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戴耀觉得再持续下去,必将遭致全军覆没。他将中队长杜福叫过来,布置大家撤出阵地。猛地,一颗流弹从远处射来,从杜福的后脑穿入,至眼睛飞出,弹头落到戴耀的右肩侧上,顿感一麻。当他拔出弹头,只见杜福已壮烈牺牲了。戴耀将杜福的尸体放在一个山洞里,抹掉脸上的泪水,指挥大家立刻撤退。
他们迅速转移到始兴县的隘子,汇合打散了的同志,由一位当地瑶民带路,直奔东纵北上指挥部驻地汤湖輋,当他们来到汤湖崬时,指挥部已经转移了。
无奈之下,戴耀只有命令部队就地休息,打算吃完饭后再下山。可是还未待他们将饭吃完,大队敌军已经包围上来了。
幸好哨兵及时发现了敌情,他机警地鸣枪报警,使部队抢占山头,然后边打边退,冲出敌人包围圈。
汤湖崬遭遇战后,南三大队损失惨重。邓生中队被打散了,何洪等一些干部相继病死,还丢失了三挺机枪,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
大伙郁郁寡欢,两眼茫茫。既找不到粤北指挥部,又没有带路人,只有躲在树林里,处处落入敌人的围追堵截。没有粮食,只有摘野菜、野果充饥。有的同志生病了,缺医缺药,只能眼睁睁地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有可能导致身亡。有一个机枪手饥饿难熬误食了山上的毒野果而中毒死亡……
“我们不能在山上坐以待毙,我们要主动出击,寻找东纵北上部队!”在党员大会上,郑少康鼓起了战士们生存下去,战斗下去的勇气。
于是部队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郑少康率领,坚持在瑶山活动,伺机与粤北指挥部取得联系,继续北上;一路由梅易辰和戴耀带大部队冲出平原,进行反扫荡,待机北上。
在始兴县的清化、风度、隘子,梅、戴部队与始兴风度大队的部分队伍会合了。
为了补充部队的给养,也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风度大队长吴新民、政委朱化平决定袭击冷洞村的恶霸地主和隘子的乡公所。战斗结束后,由于梅易辰与周化平(即周健夫)意见发生分歧,梅、戴的南三大队与风度大队分开活动。
梅、戴部队准备开往坳背村,由于戴耀曾听朱化平介绍过情况,说坳背村有一个保长比较反动,要特别小心。所以戴耀不主张部队开进坳背村。但梅易辰由于与朱化平有意见,执意要上坳背村。于是部队吃完饭后就进了山。
部队刚刚驻下,忽闻哨兵鸣枪报警,南三大队已落入敌人的包围之中。情急之下,部队立即分几路往后山撤退,并迅速抢占山头作掩护。
敌人的机枪、冲锋枪形成了一道火网,将南三大队的退路封得严严实实。游击战士只有用手榴弹炸开一条血路,虽然大部分同志从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冲了出来,但仍有30多位同志牺牲在半山腰上,这一仗,南三大队又丢了三挺机枪。
坳背村之战失利后,南三大队只有采取“日宿夜游”的办法,白天躲在山洞里,晚间出来找些番薯、野菜充饥,甚至饮一点冬瓜汤维持生命。战士们个个面黄饥瘦,有的患了夜盲症;女同志衣不蔽体,男同志就撕下自己的裤筒给她们缝补;为了御寒,大家将缴获到的棉被剪成四块,中间开一个孔,当作棉袄穿……此时此刻,昔日骁勇善战的南三大队,成了“烂衫队”了。
在苦盼和苦熬中,粤北指挥部派叶镜大队长,找到了南三大队。南三大队经历了几次残酷的战斗,牺牲了不少同志,由当初的500多人减至100多人,其中60名女兵,到达目的地只剩下不到10名。尤其是在始兴的瑶山上,他们被敌人两个师的兵力反复围剿,以所谓“梳篦”战术扫荡,不说战死沙场的,光是饿死、病死和跌下悬崖而死伤的就有五六十人……
1945年10月,南三大队摆脱敌人的围剿后,从柑于园到了下北山,在江西省大庾县河洞乡长炉村与东纵北上主力五支队会师了。
寒冬腊月,北风狂啸。南三大队的同志和五支队的战士们紧紧拥抱,诉说着过去的苦难历程,幢憬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当五支队的同志们看到南三大队的战士仍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时,纷纷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衣服,套在他们身上。同志泪、骨肉情在寒气袭人的冬季有如一股暖流灌注在每一位革命战士的心坎上……
会师后,五支队、南三大队、风度大队以及南雄十二队,汇合成坚不可摧的铁流,向着粤北的反动势力勇猛冲击……
二、刘黑仔界址牺牲,英雄浩气长存
1946年5月1日,天刚拂晓,天上飘起毛毛细雨。
位于广东省南雄县和江西省信丰县交界的界址圩开始热闹起来了。界址圩从东到西有上下两条不长的小街,街道两旁是破旧的泥砖瓦房,摆卖酱油、豆腐、镰刀、土布、针线等农副产品和小百货的小商铺错落其间。
在朦胧的天色中,赶圩的南雄、江西边界的老百姓,挑着箩筐,抬着肥猪,推着吱吱作响的独轮“鸡公车”往界址圩赶路。昨天晚上,驻扎在界址附近的刘黑仔手枪队,接到村民投诉,要他们调解一宗姓氏宗族纠纷。
天未亮,刘黑仔叫醒了政委苏光、副队长邱石等人,洗过脸准备出发。刘黑仔手枪队随东纵挺进粤北后,奉粤北指挥部命令,坚持在南雄、始兴一带活动,袭击和牵制敌主力。但是由于抗战胜利,国共两党进行谈判,签订了和平条约,使一些同志对即将爆发的内战,没有足够的认识,以为可以解甲归田,安居乐业。刘黑仔手枪队有个别队员也流露了这种情绪,当即受到他的严厉批评。
雨浙淅沥沥,忽然噼噼啪啪下个不停,刘黑仔叫大家躲在一家小商铺避避雨。
刘黑仔中等身材,但显得十分壮实。他脸膛黝黑,眉宇间透出咄咄逼人的英气。宽大而灰色的土布唐装衫,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圆领汗衫,腰间扎着一条宽大的红色水带,一支闪着蓝光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简称“鲍鱼唛”)向下斜插着,水带左侧佩着两个皮制弹匣,水带右侧吊着两只日制“缩头龟”手雷。跟随他的队员都是佩带清一色的驳壳枪和左轮。
雨渐渐小了,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刘黑仔带着队员在街上边走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他敏锐地觉察出在杂乱的人群中,有些陌生的面孔,而且总是东张西望,神情怪异。
他对身旁的副队长邱石说:“今天赶圩的人很杂,你带两个人看看,要小心。”
邱石比刘黑仔小两岁,身材魁伟,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手枪队员。也许是艺高人胆大,邱石对刘黑仔的话并没有在意。他带着两个队员到下街巡视。
刘黑仔边巡视上街,边朝一间小食店走去。
小食店摆着三四张八仙桌,桌上搁着几只盛茶的粗瓷花边碗,几个当地的老百姓边聊边等着刘黑仔前来开会。
刘黑仔叫两名队员在外面放哨,便带领政委苏光等其他队员走进小食店内。坐在八仙桌的老百姓见刘队长进来,赶忙站起来打招呼。
邱石带着队员在下街巡视,果然发现了几个行迹可疑的人,便趋步上前查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也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你们也是哪里来的?”
邱石一听对方十分蛮横,不禁来火了,冲口道:“我们是刘黑仔的手枪队!”
这家伙好像对刘黑仔手枪队的到来早有准备,挑衅道:“刘黑仔算什么老几?我们是收拾你们来的!”说罢首先向邱石开枪。
邱石敏捷地闪身,子弹从左肩胛旁擦过,举手一扣“快掣(二十响驳壳枪)”扳机,将为首的便衣特务打倒。
敌我双方“砰砰啪啪”地对打起来。原来国民党南雄县政警大队接到上峰的秘密电令,要他们尽快剿灭在南雄、始兴一带活动的刘黑仔手枪队,摘除这块使他们头痛的心头大患。于是派出便衣特务,打探刘黑仔的活动情况。当他们知道手枪队在界址圩做民运工作时,就调集了一个加强连的兵力,用各种轻重武器封锁圩场的进出口,派便衣特务在圩内滋事,妄图借此将手枪队一举歼灭。
街上枪声大作,赶圩的老百姓乱作一团,有的躲在猪肉档下的木案下;有的撞翻了鸡蛋箩筐……
邱石和两名队员边打边退,退到一间糖水铺时,敌人扔来一颗手榴弹。硝烟中,卖糖水的老头被弹片削了半个脑袋,脑浆涂地。邱石扣动着手枪的扳机,将冲在前面的敌兵撂倒,伺机突围,但却被一挺轻机枪封锁住了:他又想从后门冲出去,刚探出半个脑袋,一梭子弹飞来,贴着他们的头皮飞过。
刘黑仔正在开会,忽然听见下街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立刻意识到:邱石那边出事了!
他对在场的手枪队员说:“邱石已经和敌人接上火了,我们要立即过去增援。”
政委苏光随即对开会的群众道:“你们马上离开这坚,敌人是冲我们来的。”
刘黑仔率领苏光等七个队员往枪响的地方奔过去。刚冲到上下街口,“哒哒哒”的机枪子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群国民党兵端着枪扑过来,一位队员负了伤,刘黑仔命令队员将他背走撤退,自己拣起受伤队员的手枪,两支二十响“快掣”在他手里轮番地向敌人射击,可渭枪枪不虚,弹弹咬肉,将敌人的火力全都吸引过来,所幸的是虽然子弹在他的头部、身体的前后左右飞来飞去,却没损他半根毫毛。
当他们撤退到南边圩门的时候,埋伏在高处的敌人忽的吹起冲锋号,直扑过来,尽管手枪队拼命抵抗,也抵御不了轻重机枪交织而成的火力网。政委苏光的脑袋被机枪钻了一个血孔,当场牺牲。又有两个队员被打倒在地,鲜血横流。
固守在下街糖水铺的邱石,听到敌人的枪声逐渐往上街方向转移,知道是刘队长为了掩护他们脱险,所采取的“声东击西”的计谋,他和两个队员商量了几句,每人摘下一个手榴弹,“轰隆隆”三声巨响,敌人血肉横飞,邱石扫射着踩着敌人的尸体冲出了糖水铺,在交火中,邱石右手被子弹击伤,在队员的掩护下,冲到了圩外。
刘黑仔在圩南门的一间泥砖铺里坚守。这座有木阁楼的两层瓦房,建得十分坚固,架在梁上的木头直径有二三十公分。
刘黑仔对队员们说:“不要关门,放他们进来,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四五支驳壳枪从阁楼上的方孔里对着大门口。刘黑仔又说:“周围的地形对我们不是很有利,我们要坚守到天黑,再另想办法:现在两个同志在阁楼的窗口,监视敌人的动静;我和一个同志在楼下,利用铺面柜台守着前门;一个同志守后门。大家要节约子弹,等敌人靠近了再开枪。清楚了没有?”
大家说:“清楚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着枪声,刘黑仔知道,敌人的大队人马已摸过来了。一个便衣特务大声嚷:“刘黑仔躲到屋里去,进屋搜!”
一个肥头大耳军官模样的家伙制止便衣特务:“妈的,进去送死吗?你不知道刘黑仔厉害?!”
没等敌军官说完,几个特务和士兵端起枪就朝屋内打去,“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刘黑仔叫另一个队员隐蔽着不动,忙跑上楼边举枪边说:“打蛇先打头。让狗军官见鬼去吧!”“砰!”一枪,将敌军官撂倒在地。这时架在对面街铺子二楼的轻机枪叫了起来,泥砖铺上的瓦片“哗啦啦”乱飞。
“刘黑仔,你投降吧,否则国军要你的命!”
“土共们,你们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出来和我们对打!”敌人的叫骂声此起彼落。
刘黑仔冷笑着从腰里摘下日制“缩头龟”手雷,一拉导火索:“丢那妈,白狗仔嫌命长啦。”“轰”一声,将靠近泥砖铺的敌人炸得哇哇乱叫,慌忙缩到街角边。
这时,天上闪过一道闪电,霹雳过后,大雨滂沱。
刘黑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天快黑了,又下着大雨,正是突围的好机会。他对旁边几个队员说:“大家检查一下子弹、手榴弹。再过一会就要突围出去。”话未讲完,泥砖铺的隔壁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哐哐”声。不用说,敌人正在挖墙洞,企图从另一个地方打进来。刘黑仔对队员说了一句,跑上二楼,扒下几块大泥砖,往下扔,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颗手榴弹的爆炸声,不一会儿,楼下一阵激烈的枪声,刘黑仔听到一位队员痛苦的喊声,跑下楼一看,又有两位同志牺牲了。
刘黑仔心似刀绞一般痛,他知道,在这里多呆一分钟,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唯一的希望,只有边打边往外冲!这时候,圩外又传来了凌乱的枪声,原来邱石撤出圩外后,见刘队长及其他同志还未脱险,和圩外的敌人交火,借此吸引敌人的火力,掩护队长突围。
刘黑仔腰插两支驳壳枪,手里端着从敌人手里缴获的冲锋枪一阵猛扫,踩着浸过脚背的积水,往屋外冲去;其他两个同志也扔了两颗手榴弹,杀开一条血路。
三个人冒着大雨冲到圩外。
挡在面前是一条正在涨水的流沙河。河面有三四十米宽,从山上冲下来的水夹带着黄泥、草根,树枝,打着漩涡急湍直下。
眼看敌人打着枪越追越近了。刘黑仔将打光了子弹的冲锋枪往河里一扔,拔出两支手枪阻挡敌人前进的脚步,大声地对队员喊:“快,快!游过去!我在这里掩护!”
刘黑仔手持双枪,左右开弓,将敌人压在山岗下。一个便衣特务发现打枪的是国民党县政府花重金悬赏的东纵战斗英雄刘黑仔,马上扯起嗓门嚷道:“兄弟们,抓活刘黑仔,上峰重重有赏!冲啊!”
刘黑仔清楚地听见敌人的叫嚷,正想用手榴弹教训敌人一番,一摸腰间,空了。他回头见两名队员已游到河对岸,转身跳下河去。
他刚迈了几步,一串机枪子弹贴着水面“嗖嗖”的飞过来,他两条大腿猛的一麻“卟嗵”一下跪在水里。这时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射过来,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刘黑仔不让自己的身体沉下去,用力划着水,一步、两步、三步,他被湍急的河水往下游冲去,嘴巴因头晕目眩灌了几口浑黄的河水。
子弹横飞,浊浪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