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北方庄户人家睡得早,天才黑,村东头的郑大就已经在热炕头上睡熟了。郑大媳妇忙完了活,也准备上炕,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谁?”她吓得赶紧把郑大推醒,两个人壮起胆子出去一看,没发现院里有动静。郑大嘀嘀咕咕地直埋怨,说媳妇看花了眼,媳妇心里挺委屈。
没隔几天,郑大因为白天吃了太多的咸白菜,半夜渴醒了,起来喝水,谁知刚摸黑下地,就看到窗外有个黑影闪过,“鬼,有鬼啊!”郑大惊叫起来。媳妇被郑大喊醒了,一听郑大说有个黑影从窗前闪过,立刻联想起前几天的事,吓得缩在炕角落里直哆嗦。
两口子越想越害怕,从第二天起,他们每天天没黑就躲进屋里不敢出来,越到夜里心越发慌。两个人之所以会这么害怕,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做下了亏心事。
郑大家穷,弟兄三个全靠爹打铁卖艺抚养长大,后来到了成家的年纪,郑大怕这个穷家拖累自己,就去百里之外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和家里断了来往。不想两个月前郑大爹突然病重,郑二于是就托人捎信给郑大,一定要他带媳妇回来看爹一眼。
郑大回来一看,没想家里大大变了样,郑二已经娶了媳妇,家里连着盖起整两间大瓦房不说,就连屋里的摆设也今非昔比,放在矮柜上的彩电比自家的还大一圈。郑大和媳妇看得眼睛发了直,爹的丧事一办完,就借口是长兄长嫂,硬要搬回来住,这还不算,他们一回来,就天天摔锅砸碗地寻事儿吵架。
郑二的媳妇小玉一看这情势,就对郑二说:“你学的是爹的手艺,咱不如把房子让给大哥算了,咱出去凭手艺挣钱吃饭,拼上几年,只怕还能盖座楼呢!”两口子一咬牙,就走了。
郑二一走,留下的郑三是傻子,爹的房子总该有郑三的份,郑大不能硬赶他走。可留下郑三,就得照顾他,他什么都不懂啊,穿得邋遢不说,还特别能吃,饭量一个顶俩。郑大媳妇看着这个小叔子就来气:凭什么要我来管你们郑家的人?于是郑三就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这可急坏了一个人!谁?郑二的媳妇小玉。小玉虽然比郑三大不了几岁,可自打过门,为了让爹放心,她照顾郑三就像照顾自己孩子似的。前阵子走的时候,她心里一直牵挂着这事,现在自己刚安顿好,就赶着来看郑三。不想隔着老远,她就闻着郑三身上有股酸臭味儿,走近了再看,郑三原本鼓鼓的脸现在变成了尖下巴。小玉看到郑三不会说话,只知道“呜呜”地哭,她眼圈红了,牙一咬,就把郑三带回自己和郑二借住的地方。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赶走兄弟,鬼找上门来了?而且那鬼怎么看怎么像爹!郑大和媳妇开始还不敢声张,后来实在熬不住,只好又烧纸钱又请仙姑地四处张罗,求鬼饶了自己。村里人得知,都说郑大和他媳妇缺德,这笔账该算。
却说村里有个能人叫李大胆,听说此事就犯疑,这天晚上他看老婆孩子都睡得踏实,就悄悄下炕,偷着溜出门去。此时,村里静得连狗都不叫,李大胆信步走近郑大家。突然,一个黑影从他眼前闪过,要换了别人,只怕早吓软了腿,可李大胆怕谁呀?赶紧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不过,等他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他不由愣住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李大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可到了夜里,待老婆孩子睡实了,他又悄悄溜出门去,在郑家附近找个地方藏下身,等黑影出现。整整十天,天天如此。
到了第十一天早上,李大胆敲开了郑大家的门对郑大两口子说:“昨夜神仙托梦给俺,让俺帮你们捉了这个鬼。”
“啊?”郑大两口子一听喜出望外,赶紧要给李大胆让座。
李大胆挥挥手说:“不过,俺给你们捉鬼是有条件的。”
“那当然,多少钱,你尽管说。”郑大两口子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大胆清清喉咙道:“我捉鬼这三天,你们不能在家看着。”
“那……”郑大媳妇说,“俺回娘家吧。”
“不行……”李大胆一摆手,“神仙老可说了,你们得在院子门口露天睡上三夜,才能功德圆满。”
“行行行!”郑大两口子答应得飞快,“我们就在门口搭个铺,搭个铺。”他们边说边就卷起铺盖出门。
当晚,天刚擦黑,李大胆就来郑大家,把院门关了。第二天起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场雪,地上已经积起薄薄一层,李大胆把院里的雪扫了,这才开了院门。
只见郑大两口子冻得脸色发紫,一看李大胆出来,哆嗦着嘴问:“大哥,鬼捉得咋……样了?这天气贼冷,受……不住了。”
李大胆瞥他们一眼:“三夜才只过了一夜呢!”
郑大媳妇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问郑大:“你说咋办?”
“唉,咱就忍一忍吧。”郑大心里清楚:自己做下了亏心事,若是去求村里人,别说进屋坐一会,只怕是连口热水都没人会给。他只好去附近草丛里捡些柴禾回来,点燃了,给自己和媳妇取暖。
第二天晚上,李大胆早早地就把屋里的灯歇了,整整一夜,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他一直合不上眼。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听到一阵犹犹豫豫的敲门声,起来开门一看,是郑大两口子。
李大胆明知故问道:“有事?”
“大哥,让俺们进去暖和一下吧,冻死了。”郑大两口子哀求着。
“行,”李大胆答应得挺痛快,“你们进来吧,俺走了……”
“大哥!”郑大两口子急着问,“鬼捉到了?”
李大胆板着脸说:“不是说好三夜的吗?现在过了两夜,你们要不想捉鬼,就进来。”
“那俺们不进了,不进了。”郑大和媳妇脚不点地转身就跑。
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三夜,第四天早上,李大胆开了院门一看,外面哪有郑大和他媳妇的影子?他们怎么不等自己捉鬼的消息了?李大胆觉得奇怪,想了想,直奔郑二家去。
郑二和小玉借住的地方离这儿不算太远,不过那房子可差多了,又矮又旧,李大胆兴冲冲踏进门去,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郑大和媳妇果然在这里,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在吃早饭。
看到李大胆,郑大两口子吓得直结巴:“俺们……俺们……”
小玉对李大胆说:“李哥,这天寒地冻的,要不是老二一早去捡柴禾,我们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呢!让大哥大嫂吃顿热乎饭,不误捉鬼吧?”
郑二也帮着说话。
李大胆不吱声,两只眼睛四下把屋里打量了一遍,没什么家什,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把目光收回到这一家人吃饭的桌子上,看到郑三正大模大样地占着桌子的一边,刚吃完一碗,小玉就忙着给他添一碗。李大胆心里长叹一声,这才转过脸,对郑大两口子说:“你们这鬼捉不得啊!”
郑大两口子只差没哭出声来,赶紧问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李大胆说:“俺不妨就直说了吧,那鬼不是别人,他是你们爹……”
“爹?”郑大两口子脸色变得灰白,身子抖成一团。
“你爹说,他死不瞑目啊,除非……”李大胆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除非什么?”郑大哆嗦着问。
李大胆说:“除非你们仍旧把房子让出来,给老二、老三住。”
郑大和媳妇对望一眼,哭丧着脸说:“那就依了爹吧!要不,俺们实在受不了了。”
“不行,不行!”小玉捅捅郑二,说,“让大哥他们过来,俺们一起挤着住吧,爹那房子就让它空着,俺也怕……”
“你放心,”李大胆拍着胸脯说,“你们对爹没亏心,爹干吗找你们?你们只管搬回去,再不会有鬼闹你们了。”
也真是怪事,郑二和媳妇带着郑三搬回去,真就没再见鬼来过。村里那些不信邪的人追着李大胆问:“说真的,这到底是咋回事?”
李大胆不由笑了,得意地附着他们耳朵说:“俺其实也不信这世上有鬼,所以那一阵天天晚上偷着出来转一下,结果就发现,哪里是什么鬼,分明是郑三那小子,也不知落的啥毛病,半夜起来拉屎,非得回老家茅房。说来也奇了,他天天一个道儿,从他二哥借住的屋出来,到大哥这屋后面的茅房,这不就非经过他大哥那贴炕头的窗?他大哥两口子是亏了心的人,自然就怕了。我这是借着机会好好治治这对畜生啊!”
(九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