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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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含冤的鳖壶

川东大娄山深处,有个叫桂花岩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个姓周的草药郎中,他家有封刀接骨的祖传秘方绝技。到1949年的时候,在大娄山一带行医的,已是周家的第五代传人周书林了。

那天,周书林带着徒弟王成娃在山中采药,正遇上人民解放军的部队经过这里,向长江方向挺进,队伍源源不断,过了三天三夜……师徒两人回家的第二天,当地惯匪肖三麻子的队伍,在离周家十多里的黑风坪袭击了解放军的收容队。事后得知,解放军的伤病员几乎无一生还。

这天晚上半夜时分,周书林被家里小花狗的叫声惊醒,他举着灯笼打开门,忽见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倒在墙脚边,那人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老乡,你别害怕,我是解放军,遭到了土匪的袭击,在这里休息一下马上就走……”

听说是解放军,周书林立即熄灭了灯笼,警觉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这才轻轻扶起那人说:“你身上有伤,不能这样躺着,先进屋再说吧。”

周书林立即为解放军伤员作了检查,只见他的背部让弹片撕了一条五寸多长的大口子,都快露出骨头了;左臂中了一枪,只用撕开的衣袖在伤口部位绕了一圈,打了一个死结,血水仍然在不断地滴着。那解放军伤员蜡黄的脸上虚汗淋漓,牙齿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周书林打心眼里佩服这条硬汉,赶紧让徒弟取来手术工具和一应药物,他嘴里含上一口特制的药汁,轻轻喷在解放军伤员的伤口上,血很快止住了,过了不多工夫,脸色也开始好转,可能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只见解放军伤员一直紧握手枪的右手一松,竟然昏睡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周书林为解放军伤员敷好药,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妥帖,才将他摇醒。解放军伤员问周书林:自己得去追赶部队,怎么走法才安全。周书林见时间紧迫,说不定什么时候土匪会跟踪追来,就让徒弟王成娃抄山间小路将解放军伤员送走,自己留在家里,应付可能追来的土匪。

解放军伤员万分感激,临走时说:“感谢你们救了我,但我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以送你们,就把这只水壶留下作个纪念吧。”他说着,就取下了身上的水壶。

这是一种部队里用的水壶,褐黄色,用一指宽的带子系着,可以背着。它的形状像一只鳖,所以民间称为“鳖壶”。周书林知道士兵离不开鳖壶,便推辞道:“人有急难帮一把,是我家的祖训,这壶我不能要!”

解放军伤员执意说:“这水壶值不了什么,抵不上你们对我的情义,就算作个纪念,请你千万别嫌轻微了!”

周书林不好再推辞,只好收下。送走解放军伤员和徒弟王成娃,鸡已经叫头遍了,周书林心里一激灵,抓出一只大公鸡,提到离家一箭之地的天坑边,一刀宰了,洒了一地的鸡血。随即又掀起一块石头,在洒过鸡血的地方碾压一通,然后把石头滚下天坑,这样就使天坑边的草地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周书林回到家里,望着桌子上的鳖壶,想了一阵,找来几张油纸,严严实实地裹上三层,藏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墙洞里,又在外面作了伪装,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躺到床上迷糊一阵。

周书林起床不久,果然土匪就搜寻过来了,一共来了四个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为首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紫疤,他用枪逼着周书林,恶声恶气地说:“有一个共军跑到你这里来了,赶快交出来,不然,莫怪老子不客气!”

周书林立即赔着笑脸回答:“老总们莫发火,那家伙中了你们一枪,昨天傍黑时闯到我这里,我本想下了他的枪,也好到肖三爷寨子上去领一笔赏钱,不料见我要动手,那家伙就拼命向外跑,我追到天坑边,和他交上手,被我戳了一刀,结果他连人带枪滚下了天坑,真可惜……”说着,又领土匪们去看了现场。

这天坑是当地有名的水坑,悬崖峭壁,深不可测,跌下去哪里还会有活路?几个土匪没有看出破绽,便又到屋内搜查了一番,自然一无所获。最后,周书林给了他们每人一块银洋,才把这几个土匪打发走。不幸的是,就在这天傍晚,王成娃送走解放军伤员后,从大路赶回时,被设卡巡逻的土匪开枪打死了。

日月如梭,星移斗转,1950年川东地区开始了“清匪反霸”斗争,那个“紫疤”土匪被解放军剿匪部队捕获了,紫疤土匪为争取立功,立刻检举周书林,说是听周书林亲口所言,那个解放军伤员是被他戳了一刀后跌下悬崖死去的。这样,周书林就成了谋害解放军伤员的杀人凶手。周书林被捕后,反复审查,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本人又一直呼冤叫屈,于是他的案子就成了不明不白的悬案,公安机关只好将他关在监狱里监护。

一晃到了1971年,那时正是深挖“阶级敌人”的疯狂年代。一天,周书林的家被抄了,一帮人翻箱倒柜,砸碗掀盆,最后从墙洞里挖出了那只鳖壶,而且发现鳖壶上还刻着两个字:张胜!

一把普通的军用水壶,竟然在土墙里严严实实地藏了二十二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事情明摆着:那个被周书林杀害的解放军伤员就叫张胜,那把鳖壶就是张胜烈士的遗物……

几番拷打,几番逼供。要人证,当年的土匪“紫疤”还活着;要物证,刻着烈士名字的鳖壶铁证如山。周书林就是身上长着一百张嘴,也难以辩白这天大的冤屈!

深秋的一天,就在“张胜烈士殉难地”——当年那个天坑边,县里召开了严惩周书林的宣判大会。眼看周书林的脑袋就要落地,突然来了救星!

救星是新调任到此地的省军区陈政委,他还兼任了省军管会的主任,这次他到川东视察工作,偶然间听到了“鳖壶”的案子,一个电话救了周书林的命。第二天上午,周书林连同那只鳖壶,被一起送到了地区军管会。陈政委一夜没有合眼,早早等在会议室里。他接过送上来的鳖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就像捧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目光一下定在壶上“张胜”那两个字上,颤抖着手抚摩着壶身。在场的人发现,他的眼里有些湿润,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屋子里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陈政委终于平静下来,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严肃地说:“周书林不是杀人罪犯,他是功臣……但是,水壶的主人不是张胜,也不是我,他的名字叫郑兴武!”在场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全都伸直了耳朵,听陈政委解说事情的真相。

陈政委的老战友郑兴武,那时是团长。1952年,两人一起赴朝作战,在敌军的一次空袭中,郑兴武为了救一位朝鲜老妈妈,负了重伤,弥留之际,他突然拉着陈政委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鳖壶的事。以往,郑兴武曾多次给陈政委讲了他当年被救的经过,并深深惋惜不知救命恩人的姓名和住址,此刻他临终嘱托,要陈政委无论如何帮他找到这只水壶,找到那位大娄山里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全都低下了头,但是大家的心里仍有一个共同的疑团:何以见得周书林家搜出来的这只鳖壶,就是郑兴武送的呢?

陈政委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便接着说:“这水壶上的‘张胜’两字,其实是这么个意思:那还是在1942年冬天,郑兴武带领他的排,在冀西的张集,成功地伏击了日军的一支运输队,全排立了一等功,上级从缴获的一批水壶里,给他们排每人发了一只,作为奖励。郑兴武后来在他的水壶上刻了‘张胜’这两个字,表示这是张集战斗的胜利品……”

听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刻字的时候,是借了我的军刀,所以,除了郑兴武和我,没有第三个人能解释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陈政委说到这里,神色肃然,语气沉重起来:“所幸的是,现在我们找到了它,避免了工作中的一次重大失误……我有一副对联和大家共勉!”

陈政委说完,站起身,铺开一张纸,挥笔写下了这样一副对联:

人命关乎天,尤需谨慎

案情纷如麻,切忌粗心

(向大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