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乡下就他老母亲一个人,种着一亩三分责任田。
田光心里记挂着老母亲,工作不久就把她接到城里,把乡下的责任田租给了同村的张六叔,说好租金是每年三百斤大米。
开头两年,张六叔总是把当年收下的上好大米送进城来。用这米煮出的饭又软又香,吃着香甜可口的饭,母亲总忍不住在田光面前夸六叔,说他人好,做什么事都不会亏待人。
可两年后,事情就起了变化,张六叔送来的米差了很多,煮出的饭粗糙无味,实在是难以下咽,田光自己不吃,也劝母亲不要吃。可是他母亲照吃不误,还说吃着张六叔送来的米,就像回到了乡下。
这天,张六叔又进城送米来了,母亲从袋里抓起一撮米捏了捏,又凑近看看、闻闻,疑惑着问:“老六,这是我田里出的米?”
张六叔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说句老实话,这米是在城里买的。嫂子,现在种田不容易啊!”
母亲想了想,说:“我知道种田难,这样吧,我那田租减一半,你以后每年就送一百五十斤大米给我好了,不过一定得是我那田里种出的米。”说完,母亲就去厨房为张六叔做饭。
张六叔吃饱喝足了,立即把糙米拉走,第二天就送来了好米。
这样大约过去了二三年。
到了又一年的年底,张六叔来田光家,可是却空着两只手,他对田光母亲说:“老嫂子,乡下的田是越来越难种了,你的田租是不是再减点?”
母亲一听笑了,说:“老六,我不跟你说田租了,我那田你照种,送多少米给我随你。吃一点自家那田里的米,我心里舒坦哇!”
听母亲这么说,此后张六叔真就每年只送几斤大米来。
田光不由感慨万分:“人真是变化得快啊,六叔也太吝啬了!”
母亲却同情地说:“种田苦,你看,他头发都快白完了,老得多快!”
可谁知以后,这个张六叔还不知足。
这年冬天,张六叔进城来,正赶上田光休息在家,他对田光说:“大侄子,种田实在太难了,你要贴补百把块钱给我,我才敢种你家的田了。”
母亲在一旁听了没说话,脸色却十分难看。
田光忍不住说:“六叔,你不要得寸进尺,天下哪有贴钱出租的道理?这田你不种就算了,我们另找主儿。”
张六叔见田光母子俩生了气,饭也没敢吃就走了。
这一天母亲没过好,晚上,她对田光说,好些年没回乡下了,想回去看看。田光知道母亲心里惦着那一亩三分地,就答应陪她回趟老家。
母子俩说回就回,第二天就动身上了路。
好多年没回去了,还没进村呢,田光和母亲远远地就发现村里新添了许多小洋房。
他们在村口碰见刘二叔,刘二叔拉住他们非要进屋坐坐不可。刘二叔原来在村里最穷,没想到现在也住上了砖瓦房。
母亲悄悄对田光说:“二叔心眼好,请菩萨不如撞菩萨,我们把田租给他好了。”
田光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就把租田的事跟刘二叔比划着说了。
可谁知话没说完,刘二叔就急得直摇头。
田光母亲觉得很奇怪,说:“老二,我是送田给你种,不收田租。我一年只要你两斤米,让我吃一口家乡饭就行。”
可刘二叔却回答母亲说:“老嫂子,要米你就拿,你的田我可不敢种。别说白送田,你就是倒贴钱,我也不会去种。”
母亲愣住了:“这是为什么?”
刘二叔说:“你不知道,现在种田不赚钱,一年苦到头,连小孩的学费都交不起。我两年前就跑生意不种田了,不信你看,河对面野草长得最高的那块地,原先就是我家的。”
田光以为刘二叔在打诳,就跨出门去看,果然如此。
他退回屋里,不解地问:“二叔,你这块地不种,为什么不退给政府,也可以免了交公粮呀?”
刘二叔叹了口气,说:“不准呀!说是政策三十年不变,等满三十年再说吧,现在这田就是不种,公粮、水费还是照交不误的。”
刘二叔这么一说,田光和母亲就再也不敢提租田的事了。
第二年夏天,这天田光下班回家,突然发现母亲不见了人影,他急坏了,转念一想,自打去年返乡回城后,母亲的心情一直有点闷闷不乐,母亲一定是思乡心切,自个儿回了老家。田光一点不敢怠慢,赶紧坐车追去。
赶回老家,已是第二天正午,当时正是收稻时节,地里的打谷机响个不停。田光问清自家责任田的位置,跑去一看,果然,烈日下母亲正弯着腰,在地里割野草。
田光站在地头,大声地喊:“妈,你这是何苦呢?”
他母亲头也不抬,说:“这么肥的田,不种稻真是作孽哟!”
母亲一边说,一边手里颤巍巍地忙着。
不知怎么,田光心头猛地一热,他一步一步走下田去,接过了母亲手里的镰刀……
(杨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