巴,这尾巴在月光下发出银色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它们扇动着翅膀,停留在结界外面。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从未见过!”米亚尔亲王骂道,她举着弓,对准了三只新来的妖魔。
克里欧没有回答,看着菲弥洛斯。
妖魔贵族笑了笑:“很高兴向您介绍我的母族,主人,它们在被封印前数量就已经很少了,所以极少有人见到它们。不过我想杜纳西尔姆人应该听说过,它们被你们称作‘闪电掠食者’。”
克里欧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费德格斯……”
“没错。”菲弥洛斯点点头,“这就是我名字的来历,你所窃取的真名,来自我的母族。”
克里欧开始懊悔自己从来没有去追究过妖魔贵族的来历,这让他此刻陷入了一种被动。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在这关头来思考是否忽略了些事情,他必须告诉米亚尔亲王他们面临着多大的危险。
“别向它们射击。”游吟诗人向米亚尔亲王叫喊道。
亲王脸上有些错愕:“为什么——”
克里欧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最开始示警的士兵用弩向半鹰半蛇的妖魔射出一支箭,那箭头冲出了结界,准确地奔向目标。然而费德格斯只张了张嘴,并没有出声,下面却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那名士兵突然从高处摔了下来,捂着脸不断哀号。
米亚尔亲王冲过去,几个士兵已经将他扶了起来,他们拉开他的双手,脸上顿时变色——
受伤者的眼睛已经融化了,流下了一种蓝色的液体。因为痛苦,他的手在脸上挖出了一条条血痕。很快,这个不幸的士兵就停止挣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是什么?”米亚尔亲王的声音中透露了焦急和惊恐,“伊士拉先生,那些怪鹰突破了我们的结界?”
克里欧摇摇头:“不能攻击费德格斯……它们有反噬的能力!”
“但是我们在结界里!”抱着尸体的年轻人怒吼道,“它们怎么能攻击我们?”
克里欧无话可说,这是他也不能回答的问题,即使在杜纳西尔姆人的典籍中,也没有关于破解费德罗斯反噬能力的记载,但是……他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菲弥洛斯,妖魔贵族抱着双臂,冷冷地望向半空,毫不关心这边的动静。
菲弥洛斯知道费德格斯的秘密,这毫无疑问,但是克里欧也明白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不能攻击它们!”克里欧回头对米亚尔亲王叮嘱道,“听我说,陛下,现在您和您的士兵别轻举妄动,千万不要看那怪物的眼睛,万不得已的话,就多多注意赛克希尔和食脑兽。”
亲王恨恨地看着天空中半鹰半蛇的妖魔,吩咐传令官将警戒的命令传达下去了。
士兵们都举着弓箭和弩,半蹲在地上,警惕地看着头顶的妖魔。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但却让人喘不过气。
仿佛是发现下面的人进入防御姿态,费德格斯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原本退开的赛克希尔和食脑兽开始自动排列起来,在上空飞成了一个圆圈的形状。而费德格斯也分散开,在它的奴仆中穿梭。
米亚尔亲王蹲在克里欧的身边,盯着那些妖魔诡异的动作,问道:“它们在干什么?要重新进攻吗?不过看上去像在等什么该死的机会。”
“费德格斯很聪明。”游吟诗人说,“它们知道结界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我们的力量支撑不到天亮了。”
“可是又不能攻击它们!”
——难道要等死吗?
亲王并没有说出这句话,但克里欧却明白那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
费德格斯飞得很低,几乎是擦着结界的边缘掠过,每当它们长长的蛇尾甩过人们的头顶,远处就会传来一两声惨叫,还有一阵军官的怒骂。游吟诗人知道是有些违反军令忍不住攻击的士兵遭到了反噬。
不久之后,食脑兽们开始行动了,它们聚集起来扑向结界,在脆弱的一角烧出了大洞——它们想用自己的生命为费德格斯打开结界,或者尽可能多地耗尽结界的力量。
又有士兵射击了食脑兽,但是费德格斯飞快地扑向那一处,更多的士兵双眼被溶化了。
“这样不行!”克里欧捏着拳头,身体中的饥渴快要把他撕裂了,但更折磨他的是无计可施的焦躁。
他又一次看向了菲弥洛斯,妖魔贵族抱着双臂站立在远处,看着费德格斯上下翻飞。
克里欧很清楚自己没有选择,他猛地站起来,在米亚尔亲王错愕的眼神中走到了菲弥洛斯的身边。
妖魔贵族显然听到了他的动静,但是没有回头,仍然盯着头顶的妖魔。“他们很矫健,对不对,主人?”他这样对游吟诗人说,“我可很少看到他们集体出现,一般来说,一个费德格斯就能率领一大批的塞克希尔,更不用说食脑兽这样的小东西。”
克里欧并没有兴趣听他说这些:“你得帮助我们,菲弥洛斯!这样下去,结界很快就会被打开,这里的人都会死。”
菲弥洛斯冷笑了一声:“你在要求我帮你杀死我的母族成员?”
克里欧很想求他,但却只能说:“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真奇怪!你怎么会认为我将答应这个荒唐的要求?杀死别的妖魔也就罢了,我来自费德格斯,主人。”
“得了!”克里欧烦躁地吼道,“别装得好像你多在乎它们!你是弥帝玛尔贵族,菲弥洛斯!你什么也不关心!”
这尖锐的话一出口,不仅菲弥洛斯的脸色沉了下来,连游吟诗人也为自己的歇斯底里吃惊。他按住胃部,那一阵强过一阵的饥饿感让他整个人发昏,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感觉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甚至开始侵蚀到了他的精神!
他想要道歉,可说什么都晚了。
菲弥洛斯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后颈,猛地把他拉过去。妖魔贵族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那一小半被毁掉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放大,显出可怕的压迫力。“你错得离谱,主人。”菲弥洛斯阴森森地对克里欧说,“我还是有在乎的东西——那就是你的心脏!总有一天,我要吃了它!”
克里欧知道自己毁掉了他们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后颈处的力气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折断,但他不能做出退让。“告诉我怎么对付费德格斯……我命令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看着面前那只变异的眼睛,“不用杀死他们,只需要驱赶,告诉我!我要救这些人……”
菲弥洛斯放开了他,渐渐站直了身体:“为什么不死一次,主人?你自己可以体验,反正你就像蜥蜴的尾巴一样,还会活过来的。”
这是妖魔贵族最大的让步了,克里欧很清楚这一点。他转过身,从一个士兵手里拿过了一把弓箭,向着费德格斯飞舞的地方跑去。
“你干什么去?”米亚尔亲王又惊又怒地追上克里欧,“你说过不能轻举妄动,伊士拉先生!”
“你们不能!”游吟诗人来不及对她解释,“我是死不了的!”
他已经来到了一大群食脑兽飞舞的地方,它们不断地冲击着结界,炸出一片金色,有好几只塞克希尔盘旋在这里,发出刺耳的叫声,而一只费德格斯扇动着翅膀,悬浮在最上方。它沉默地看着下面奴仆的举动,蛇一般的尾巴在夜空下卷曲扭转——它似乎感到兴奋。
克里欧抬起了弓箭,笔直地瞄准了费德格斯,他手心出汗,但是仍旧稳稳地射出了一支箭。
箭头穿过结界,射中了一只食脑兽,但是劲头并没有消减多少,它仍然在向前冲,冲向最重要的目标。
可就在箭头即将碰到费德格斯的时候,那只妖魔的鹰喙张开了,箭头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刮散,变成蓝色的粉末。与此同时,克里欧惨叫一声,感觉到双耳剧痛,仿佛有两把锥子刺了进来,直向大脑中钻去。弓箭从他手中掉下来,他打了个踉跄,几乎摔倒。
“神啊!”米亚尔亲王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克里欧抬起头,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脑中的剧痛仍然在持续,并且越来越剧烈。他感到双目中流下了滚烫的液体——很明显那是他的眼珠。
克里欧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费德格斯的“反噬”秘密,他们都没有听到这声音,以为双目融化就是费德格斯“看到”攻击者以后用目视反噬的,但其实它们是用声音——超过人类听觉的、无声的攻击!沿着武器射出的轨道直接反弹到人的身上。
声音,是的,菲弥洛斯对于声音也有执著,他喜欢美丽而澄澈的声音。他来自费德格斯,这是他的天性。
克里欧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抓住米亚尔亲王的手腕,用尽力气告诉她:“塞住……耳朵,紧紧塞住耳朵……还有……用尖锐的声音抵挡……抵挡费德格斯……噪音……越大越好……”
米亚尔亲王也许听到了他在说什么,也许没有。克里欧已经无法去管这些了。头脑中的剧痛彻底征服了他。他倒下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银灰色的眼珠变成了银色的液体,就仿佛是两行泪水,流淌在苍白的面颊上……
杜纳西尔姆人对于凯亚神有一种特别的祭祀仪式,那是利用他们的声音所做的独一无二的奉献。
他们会选择三个人在新年初始的那一天,来到索比克草原中心,在原石所搭建的舞台上,进行没有伴奏的演唱。一般来说是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和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是主唱,而女孩儿和男孩儿是伴唱。如果是单数日,主唱就会选择男子,如果是双数日,则会选择一个姑娘。他们从日出那一刻开始演唱,一直用歌声陪伴太阳之神走过天穹,最后送他落下。
这是一场很艰苦的祭祀,被选中的人头一个晚上甚至不能进食,在祭祀过程中只允许饮水十次。许多男孩儿和女孩儿甚至会因此伤害到嗓子,需要修养许多天才能恢复,但是这也是一项荣誉,因为只有声音最好的人才能得到在新年第一天陪伴凯亚神的权力,在一年中享受着神的庇护。
更重要的是,最好的声音也意味着对于驱魔法力的认同。因为所有的咒语,都需要优美的声音来吟诵。这是白魔法的特质。
克里欧在很小的时候便被选为了祭祀的男童,当他满了十八岁以后,又再次成为了主唱者。
他记得自己在演唱之后看着完全消失的太阳,满心欢喜,尽管嗓子又干涩又疼痛,但是他知道声音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能带来荣耀和幸福。
在两百年以后,他也知道了,声音同样可以带来灾难和死亡。
菲弥洛斯为了他的声音而失去自由,他因为费德格斯的声音而失去生命——这就好像一个残酷的轮回。
克里欧的心跳又恢复了,他从黑沉沉的死亡之国回来,渐渐清醒。但是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双目的刺痛仍然残留着,耳道内也嗡嗡作响。
他转动了一下头颅,感觉到四周很安静。他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明白自己躺在地上,刚想要爬起来,立刻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肩部托了一把,脸上也有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抓,被人拦住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布取下来。”菲弥洛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现在是白天,光线对你刚刚缩回眼眶的眼珠子伤害挺大的,也许会灼伤。”
克里欧接纳了他的建议,规规矩矩地坐起身,头上罩着布。
“怎么样……”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为什么这么安静?”
菲弥洛斯没有说话。
“费德格斯呢?”游吟诗人不安地追问,“它们走了吗?米亚尔亲王在哪里?”
“那女人没死。”菲弥洛斯有些粗鲁地说,“至少现在没死……”
克里欧着急起来:“到底怎么样了?”
菲弥洛斯不耐烦地扯掉了他头上的布:“行了,你自己看吧!”
突如其来的光照在游吟诗人尚未睁开的眼皮外,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刺痛,他用手捂着,慢慢地适应,然后睁开了眼睛——
战斗已经结束了,黎明的光从东方的天空洒下来,给战场上的一切都染上了金色。克里欧突然想起了索比克草原在被黑色触角妖魔沙尔萨那毁掉后的情形——到处都是残片和尸体,日出为焦黑的废墟增添了一层恍惚的薄纱,这似乎是一种微弱的慰藉,以免观者再受到一次心灵上的折磨。
克里欧的眼睛发酸,流出了眼泪,他知道这并非因为自己无法承受面前的场景,只是光的刺激让他的瞳孔再次受到了伤害。
克里欧擦去眼泪,尽量用手遮挡着光:“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妖魔们走了吗?亲王殿下在哪里?”
“走吧。”菲弥洛斯把他拉起来,“她的一只胳膊断了,看样子以后不会太灵活,不过好歹保住了性命。”
克里欧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一些带着伤的士兵和义军正在收拾同伴的尸体,并把妖魔的残骸堆在一起烧掉,但是他并没有发现其中有费德格斯,也许它们没有被杀死,只是被驱赶了。那么在他复活的时间里,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呢?
“我醒过来的速度太慢了。”克里欧一边跟着菲弥洛斯向女王的帐篷走去,一边说,“很少有这样的情况,我应该在你们作战的时候就醒了。”
“你以为你被融化的只有眼睛吗?”菲弥洛斯嘲笑道,“你的脑子那时候根本就是一碗酸臭的牛奶。”
克里欧感觉到一阵难受——原来费德格斯的声音可以毁掉大脑!
菲弥洛斯停下脚步,突然转头,沉下声音:“我们得离开这里,主人。我可不管你和这个女王有多少同命相怜的情义,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着的地方。”
游吟诗人望着他:“那我们该去哪里,菲弥洛斯?”
妖魔贵族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接着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