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注定不一样的中国思路:原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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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次大纷争(2)

那他们那个时候的文化知识又包括哪些内容呢?西周官学分为“国学”和“乡学”两种。国学主要是为贵族设的,其中又分“大学”和“小学”两级,小学为童蒙之学,学的是书、数一类知识,有点儿像咱们今天的语文和数学,但还不是一码事儿;大学学的主要是礼、乐、射、御等,这些在当时礼乐制度的背景下,可都是安邦治国之术。而且,国学校址一般都设在大都市,执教的老师也都是有一定职守的王官。至于乡学吗,跟国学一比,就显得寒碜了,一般设在小城邑或都邑的近郊,吸收的学生也等而下之,都是些士和比士略微高级点儿的低级贵族。乡学的教学内容,也就是士所接受的文化知识,多为明人伦、知纲纪、定尊卑的礼节修养和从军打仗必备的军事知识和技能。

千万别说“礼、乐、射、御、书、数”比不上“数、理、化”,也不要说人伦、纲纪、礼节修养不算先进知识。要知道,礼乐绝对具有教化的功能,尤其在那个生产力还不发达的社会,这是一套很严密的系统,对于人们思想的作用力是不容低估的。有了知识、技能,尤其是思想,那就不同于愚夫愚妇。士就是这样一批人,虽然身份已不再高贵,但是有知识、有技能、有思想,并且可以靠这个入仕,为社会服务。

孟子说:“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孟子·滕文公下》),也就是说,士出来任职做官,为社会服务,就好像农夫从事耕作一样,是他的职业。远在商周间,巫、史、祝、卜,可以看作是早期社会分工后产生的最早的士,他们是具有文化性的角色,他们服务于王权贵族的统治,也依附于王权贵族的统治。春秋制度沿西周而来,社会地位居于大夫和庶民之间的这些士,有的成为卿大夫的邑宰家臣,有的成为捍卫社稷的武士,有的成为那个时代的普通公务员。

然而,在礼崩乐坏的大趋势下,士作为一个社会等级也面临着解体。战争不断发生,把原有的社会秩序整个打乱,贵族与庶民的界限被打破了。老规矩谁还讲究,宠辱礼罪的标准完全根据需要来定。社会成员的身份不再是无法改变的宿命,垂直流动成为趋势,而且是势不可挡。于是,士的数量大增,内涵也泛化了。到了战国,士的成分已经五花八门了,从文到武,从雅到俗,从宫廷到市井,从豪杰到流氓,从积极谋求的智者到恬淡归隐的高士,不一而足。有人还进行了初步分类:①武士,②文士,③吏士,④方术之士,⑤技艺之士,⑥商贾之士,等等。

由上我们不难看到,社会阶级结构和文化格局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春秋战国间,是士阶层发展最充分的时候,也是思想言论最自由的时候,尤其公元前四世纪中叶到前三世纪中叶的“稷下时期”。

“稷下”是个地方,就位于齐国国都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稷门附近。稷下学宫,又称稷下之学,是战国时期田齐的官办高等学府,始建于田齐桓公。齐宣王之时,在稷下扩置学宫,招致天下名士: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等百家之学,会集于此,自由讲学、著书论辩。战国中后期各主要学派的重要人物,如:荀子、宋钘、尹文、鲁仲连、田巴、貌说、邹奭,几乎都到过稷下,《史记》描述了当时的盛况:“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邹衍、淳于髡、田骈、接舆、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厖”。

也就是说,稷下学宫是一种由官方主办、私人主持的办学模式,而且在这里,士人可以“不治而议论”,“不治”,就是“不任职”,虽有上大夫的头衔,但不担任实际职务,“议论”,就是议论时政、国事、治乱之事,为田齐统治者提供决策依据,以实现智囊团的功能。“不治而议论”可以说是稷下学士的主要活动特点之一,这无疑体现了稷下学宫鲜明的政治性,但是不问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的学术自由气氛,依然是值得称道的,被公认与同时代雅典的吕克昂学院为东西并尊。

在这样的氛围下,古代士的功能可以说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尽管他们的主要职责还是“议政事”,并且在历史的长河里如昙花一现般短暂,但在思想史和文化史上的意义是绝对不容低估的。到战国末期,这些“不治而议论”的稷下先生们,已经逐渐演变为统辖学术的博士了。虽然在以权力为中心的文化秩序中,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最终将被动地甚或自觉地接受改造,可是,当时所阐发的思想、提出的观念,尽可以存入我们国家民族的智慧宝库,而那个学术思想“百家争鸣”的自由、开放氛围,更是后世所津津乐道,甚至引发向往和追求的。

谁说的都有理

“百家争鸣”那是学术思想极度自由和繁荣的一个时代,常为后世津津乐道,学术界还将他划入人类文明发展的轴心时代。当然,这是个世界性的话题,不单是咱们中国自己的事儿。

“轴心时代”是德国的一个哲学家1949年首先提出来的,它不专指哪一个国家,而是指公元前800—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公元前300年间,北纬30度上下这么一个广泛的区域内,人类文明的发展状况。说是,在这一时段和区域内,人类诸多主要文明的产生以至发达,似乎经历过一个由缓慢渐进突然达成一个快速跃进,以至成熟质变的过程。在轴心时代里,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在中国则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着人类的生活。

这种观点是外国人先起的头儿,也是近现代以来人们重新认识了地球,各自发现和了解了地球另一半的同类以后,重新审视全人类走过的道路,才得出的新论断。自然,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黑白的时候,很多学术问题也是涉及全人类的问题,很多学术观点也成为大多数人的共识。以上这个关于“轴心时代”的就是。

共识是共识,可是这个“大多数人”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后人。后人的总结概括得看,可是当世人的见解议论也不能不重视。所谓兼听则明嘛。

外国的,我们且不去管它,中国思想嘛,咱就说中国。

这里放着现成的文献资料呢——庄子的《天下》篇。

庄子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春秋战国时期,具体说是战国中期的名人,我们都知道他是道家的代表人物。如果中国有西方所谓哲学的话,我们也认为他是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但你可能不知道,庄子还是位哲学史家,《天下》篇就是这位哲学史家的关于哲学史的论文。至于有人说《天下》篇非庄子自作,乃庄子后学所作,这样的笔墨官司咱们不愿意打,本书开篇即言中国讲究成一家之言,这篇文章总没出庄子这一家就是了,而庄子就是他们的杰出代表。

有人说:《天下》篇是“惟序晚周学术之源流”(《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历叙古今道术渊源之所自”(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天下》),“不读《天下》篇,无以明庄子著书之本旨,亦无以明周末人学术之概要也。”(顾实《庄子天下篇讲疏序》)

那么,这篇文章都说了些什么呢?主要是两块儿:第一,慨叹“道术将为天下裂”;第二,批评诸子学派,这里的“批评”当然不是今天一般意义上的批评,诸子百家也不能全提到,着重几家而已。

既然是慨叹“道术将为天下裂”,那就是说,在此之前道术是整全的,庄子说“古之所谓道术者”,“无乎不在”,“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百官以至于百姓,皆有所宗所本,有所依归。并且,圣人已遵循这整全的道为人们设置了制度(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编著了经典(《诗》《书》《礼》《乐》《易》《春秋》)。只是如今“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了。“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彼时,天下多是些得一孔之见就自我欣赏的人,他们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却不能相通;又像百家众技,皆有所长,时有所用,却又都不完备和全面。他们割裂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的道理,把古人完美的道弄得支离破碎,很少再能具备天地的完美了。

其实,诸子百家说的那些道理,古之道术早都涵盖了。比如像墨家提倡的“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宋尹学派倡导的“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彭蒙、田骈、慎到(稷下道法学派)提出的“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关尹、老聃追求的“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淡然独与神明居”等等。

他们说的都有理。毕竟,这些也都是整全的道的一个方面嘛。但是,如果要把这一两个方面单拿出来,还放大,并且在全社会各方面广为推行,恐怕就不妥了,事实上也推行不开。

就说墨子那一套学说吧,本是从效法圣王大禹勤劳天下而来,可是,“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 (què);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像名家代表人物惠施、公孙龙那样,学富五车,雄辩滔滔,又怎么样呢?“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

所谓“道不远人”,不仅要说得有理,还得做得到,不仅自己能做到,还得化成天下,让大多数人也能做到。这才是中国人的“道”。能做到这样,也才能称得上是“圣人”。而诸子里能称得上圣人的却没有几个。

春秋战国的子学时代,一大特点就是“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诸子的意识已经“裂”成了多种多样的国民生活的“一察自好”了。“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确实很“不幸”,但也确实是人类思想发展的必经阶段。

不错,往圣先王依循天道自然之理,为人们设置了制度,编著了经典。但是,在民智未开的漫长岁月里,圣人与凡夫的智慧差距未免太大,像《易经》那样的天书,又有几人能真正看得懂呢?制度也好,经典也罢,说理说得其实还真是不够透彻,提示性的语言多,而掰开揉碎眀析道理的语言几乎没有。估计要把“道”掰开揉碎地讲清楚,即使对于圣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儿。圣人们在自己智慧已开、悟性超群的情况下,大概都还是本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一个态度治理天下。当然,我们不是从反面理解这句话,也并没有褒贬的意思。可能,在人类发展的幼年阶段,生产既落后,文字又不成熟,要想开启民智并不容易吧。

然而,随着生产的发展,文字的成熟和学术的下移,全民的智慧渐开,起码“士”这个阶层的人大为扩充,有知识的人多了。他们慢慢会对既有的礼法、制度、思想乃至自己循此而动的行为产生怀疑,尤其是在天下大乱、社会动荡的时候,而春秋战国就提供了这个条件。

这种怀疑是人类发展所必经的阶段,毕竟,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是一个人或者全人类成长过程中必然的思想追求。

“道术为天下裂”或者可以说,正是为了“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人们要把那个囫囵的、混沌一体的“道”扒开来仔细瞧瞧,瞧个清楚。尽管,“道”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解剖成条条块块儿,但人们就是要尝试,即便达不到预期的目的,也非得这么做不可。也许这就是人性——好奇。

但是,庄子的话也提醒我们,光条分缕析是不行的,那样只看部分不见全貌、只看表象无视本质,会很“不幸”。其实,有这种认识的不仅是庄子,像老子、孔子、荀子,他们都有类似的认识。

好在,我们是上下五千年一以贯之的中华民族,文化和血液里依然流淌着祖先留给我们的“合”的精神基因。“合”就是“一”,“一”就是“合”,“一而二,二而一”,“分”是为了“合”才“分”的,不是为“分”而“分”,如果最后搞到“合”不起来,那“分”也就失去了意义,“天地之美”也就再难重现!

中国自古讲究“立德、立功、立言”,谓之三不朽。“不朽”基本等同于“永生”,想永生吗,那就照这样去做吧,不一定非得去求神。

诸子中,凡是今天还被大多数人熟知的,几乎都有著作留世,也就是著书立说。当然,“立言”也好“立说”也好,总归你得立得住,不然著书也是白著,历史会把它淘汰掉;相反,要是你的“言”能立得住,最好再有德与功相配,即使你自己不动笔,你的后学也会积极地替你著书立说,甚至甘愿冠上你的大名,他们连署名权都不要,他们自觉地认为这书的思想都是宗于你,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做。

下面,我们将择要介绍春秋战国间具有这样人格魅力的人物和他们的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