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去查找一份旧档案。找到后,他抽出了另一张照片,那是很久以前奥尔德里奇·埃姆斯提供的一张较小的照片的放大版。“修道士委员会”解散后,第一总局的一个熟人把它作为纪念品送给了他。这是一件具有讽刺意义的纪念品。但他像对待宝贝一样把它保存下来了。
那时的面孔要比现在更为年轻,但目光依然犀利。头发是黄色,乱蓬蓬的,没有灰色的胡子和烟色的眼镜。但那是同一张面孔,是杰森·蒙克年轻时的面孔。
格里辛打了两个电话,给对方留下的明确印象是,他不允许有任何耽搁。通过机场移民局的一个熟人,他想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抵达的、是从哪里来的、是否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
在打给博罗金的电话中,他命令这位刑警回到都市大酒店,去调查清楚彼得斯博士是什么时候登记入住的、他是否已经离店,如果还没有,那么他住的是哪个房间。
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两个答案他都得到了。彼得斯博士是七天前乘坐英国航空公司的定期航班从伦敦抵达的,如果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那么,他不是通过谢列梅捷沃机场走的。他从博罗金那里获悉,彼得斯博士是通过一家很有名气的伦敦旅行社,在他到达机场的当天为他预订的酒店,他还没有离开,他的房间号码是841。
博罗金报告说,只有一件事情颇为奇怪。彼得斯博士的护照哪里都找不到了。它应该是保存在服务台的,但已被拿走了。员工们都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格里辛倒不觉得奇怪。他知道一百美元能在莫斯科办成什么事情。入境的护照应该已经被毁。蒙克现在应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但在都市大酒店的六百个外国人中,谁也不会注意到。当他想离开时,他就走了,蒸发了,消失了,不会付账。酒店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注销这笔损失。
“最后两件事情,”他对仍在酒店里的博罗金说,“去搞一把万能钥匙,告诉经理,如果他胆敢对彼得斯博士透露一个字,那么他是不会被驱除出境的,他将在这里服苦役十年。给他编一个你认为说得通的故事。”
格里辛上校认为,黑色卫队不能去干这事。他们太引人注目了,弄不好会引起美国使馆的抗议。普通的歹徒可以去干这种事情并承担罪名。在多尔戈鲁基黑手党内部,有一个小组精通破门入室行动。
晚上,在给841房间打了几次电话,确信里面没人后,两个人用万能钥匙进入了这个房间。第三个人坐在大厅尽头的皮椅子上等候着,以防房间的客人回来。
他们对房间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搜查,但没发现重要的东西。没有护照,没有文件,没有公文包,没有个人证件。无论蒙克去了哪里,他肯定是随身带着证件。房间被恢复了原样,和盗贼们进来时一模一样。
在走廊对面的房间,车臣人把房门开了一条缝,观察着那些人进去和离开,然后用手机把情况报告回去了。
晚上十点钟,杰森·蒙克进入了酒店大堂,像是一个吃完了晚饭、准备回房间去睡觉的人。他没有走向总台,因为自己带着房间的塑料钥匙卡。两个入口处都有人在监视,每处都有两个人,当他进入其中一部电梯时,两名监视员走向另一部电梯,还有两个去爬楼梯。
蒙克沿着走廊走向自己的房间,敲了敲对面的房门,接过从里面递出来的一只箱子,进入了841房间。第一批的两个歹徒乘坐第二部电梯上来后,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刚好看到房门关上。很快,另两个也从楼梯上来了。他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个人坐在了椅子里,从那里可以观察走廊的情况。另两个下楼去汇报情况。
十点半时,他们看到有个人离开了目标对面的房间,从他们所在的大厅前面经过,朝电梯走去。他们没有在意。房间不对。
十点四十五分,蒙克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是客房部打来的,询问他是否还需要毛巾。他说不需要,向他们道了谢,挂上了电话。
用箱子里的东西,蒙克进行了最后的部署并准备离开。十一点钟,他走到狭窄的阳台上,关上了身后的双扇玻璃门。由于不能在外面锁门,他用强力胶带把门粘住了。
他用腰上缠着的一条结实的绳子,慢慢地下降一个楼层,到了741房间的阳台上。从那里,他翻过四道隔栏来到了733房间的窗前。
十一点十分,一个瑞典商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手里抓着自己的下体,在观看一部色情电影,听到敲窗的声音,他惊得目瞪口呆。
慌乱中他有两个选择:穿上毛巾布睡袍或按下暂停按钮,他先穿上了睡袍,然后去拿遥控器。遮好羞,他起身走到了窗前。一位男士在外面做手势,要求让他进来。瑞典人完全迷茫了,他拉开了阳台门的插销。那人进入房间,用美国南方那种甜腻的慢吞吞的口音对他说话了。
“邻居朋友,哦,先生。我猜你会纳闷,我在你的阳台上干什么……”
他说对了。瑞典人真的是一无所知。
“嗯,让我告诉你。真的是倒霉透了。我是你的隔壁邻居,因为不想在房间里抽烟,就到阳台上去抽。不知道你信不信,一阵风把门给关上了。所以,我没办法,只好跨过隔栏来看看你是否能让我过去?”
外面很冷,这个抽烟的人全身穿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拎了个公文包,外面没有风,而且阳台门也没有自动上锁机构,但瑞典商人不想去管那么多了。
不速之客走出房间,进入走廊时,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说着感激和道歉的话,希望瑞典人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这位做卫浴生意的瑞典商人重新关好门窗,拉上窗帘,脱去睡袍,按下播放键,继续看他的经济节约型消遣节目。
蒙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七楼的走廊走过去,走下楼梯到了街上,与等在宝马汽车里的车臣人马戈茂德会合了。
半夜时,三个人带着一只小小的公文箱进入了741房间,又是使用万能钥匙。他们鼓捣了二十分钟后离去了。
凌晨四点钟,一件后来被证明含有三磅塑胶炸药的设备在741房间的天花板下面爆炸了。刑事技术人员将会推断出炸药是安放在床上的家具堆顶上的,精确地炸毁了楼上房间的床铺中心。
841房间被彻底掏空了。床垫和羽绒被子被炸成了碎片,大部分已经烧焦了,散落在四处,地上有床架、衣柜和壁橱的木料碎片,还有镜子和灯具的玻璃碎片,以及人的骨头碎片。
四个应急服务机构都赶过来了。救护车来了,但很快又走了,因为除了走廊里三个房间歇斯底里的房客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救护。而那些大呼小叫的房客不会讲俄语,救护人员不会讲外语。看到没人受伤,他们把狂呼乱叫的房客交给夜班经理,然后就离去了。
消防队来了,但虽然受影响的两个房间里的东西都被爆炸时产生的高温所烤焦,但实际上没有物品在燃烧。刑事技术人员有许多事情要做,把每一件碎片都装进袋子里,包括人的残片,以便以后分析鉴定。
按照民警局一位少将的命令,刑侦处代表博罗金警官来到了现场。他只看上一眼,就明白房间里剩余的东西都没有巴掌那么大,地面上有一个吓人的直径四英尺的窟窿,但卫生间里有些东西。
卫生间门显然是关着的,因为它已被炸得粉碎,碎片落到了台盆里。门框的墙面崩落下来了,是受到了外侧的爆炸冲击力。
废墟下面有一只公文包,已被烤焦了,外表伤痕累累。但里面的东西倒还完整。显然,在发生爆炸之前,这个公文包肯定是放在了最隐蔽的地方,在卫生间内墙上面的抽水马桶和坐浴盆之间。从破裂的水管里流出来的自来水已经把公文包浸透了,但里面的内容倒没事。博罗金打量了一下,趁无人注意时把两份文件塞进了衣服里。
喝咖啡时,格里辛上校拿到了那两样东西。二十四小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他满意地凝视着那两样东西。一份是文件,是用俄语写就的,他认出来是《黑色宣言》。另一份是美国护照。里面的名字是杰森·蒙克。
“一个是进来,”他心里想着,“一个是出去。但这一次,朋友,你没能出得去。”
那天还发生了两件事情,但都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一位持布莱恩·马克斯护照的英国人,乘坐下午的定期航班从伦敦抵达了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另两个英国人驾驶一辆沃尔沃轿车从芬兰边界穿越过来了。
对于机场的官员来说,新来的这个人只不过是几百个似乎不会讲俄语的旅客之一。与其他人一样,他通过机场的各项检查,最后走出机场,招了一辆出租车,要求去莫斯科市中心。
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他打发了出租车,确信自己没被跟踪后,步行走到一家小小的二等旅馆,他已经在那里预订了一个单人房间。
他的外汇申报单表明,他获准携带了数额不多的英镑,这个在他离开的时候,还必须重新申报或者出示外汇兑换的水单,他的一些旅行支票也要符合这些规定。他的外汇申报单没有提及那些砖头般厚的面值百元的美钞,他是用胶带把美元纸币分别捆在他的两条大腿后侧的。
他其实不姓马克斯,但与卡尔·马克思的马克思发音相同,为此还曾遭到为他制作护照的技师的取笑。在选择范围内,他保留了自己的布莱恩真名。实际上,他就是会说俄语的前特种部队战士,九月份被奈杰尔·欧文爵士派来执行过侦察任务。
安顿下来后,他着手各项准备工作和采购任务。他从一家西方开办的租车行里租了一辆小轿车,去探察了一个郊区,那是在莫斯科最南边的伏龙索沃区。
两天时间里,在不引起人们注意的前提下,他不断地去观察一栋特定的建筑物,那是一座没有窗户的大型仓库,白天不断有重型卡车进进出出。
晚上,他步行去观察那座仓库,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每次手里都拿着一个喝了一半的伏特加酒瓶。有几次,对面有人走过来时,他总是像醉汉那样左右摇晃着身子,人家当然不会去理睬他。
他对看到的情况较为满意。围成一圈的栅栏起不到阻碍的作用。卡车装卸货物的区域在晚上是上锁的,但仓库的后面有一扇小门,门上有一把挂锁,夜间只有一名警卫偶尔在外面巡逻。也就是说,这座建筑物是个软目标。
在老南港的二手车市场里,可以用现金买到各种类型的汽车,从破旧的小车到从西方偷盗来的几近全新的豪华轿车,他买了一副莫斯科车牌和各种工具,包括一把重型大力钳。
在市中心,他买了一打价格便宜、质量可靠的斯沃琪手表,还有各种电池、一卷卷电线和胶带。最后他满意了,因为他能够在任何时候,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准确地找到那座仓库,并熟悉了返回市中心的多条不同路径,他回到旅馆,等待着从圣彼得堡南下行驶过来的那辆沃尔沃汽车。
与查兰和米奇的会合地点,是在特维尔大街的麦当劳。两位前特种部队战士的南下路途行程缓慢,但没发生意外情况。
在伦敦南部的一个车间里,那辆沃尔沃汽车装上了不同寻常的货物。两个前轮拆下来后,换上了老式的带内胎的车轮。在此之前,每个内胎都被切开了一条裂口,几百个拇指大的塑胶炸药小球装进了内胎里面。然后把内胎补上,放回外胎里,充足了气。
车轮转动时,油灰状的炸药在内胎融化成一个内衬,性能特别稳定,除非使用雷汞雷管起爆。就这样,经轮船运到斯德哥尔摩后,沃尔沃汽车平静地行驶了一千公里,经由赫尔辛基朝莫斯科开过来了。雷管放在哈瓦那雪茄烟盒的下层,这雪茄烟似乎是在渡轮上买的,但实际上是在伦敦早就准备好的。
查兰和米奇住在另一家旅馆。布莱恩坐进他们的沃尔沃汽车,一起行驶到了靠近南港的一个废弃场地,在那里,他们用千斤顶把汽车顶起来,再用他们费心带来的两只备胎置换了两个前轮。没人注意到他们,莫斯科的偷车贼经常在南港区附近拆拼汽车。很快他们把轮胎放了气,拆下内胎,装进一只购物袋里,然后返回旅馆去了。
布莱恩带上被剪成了碎片的内胎,扔进了街上几个不同的公共垃圾桶里,查兰和米奇则在旅馆房间里组装设备。
他们把三磅重的塑胶炸药分成十二个小块,每块大约有一包硬壳香烟那么大,里面都装上了一根雷管、一个电池和一块手表,并在合适的部位装上了连接的导线。最后,他们用结实的塑料胶带把这些炸弹捆在了一起。
“谢天谢地,”在他们工作的时候,米奇说,“我们不必使用那种‘烂鱼垃圾’。”
塞姆汀-H炸药是所有旋风塑胶炸药衍生品中最常用的一种,它一直是捷克的一种产品,在共产党执政时期,它是完全无味的,因此是恐怖主义分子最喜欢的设备。捷克新总统瓦茨拉夫·哈维尔立即同意西方的请求,改变了配方,在炸药里加入了一种特别难闻的臭味,使得其在运输过程中能被检测出来。那种气味与臭鱼相似,所以米奇称它为“烂鱼”。
到九十年代中期,检测设施已经发展得非常先进了,即使无味的炸药也可以检测出来。但热橡胶含有类似的气味,所以运输设备选用了轮胎。事实上,这辆沃尔沃汽车没被要求进行那种测试,但奈杰尔爵士行事十分小心,查兰和米奇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对工厂实施的袭击,发生在格里辛上校收到《黑色宣言》和杰森·蒙克护照的六天之后。
这辆可靠的沃尔沃汽车,现在由布莱恩在驾驶,它的前轮是新的,还挂有同样新的假冒的莫斯科车牌。如果半路上被拦下,他将用俄语去对付。
他们在离目标三条街的地方停下车,然后步行走完剩余的距离。房屋后面的栅栏被大力钳剪断了。三个人猫着腰跑过中间五十英尺的水泥地,躲进了一堆油墨桶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