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可以拿走照片。她对它不感兴趣。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安娜说。
“最后一个问题:在死去之前,斯兰奇科是不是离开过一阵子?”
“是的,十二月份。他离开了有一个星期。他不肯说他去了哪里,但他的脸晒黑了。”
她送他们到了楼梯口,旁边是已经坏了的电梯。安娜先下楼梯。当她走得听不见他们说话时,德克斯特转向这位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塞尔维亚母亲,用英语温柔地说话了:
“夫人,我说的话也许你一个词都听不懂,但将来有一天,如果我能把这个恶徒抓到美国的监狱里,这部分是为了你。”
她当然没有听懂,但她报之以一个微笑并说了声“哈瓦拉”。在贝尔格莱德的一天之内,德克斯特已经学会了这个词,它的意思是“谢谢你”。
他已经让出租车在外面等着。在抵达郊区的安娜家时,他让她下了车,给了她两百美元。在返回市中心的路上,他再次审视这张照片。
季利奇站在一处开阔而空旷的水泥或沥青地坪上。在他身后有一些像仓库一样巨大而低矮的建筑物。在一座建筑上,有一面旗帜在微风中飘扬着,但它一部分在照片之外。
还有一样东西从画面之外伸进来,但他猜不出是什么东西。他拍了拍出租车司机的肩膀。
“你有放大镜吗?”
司机听不懂,但德克斯特用手势比画之后他明白了。司机点点头。他的车门杂物盒里有一面放大镜,用于阅读城区道路图。
从左边伸进照片里来的那个长而扁的物体能够看清楚了。那是一架飞机的翼尖,但离地不超过六英尺。所以不是一架商业客机,而是一架轻型飞机。
然后他认出了背景里的那些建筑物。它们不是仓库,而是机库。不是能遮蔽客机的大型机库,而是用于私家飞机或商务飞机的较小型,这些飞机尾翼高度极少超过三十英尺。那人是在一座私人飞机场,或者是在一个航空港的商务飞机区里。
宾馆里的员工给他提供了帮助。是的,贝尔格莱德市内有好几家网吧,全都开张到很晚。他在一家快餐店里吃了饭,然后坐出租车去了最近的一家网吧。他登陆他最喜欢的搜索引擎,要求查阅世界各国的国旗。
死去的记者拍摄的照片里,机库上面飘扬着的旗帜是黑白单色的,但显然旗帜里有水平的三道条纹,其中最底下的那条颜色最深,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如果不是,起码也是深蓝色的。
当他浏览世界各国的国旗时,他注意到差不多有一半的国旗都在条纹上饰有某种标识、皇冠或其他图案。他在寻找的这面国旗则没有这种花饰。那就把数量降到了另一半。
只有横向条纹,条纹里没有标识的国旗不超过二十几面,而且底部条纹是黑色或者接近黑色的只有五面。
加蓬、荷兰和塞拉里昂的国旗全是三道横向的条纹,最下面的那一条是深蓝色的,这在黑白照片里会显示出黑色。只有苏丹和另一个国家的旗帜的最底下条纹肯定是黑色的。但苏丹的国旗在靠近旗杆处有一个绿色三角形,纵跨那三道横条纹。剩下来的那面国旗在旗杆处有一道竖向条纹。盯着这张照片,德克斯特可以分辨出第四道条纹;不是很清楚,但确实存在。
靠近旗杆处的是一道红色的竖向条纹,加上从上到下的绿、白、黑三道横向条纹。季利奇正站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某一个机场里。
即使在十二月,一个白皮肤的斯拉夫人照样会在阿联酋被晒黑鼻梁。
第十八节 海湾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但只有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这三个酋长国最大,最富裕。其余四个都很小,几乎没有名气。
它们全都分布在阿拉伯半岛东南端的沙漠里,西北方向是阿拉伯湾,东南方是阿曼湾。
只有一个酋长国——富查伊拉——在东南方,面向阿曼湾以及更远处的阿拉伯湾;其余六个酋长国都连成一条线沿西北海岸排列着,与伊朗隔海相望。除了七个首府,还有沙漠绿洲城镇艾因也有一座机场。
还在贝尔格莱德的时候,德克斯特就已经找到了一家肖像摄影室。那里能够翻拍佐兰·季利奇的照片,增加清晰度,并把它从扑克牌大小放大至书本那么大。
当摄影师在工作时,德克斯特回到了那家网吧里,查询有关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资料,并把他能够得到的资料全都下载了。第二天他搭乘南斯拉夫航空公司的定期航班经贝鲁特抵达了迪拜。
这些富有的酋长国主要通过石油获得财富,尽管他们也全都努力拓展包括旅游业和免税贸易在内的其他经济来源。石油主要集中在近岸处。
海上石油钻井平台需要岸上经常不断地提供供应。通常载运笨重货物的运输工具是驳船,但要快速运送人员,就要用到直升机。
经营海上钻井平台的石油公司都有他们自己的直升机,但还有好多飞机租赁公司,因特网显示有三家这样的公司,都在迪拜。美国人阿尔弗雷德·巴尼斯在去拜访飞机租赁公司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律师。他选了最小的一家,理由是它也许最不关心有关手续,但对租金最感兴趣。这两点都让他猜对了。
这家飞机租赁公司的办公室在拉希德港的一间活动小屋里,而且老板兼首席飞行员是在这里谋生的一名前英国陆军航空兵的飞行员。这样,他们两人说起话来就再方便不过了。
“我叫阿尔弗雷德·巴尼斯,律师,”德克斯特边说边伸出手去,“我有一个问题,我的时间很紧,但我的经费很足。”
前英国陆军上尉有礼貌地扬起了眉毛。德克斯特把那张照片从被烟头烫焦的写字台桌面上推了过去。
“我的当事人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
“他失去了财富?”飞行员问道。
“差不多。他死了。我的律师事务所是遗嘱的首席执行人,照片上的这个人是第一受益人。但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事,而我们到处找不着他。”
“我是一名包机飞行员,不是失踪人员寻访处。不管怎么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你没有见过他。我要问的是这张照片的背景。你仔细看看。这肯定是一座航空港或飞机场,对吗?我听说的最近的情况是他在这里的民航部门工作。如果我能认出这个机场,我很可能会找到他。你认为呢?”
包机飞行员审视着照片里的背景。
“这里的机场都有三个部分:军用、定期航班和私家飞机。从机翼看,这是一架商务喷气机。在海湾地区,这种飞机有几十架,或许几百架。大多数都刷上了公司的标记,而且大多数是由富裕的阿拉伯人所拥有。你要做什么呢?”
德克斯特所要做的事情,是出钱让这位包机驾驶员带他去所有这些机场飞行区里去转一圈。他们商定了包机两天的价钱。他们用的掩护理由是他要去接一位当事人。每次,在商务飞行区里等了六十分钟之后,那个虚构的当事人没有出现,飞行员就会告诉控制塔他现在暂停包机出租要飞往其他地方。
阿布扎比、迪拜和沙迦的机场都很大,即使私家飞机的区域也都比照片背景中的那个大得多。
阿治曼和乌姆盖万酋长国都没有机场,因为它们离沙迦机场很近。那就剩下沙漠城市艾因、面向阿曼湾的半岛另一边的酋长国富查伊克,以及最北部名气最小的哈伊马角。
他们在第二天上午找到了。贝尔喷气飞机在沙漠里转弯之后降落在哈伊马角机场,他们身后的机库上飘扬着那面旗帜。
德克斯特已经把这架飞机整整租用了两天,他还随身带着他的那只手提包。他用一大把美元结清租费,走下机舱,注视着贝尔飞机升空离去。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自己差不多正站在当时彼得罗维奇抓拍到那张照片的地方。一位官员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招呼他站到旁边去。
供定期班机和私家商务喷气飞机旅客使用的进港和出港楼整洁干净,而且特别小。以酋长家族命名的卡西米国际机场,显然根本没有引起那些世界级航空公司的注意。
在航站楼前面的停机坪上,有俄制的安东诺夫飞机和图波列夫飞机,还有一架老式的雅科夫列夫单桨双翼机,另一架班机上刷着塔吉克斯坦航空公司的标记。德克斯特走上一层,进入二楼也就是顶楼的咖啡馆里点了一杯咖啡。
行政管理办公室也在这个楼层上,包括公关部门。唯一在办公的是一位很紧张的年轻女士,她从头到脚裹在一身黑袍里,只露出一双手和一张苍白的鹅蛋形脸庞。她的英语说得很不流畅。
阿尔弗雷德·巴尼斯现在成了美国一家大公司的旅游项目开发经理,希望了解哈伊马角举办大型会议的设施,尤其想知道,董事们坐商务喷气飞机抵达时这里能否为他们提供机场设施服务。
那位女士很有礼貌,但态度很坚决:所有关于旅游事宜的询问,应该去向老城区旁边的商务中心旅游部打听。
一辆出租车把他带到了那里。那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紧挨着崭新的深水港口,坐落在距希尔顿酒店大约五百码距离的一块待开发地皮上。似乎前来开发旅游项目的人士并没有注意到它。
侯赛因·科利先生会自称是一个好男人,但并不等于他是一个心满意足的男人。要是别人问起来,他会说他只有一个老婆,而且待她很好;他尽到一个好父亲的责任,努力养育四个孩子。他每星期五上清真寺做礼拜,并按他的能力和圣典的教义施舍行善。
他应该还能混得更好些。但真主似乎并没有朝他微笑,他依然是旅游部里的一名中层职员;确切地说,他依然窝在靠近深水港口的一块待开发地皮上的一个小小的砖头房间里,难得有人会打电话过来。然后有一天,一位笑眯眯的美国人走了进来。
他马上兴高采烈:终于有人来询问了,而且这是练习英语的一次很好的机会。经过几分钟的礼节性寒暄——使他惊异的是那个美国人居然知道阿拉伯人不喜欢直截了当地谈业务——他们同意既然这里的空调已经坏了,而外面的气温接近摄氏三十八度,他们也许可以搭上美国人的那辆出租车,去邻近的希尔顿酒店咖啡吧。
在凉爽的咖啡吧里坐定之后,科利先生对这个美国人并不急于切入主题反而产生了兴致。最后,阿拉伯人说:“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吗?”
“你知道,我的朋友,”美国人严肃地说,“我的人生哲学是,仁慈的无所不能的创世主把我们放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是让我们互相帮助的。我相信,我就是来帮助你的。”
美国人装作心不在焉地开始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掏什么东西。拿出来的是他的护照,几封折叠起来的介绍信,和使科利先生透不过气来的一大叠百元面额的美金。
“让我们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互相帮助。”
这位公务员盯住了美元。
“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可以帮得上忙……”他喃喃地说。
“我对你实话实说吧,科利先生。生活中我真正的工作是讨债人。这不是一份很光彩的工作,但很有必要。我们买东西的时候是要付钱的。难道不是吗?”
“当然要付钱。”
“有一个人,经常飞进飞出你们的机场,坐着他自己的商务喷气飞机。喏,这个人。”
科利先生对着那张照片凝视了好几秒钟,然后摇摇头。他的目光回到了那叠美元上。有四千?还是五千?可以送儿子法赛尔读完大学……
“哎呀,可是这个人没付过他的飞机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偷了这架飞机。他付了定金,然后飞走了,再也没被看见过。很可能改了登记号码。飞机可是昂贵的商品,每架值两千万美元呢。如果任何人能够帮我们找到这架飞机,那么真正的业主将会非常感激,而且会非常慷慨大方。”
“如果现在他在这里,就抓住他,没收那架飞机。我们有法律……”
“哎呀,可是他又走了。但他每一次在这里降落,就有一次记录。保存在哈伊马角机场的档案里。喏,像你这样的人是可以要求去查那些档案的。”
这位公务员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唇。
“它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这架飞机?”
“去年十二月。”
在离开贝尔格莱德之前,德克斯特从彼得罗维奇夫人那里获悉,她的儿子在十二月十三日至二十日之间没在家里。推算斯兰奇科拍下了那张照片,被对方发觉了,而且知道自己被发觉了,于是立即动身回家,那么他在哈伊马角的时间应该是十八日前后。他是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季利奇的,德克斯特不清楚。小伙子肯定是个很好的或者说是很幸运的记者。科贝奇先生应该雇用他。
“来这里的商务喷气飞机很多。”科利先生说。
“我需要的是每一架私人或者公司所拥有的商务喷气飞机的登记号码和机型,尤其是欧洲人名下的。这架飞机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至十九日之间停在这里。现在,我在想,在那四天时间里……什么?有十架?”
他暗自企求这个阿拉伯人不会来问,既然他代表着生产厂商,为什么会不知道这架飞机的型号。他开始一张接一张地揭下百元美钞。
“作为我的一番好意,和我对你的完全信任,我的朋友。另外四千留待以后。”
这个阿拉伯人看上去仍然在犹豫不决,既想接受这笔可观的钱,又怕被发觉,遭除名处理。美国人为他指点了一下。
“如果你是在做任何伤害你祖国的事情,那么我是做梦也不会提出来的。但这个人是一个贼。我们把他偷走的东西从他那里拿回来,肯定是一件好事。圣书上不是提倡要惩恶扬善吗?”
科利先生的手抓住了那一千美元。
“我现在就登记住进这家宾馆,”德克斯特说,“等你准备好了就打电话找巴尼斯先生。”
两天后,电话打来了。这两天科利先生在认真地扮演着一个秘密特工的角色。他是在公共场所的一个电话亭里拨打的电话。
“我是你的朋友。”半晌午时,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说。
“哈罗,我的朋友,你要见我吗?”德克斯特问道。
“是的。我拿到了你要的东西。”
“来我这儿还是去你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