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仔被水冲到了对岸的苦楝树下,受了重伤的双腿被河水泡白了,一阵钻心剧痛,他头一垂,摔倒在流沙河的岸边:
敌人见到刘黑仔在河上消失了,渡河又没有木船,怕中了游击队的埋伏,叫骂一会后就草草收兵。
副队长邱石突围出来后,三个人都分别负了伤,他将两名队员安置在一户农民家里,自己用盐水洗了一下伤口,忽然他听见流沙河畔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有驳壳枪,轻机枪声,有点射,也有连发:他心里明白,肯定是刘队长撤退时,与敌人发生了战斗。这时,作为刘黑仔生死与共的战友,邱石第一个反应是到流沙河去增援队长。他将驳壳枪的弹匣填满了子弹,拿起门角的竹笠,戴在头上,闯进了夜幕下的风雨中。
他沿着流沙河畔,在泥泞的小路上仔细搜寻。
在苦楝树旁边的土坡里,借着雷电的闪光,他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凭着邱石多年战友的深厚情谊,他判断出那人一定是队长刘黑仔。
刘黑仔浑身湿淋淋的,两眼紧闭、左手五指已插入泥土里,似乎借助手的力量一步步往前爬;他的右手握着的是他那把伴随他多年的“鲍鱼唛”驳壳枪。
“队长,队长!”邱石扔掉了头上的竹笠,不顾一切地扑到刘黑仔身上,大声地呼喊,使劲地摇晃,但刘黑仔并没有听见战友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邱石将刘黑仔背在身上,由于手臂负了伤,每走一步都痛得直冒汗,但他还是踩着雨后的积水和崎岖的山路,跌跌撞撞往前面的村庄走去。
走着走着,邱石终于坚持不住了,眼一黑,天旋地转,两人滚下路边一条水沟里……
雨过天晴。界址圩一位村民路过村外的水沟,忽然发现两个人躺在水沟里,仔细一瞧,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游击队的刘队长吗?他将刘黑仔和邱石背了上小路,赶忙向游击队报告。
游击队的大队长来了,卫生员也来了。
邱石经抢救后,很快醒了过来;然而刘黑仔却一直昏迷不醒,受伤的两腿肿得似小水桶。
没有药物,更没有可以开刀的医疗条件,大队长决定,由卫生员和手枪队员简崇等人护送刘黑仔到东纵粤北指挥部抢救。
由于界圩址离粤北指挥部路途遥远,护送刘黑仔的同志在江西省全南县正和乡鹤子坑村住了一宿。
5月3日上午,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刘黑仔终因失血过多,伤口被河水、雨水浸泡过久,染上破伤风,壮烈牺牲,英年26岁。
青青山岗上,在松树旁有一个新泥堆起的坟头,这正是东纵战斗英雄刘黑仔之墓。
战友们向天空鸣枪,然后跪地叩首。
松涛低吟,河水呜咽……
刘黑仔,这位亢满传奇色彩的革命战土匆匆定完了短暂的人生历程。
刘黑仔,原名刘锦进,广东宝安县大鹏湾人:1939年底参加惠宝人民抗日游击队。从此以后,刘黑仔这位普通的青年农民便走上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革命道路……
一次,日军在大鹏湾下沙村抢劫,放火烧屋。敌人退走后,刘黑仔带领群众赶到下涉村救火。为了截断火路,他拿起一杆长竹杆靠在墙壁上,然后顺着竹杆爬到屋顶,掀开屋顶瓦片,避免殃及邻屋。当他从火场上走下来时,他那张本来就十分黝黑的脸,抹上一层黑灰。大家哗的笑起来:“好一个黑仔啊!”
自此,刘黑仔的名字便传开了,倒把他原来的名字忘记了。刘黑仔对人们对他的尊称,满不在乎,默认了。
1942年,刘黑仔任东江纵队港九大队手枪队长,在敌人的心脏里神出鬼没。他出色地完成了运送武器,处决汉奸特务,护送文化人,抢救国际友人,收集敌军情报等任务,成为了名扬港九的传奇式英雄。
日军的战机似蝗虫一样朝着东方自由港——香港进行狂轰滥炸,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昔日繁华热闹的旺角、油麻地、深水埗变成了尸横遍野,苍蝇逐臭的“死港”。
港英守军靠着精良的武器装备予以抵抗,最终还是抵不住这头东洋疯牛的冲撞,抱头溃逃,一大批武器潜藏于港城地下。
刘黑仔手枪队像游弋于海洋中的猎豹,用灵捷的行动和敏感的嗅觉,寻觅这批武器弹药,及时提供给东江纵队。
情报表明,英军的军火仓库在九龙区亚皆老街一处路段里,没有准确仓库地点,也没有探测仪器,要寻找到精心设计,藏在地层深处的仓库,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东纵司令部的命令却泰山压顶不动摇:“务必寻找到……”
上午,四个身穿工作服,手拿管钳等工具的管道维修人员出现在亚皆老街上。
衣衫褴褛的难民,端着刺刀的日本巡逻乒,脚步匆匆的商人……交织成都市沉闷压抑的画面。
一个维修工脱下藤织的安全帽扇了一下风,其他三个人迅速揭开了下水道板盖……
四个人躬着背,迎着一片漆黑,难闻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队长,我的手电没电了。”有人小声地说。被称队长的人正是刘黑仔。“还有手电简吗?”刘黑仔低叫道。另一支手电筒也闪着微弱的光。他们在这纵横交错、臭气薰天的下水道“憋”了两个小时了。
手电筒最后一点光源也熄灭了。
一声叹息将大家的心揪紧。
“不要泄气,再往前走一段路,仓库一定会找到。”刘黑仔鼓励着身旁的战友。
终于一丝亮光从下水道的另一头透过来:大家找到了希望。
果然是一个10平方米的空间,一盏电灯散发昏黄的光,一侧有一条石阶路通向地面;另一侧是一扇沉重的大铁门,写着一行英文字。无疑,这是游击队要寻找的军火仓库。
大铁门没有锁头,却安装着有数字的密码锁,只有懂密码的人,才能将门打开。
“回去吧,找到了军火仓库,已经相当不错了,下一步是找开密码的人,准确地说,找到英军仓库的保管员。”刘黑仔是个精明的人,关键时刻总有好多点子。
内线情报得知:英军仓库的保管员叫阿伦,可能落到日军手里,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刘黑仔咬着牙道:“一定要把阿伦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枪队派出队员在九龙闹市穿梭侦察,发现有一队日军常押解一批被俘的英军在深水埗集中营清理垃圾。
这绝对是一个好战机:
天刚拂晓,刘黑仔指挥手枪队在青山道设下埋伏。
上午,太阳出来了,一队杀气腾腾的日本兵押解着衣衫不整、满睑胡子的英军俘虏走过来了。有一个俘虏动作迟滞,被日兵打了一枪托,当场额流鲜血……
刘黑仔手中的“鲍鱼唛”驳壳枪“矸砰”地响起来,手枪队员一阵排枪过后,又是手榴掸的爆炸声,日本鬼子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吓破了胆,一时不知所措,没被打倒的撒褪就跑,手枪队员们趁机冲了上去,掩护英军俘虏撤出阵地……
这一仗,不仅救出了英军俘虏保管员阿伦及一批被俘人员,而且毙敌31人,缴获枪支弹药一批。
日军小队遇袭后,日军驻港最高指挥官机谷廉介恼羞成怒,他勒令部下对九龙市实行宵禁、设卡搜查行人,活捉刘黑仔重重有赏。
英军仓管员阿伦也没有辜负手枪队的厚望,将英军仓库三层地下室的开锁密码、仓库地形、道路武装存放情况作了详细说明。
宵禁的九龙城夜。街道空荡荡的,一辆日军的巡逻摩托呼啸而过……
刘黑仔率领手枪队潜入英军秘密仓库,将沉甸甸的大铁门打开——
哗!里面摆着一捆捆的重机枪,轻机枪和冲锋枪,乌蓝闪亮;一箱箱黄澄澄的子弹,整齐崭新……
队员们轻抚着这些新武器装备,羡慕得一个劲地发出“啊,啊!”的惊叹。
大家你扛一捆,我扛一箱就要往外走。
“慢着,我们拿着这些笨重的家伙,出得去吗?把门锁上,回去后再想想办法。”刘黑仔的话使大伙如梦初醒,是的,日本鬼子三步一岗,两步一哨,很难将武器运走。于是纷纷放下肩上的武器,无奈地走出了军火仓库。
九龙的大街上,刘黑仔身穿云纱唐装衫,头戴驼色礼帽,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但他的脑袋却翻来复去想着一件事:英军的军火仓库找到了,一批崭新武器摆在眼前,就是无法通过日军的哨卡,运到宝安抗日游击队营地……
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迎面走来一队举着灵牌,披麻戴孝的送丧队伍。这支队伍到了日本哨卡面前没有停下,日本哨兵没有拦阻,只是厌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
这一切,让刘黑仔看在眼里,心里格登一声,一道浓眉舒展开来,心里喊道:“有办法了!”
他快步回到了手枪队驻地,大家一看他喜上眉梢的样子,赶忙围上来:“队长,想到办法了吗?”
刘黑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队员们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偷运武器的方案。
阴沉沉的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一辆“灵车”缓缓地驶在九龙市区亚皆老街上,一支吹着喇叭、打着铜锣的送丧队伍紧跟着“灵车”后面,哭声使路人肝肠寸断……
“灵车”和送丧队伍每到达鬼子哨兵面前都自动地停下来,而哨兵都将三八大盖上的刺刀挪开,让“灵车”通过。
原来,这支送丧队伍是由刘黑仔手枪队队员扮演的;“灵车”是手枪队派人到运输行租来的汽车,接着又到“长生店”买来一口涂上赭红色油漆的棺材。
“灵车”一到亚皆老街那间转接仓库的平房前,队员们立即分成两组,一组手持短枪在周围放哨掩护;另一组将地下英军仓库的武器弹药扛上车,用稻草捆起来,然后“穿”上衣服,活像一具具尸体……
“灵车”往回开,日本哨兵看见又是那辆讨厌的“死人车”,躲也来不及,不屑一顾地挥手让路。七八个岗哨轻而易举地“放行”了。
车子到了西贡坳,大家松了一口气,“站住,车上是什么东西?”路中间有一辆摩托车拦住去路,一个戴墨镜,挥着手枪的汉奸大声喝令。
刘黑仔从驾驶室走下来,递过一支烟:“这是我父亲的遗体。”
汉奸不相信,攀上车看个究竟,说:“打开绳子,让我看看。”
“我父亲得肝炎死的,会传染人的……”
“哕嗦什么,我要你打开就打开!”
“既然要看,我也没办法,你可要小心传染啊。”刘黑仔边说边向队员递个眼色。
汉奸用白手绢捂住嘴巴,正要弯腰查看,刘黑仔一个箭步上前,用膝盖朝他的裆部撞去。队员邓初飞起一脚,将汉奸踢下汽车,他头一歪,没哼一声就见上帝了。
刘黑仔对司机说:“快开车走。”
汽车没开出半公里路,又碰上日本鬼子的巡逻车队,两辆摩托车、一辆军用卡车,几挺歪把子机枪对着刘黑仔的“灵车”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
刘黑仔听明白了鬼子说什么,将车停了下来。一个日军小队长挎着军刀跳下车,接着下来几个鬼子兵:“你们的,什么的干活?”
刘黑仔下了驾驶室,一副伤感悲戚的表情:“我父亲去世了,运回乡下土葬。”
鬼子小队长上了“灵车”眼睛滴溜溜乱转,突然哇的一声,拔出锋利的军刀朝棺材里的“尸体”刺去……
刘黑仔连忙将头别过去,好似不忍看见此情景。
鬼子小队长拔出军刀,见沾满了鲜血,对其部下说:“开路!”
原来,刚才手枪队解决了汉奸后,知道会碰上鬼子巡逻队,决心来个将计就计,将武器埋到路边的草丛里,然后将汉奸尸体扔上了车子,用草席盖着放到棺材里,以应付鬼子的检查,鬼子小队长的军刀刺着的自然是汉奸的尸体。
就这样,刘黑仔手枪队用勇敢和智慧将英军的100多支步枪、机枪顺利地运回东纵队司令部,受到部队首长的嘉奖。
刘黑仔手枪队虽然只有20多人,然而在港九大队的领导下,神出鬼没,声东击西,在九龙、西贡,沙田一带,深入敌巢穴,惩治汉奸,袭击敌岗哨、兵营,炸毁敌人仓库,弄得敌人惶惶不可终日,几次重金悬赏,缉拿刘黑仔。
刘黑仔在港九进行十多次战斗,都打得干脆利落,其中打得最精彩的可谓1944年春夏之交的反扫荡斗争。
当时,日寇为了追捕被我抢救的美军第十四航空队飞行员克尔中尉,出动了干余人的兵力,对沙田、西贡进行“铁壁合围”、“穿梭扫荡”。
面对这一严峻形势,港九大队各区中队互相配合,四处出击。刘黑仔手枪队将克尔中尉安全护送到后方之后,又配合港九大队市区中队,深入到日寇的驻地,散传单,贴标语、爆炸火车、桥梁,搞得日寇昼夜不宁。
驻九龙的日寇宪兵队得力走狗陆通译,扬言要与刘黑仔好好较量一番,打掉刘黑仔的威风。刘黑仔见汉奸陆通译气焰如此猖獗,决定除掉这家伙,震慑敌人,牵制敌的主力,突破敌人的包围圈。
一天晚上,风高月黑。九龙市区万籁俱寂。
忽然,街上响起了“唰唰唰”的皮靴声,只见刘黑仔戴着一副墨镜,身着马裤,腰佩指挥刀,杀气腾腾,活像日军军曹。紧跟其后的是手枪队员邓初和黄祥,他俩挎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钢盔盖头的日军土兵;队员陈金伯则装扮成身穿黑布唐装衫,头戴白通帽的密探。
刘黑仔等四人骗过了日军岗哨,在一幢二层小洋楼前停住了脚步。
刘黑仔上前按门铃,不一会,大铁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烫着卷毛头的妖艳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当她看见皇军到来,脸上现出了媚笑:“太君,请进请进。”
刘黑仔留下陈金伯在门外放哨,带着邓初、黄祥大摇大摆进入客厅,往沙发上一坐:“喂,你的男人在哪里?”
那女人一边端茶递烟,一边朝楼上喊:“陆先生,太君来了!”
不一会,陆通译身着睡袍来到客厅,干笑着连连躬腰:“太君来访,失迎失迎。”
刘黑仔放下茶杯,学着日本的腔调道:“你的陆通译,司令部的,请你快快的去。”
一贯对日本人阿谀奉承,唯马首是瞻的陆通译信以为真,跟着刘黑仔等人走了出去。
刘黑仔穿过横巷,来到小街口,陆通译见走的方向不对,停住了脚步道:“太君,司令部不在这边。”
刘黑仔用“鲍鱼唛”驳壳枪顶住了他的脑袋:“少废话,老老实实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