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诚今年二十刚出头,可已经是小城颇有知名度的人了。三年前他高考落榜,便在自由市场做起了个体生意,每个月都用赚来的钱资助贫困山区的失学孩子。小城晚报登了黄诚的事迹,他的名字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城。
这天,黄诚收到一封来自数百里外大板山的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叫“田春芳”的高三学生写来的,说她很小就死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过日子,靠父亲打猎来维持生计。十多年来,父亲自己节衣缩食,拼命干活,好不容易供她读完中学,如今眼看她考上了邻省的一所大学,却再也无力供她继续读下去了。信上说:“黄诚大哥,我们山区实在太穷了,我就是想问别人借也难以凑齐这笔学费。我在万分痛苦和绝望的时候听说了您的事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您寄去这封求救信,您能帮助我吗?”
来信不长,但字里行间透溢着的那股悲凄之情,把黄诚的心给震颤了,他二话不说,立即给田春芳寄去一千块钱,并回了一封信,表示今后每个月再另外给她寄两百元生活费,直到她大学毕业。
一个星期之后,信和钱都到了田春芳手里,田春芳激动得眼泪“哗哗”直流。父亲田生平感慨地对女儿说:“春芳呀,上了大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报答黄诚这个大恩人呀!”
转眼半年过去了,田春芳已经读了一个学期的书,春节前放寒假回到了老家。这天,她跟着父亲田生平,又带了猎狗“黑贝”,一起进山打猎,想用猎物去换钱买点年货。走过一段山路,突然黑贝“汪汪汪”叫了起来,“嗖”一声就向前面半山腰冲去,田生平立即带着田春芳紧跟上去。当他们爬过一个土坡时,立即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原来,坡下离他们六十米远处的平地上,两个小伙子正与五只野狼对峙着。
深山遇群狼,田生平深知此情非同一般。他立即喝住黑贝,把它按在脚下。田春芳声音颤颤地喊了一声:“爸!”“别说话!”田生平瞪了她一眼。此刻,只见那两个小伙子背靠背地站着,一个手里握着匕首,一个手里拎着拎包;周围的五只狼或蹲或立或卧,都张着血红的大嘴巴,喘着粗气,绿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由于两个人手中有武器,野狼不敢贸然进攻。但狼的悟性极高,它们已经认定这两个人是快到口的肥肉,虽一时不能得逞,但通过一段时间的精神对抗,这两个人的意志肯定会削弱下来,早晚成为它们的美餐,因而围而不攻。
再说田生平,脑海里闪出一个又一个营救方案,那黑贝没有得到主人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但早已按捺不住,急躁地喘着粗气,两只爪子在地上乱抓乱刨。田生平决定从侧翼突袭狼群,他让田春芳叭下别动,自己带着黑贝潜到离平地只有十几米远的另一个小坡上。可是他还没隐蔽好,黑贝就迫不及待地狂叫起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田生平来不及多想了,立即举枪瞄准那只居中的灰色老狼,只听“叭”的一声,老灰狼应声倒地,其余四只狼便纷纷落荒而逃。田生平看得很准,那灰狼是领头的老狼。
终于化险为夷了,那两个小伙子对田生平感激涕零。为防再生意外,田生平决定好事做到底,把他们送出山外。一路上,黑贝在前面欢快地蹦着,田生平和田春芳便同两个小伙子拉呱起来。没曾想,世界上竟然有这般巧事,那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竟然就是黄诚!另一个是黄诚的朋友,叫刘二。刘二抢着告诉田家父女,他们这次是给一家客户送货,一打听,田春芳的家就在隔着大板山的这一头,便直接翻山抄近路,想借这个机会来看看田春芳一家。
往日恩人远在天边,如今竟然就在眼前,田春芳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两腿一弯,就跪了下来:“恩人,请受我一拜!”这一来,倒是弄得黄诚挺不好意思,赶忙扶起她说:“你千万不要这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要说恩人,你们才是我俩的恩人哪!”田生平一把握住黄诚的手,说:“不敢当,不敢当,你大仁大义,让春芳圆了大学梦,这可让我们怎么感谢你呀!”他转而对田春芳说:“这样吧,春芳,你领着他俩先回家,我再去猎点东西,咱们与恩人好好聚一聚。”于是,田生平带着黑贝继续打猎,田春芳便带着黄诚和刘二回到了家里。她恭恭敬敬地给黄诚和刘二敬茶,把自家酿的酒和父亲腌了一直舍不得吃的一点腊肉全拿了出来,随后又直奔屋后,三下二下就提回不少野葱和灰灰菜。
田春芳在灶间又拣又洗,田生平随后也进了家门。他把猎来的五只山鸡往桌上一放,爽朗地说:“黄诚呀,这回你们来不容易,咱这么相遇也是缘分,你们就在这多住些日子,过了年再走。”田生平话音刚落,还没等黄诚说话,刘二就抢着应了下来:“太好了,大叔,我们还从没在山里过过年哪。我和黄诚,出门一对,进门一双,在哪儿过年还不都一样。”刘二说这话的时候,黄诚扫了他一眼,没吱声。
其实,刘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对田春芳有了心思,他万没想到,黄诚捐助的对象,竟然出落得这般标致。一连三天,因为初来乍到,又碍着黄诚的眼睛,他不敢对田春芳有非分之举。第四天,黄诚跟田生平去打猎,田春芳在门外洗衣服,屋子里静悄悄的,刘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的田春芳,真是越看越欢喜。想想自己因为长得矮小,几次谈朋友都吹了,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再不抓紧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想到这里,刘二再也忍不住了,一步冲出屋外,抱住田春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田春芳遭此突袭大惊失色,惊叫道:“刘二哥,你干什么?”但是田春芳哪里挣脱得了,情急之中朝门外大喊一声:“爸,黄大哥,你们回来了,快来救救我!”
刘二一听这话,吓得心惊肉跳,手脚一哆嗦,田春芳乘机挣脱出来,飞快地跑进房间,把门锁了起来。刘二回头一看,哪里有田生平和黄诚的影子,他自知上当,恨得咬牙切齿,冲到门口,可是门已经打不开了。只听田春芳在门里厉声说:“刘二,我把你当哥看待,你却这么胡来。看在你跟黄大哥是好朋友的分上,我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但如果你再敢乱来,我爸会用猎枪打破你的头!”
这天下午,黄诚陪田春芳去野地里拣野葱,田春芳故意试探道:“黄大哥,你跟刘二哥是啥时认识的?”“半年前吧。”“他人品怎样?”一听这话,黄诚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没说话。“他到底怎么样嘛?”田春芳追着问,“你们认识那么久了,难道你不了解他?”“这个,”黄诚欲言又止,闷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这个,怎么说呢,反正他待我不薄,给过我很大的帮助。再说,人与人之间怎么能少得了帮助呢?你说是不是?”田春芳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听他躲躲闪闪的回答,心里不禁觉得奇怪:黄大哥这么正直善良的人,怎么会跟刘二这种人是好朋友呢?她很想解开这个谜。
话分两头。再说田生平,这几天也好像有点反常,老是躲在房间里,关起门来一个人“吞云吐雾”,抽刘二给他从城里带来的香烟。这天,黄诚和田春芳前脚刚出门,田生平就浑身发痒,犯了烟瘾。他不好意思地恳求刘二说:“刘二呀,再给大叔抽一支吧,大叔浑身像被虫子咬着似的。”刘二一看田生平这副难受的样子,说:“大叔呀,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以后就让你抽个够。”田生平着急地问:“什么条件?你快说。”刘二不慌不忙地问:“你女儿是不是很听你的话?”“那当然,我让她走东她不敢走西,我让她撵狗她不敢打鸡。到底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刘二嘻嘻一笑:“明天你和黄诚都出去,让你女儿留在家里伺候我,怎么样?”“你……”田生平没想到刘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把我女儿当什么了?”可是没等他拉下脸来,一阵烟瘾又冒了上来,眼泪鼻涕一大把。他不由自主道:“行,就依你一回。”说罢,他接过刘二给的烟,冲进里屋关上房门,独自“呼呼”抽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不知怎么,田生平起晚了,许是昨晚过足了烟瘾,睡得太死,睁眼一看,田春芳已经和黄诚一起上山了。瞥一眼刘二,只见刘二正轻蔑地朝他撇撇嘴,发出一阵冷笑。田生平似有所悟,就问:“刘二,你给我的烟是不是白粉?”刘二不置可否地说:“我叫它高级精神振奋剂,这可是当代人的最高享受呀!”田生平一震:“你是专卖这个的?”刘二无所顾忌地答道:“算是代销吧。”“那……”田生平追问道,“黄诚也干这个啦?”刘二一听哈哈大笑:“当然了,他是我的助手,我让他往哪送,他就往哪送。”“那,现在他身上有那东西吗?”“哈哈,你想去问他要?告诉你吧,货全在我身上哩。”
一时,田生平心里像翻肠搅肚般的难受,说了声:“我去找春芳回来陪你。”便默默地走出了家门。望着田生平远去的背影,刘二狰狞地冷笑起来。原来,刘二是个贩毒团伙分子,半年前,他把善良正直的黄诚也骗着拉拢过来,帮他送货。这阵城里“严打”,为了避风头,他借口给客户送货,带着黄诚躲进了大板山。那天在山里遭遇狼群,幸好碰到田家父女救了他们。田生平有意留客报恩,正合他意,便顺水推舟赖在田家不走,加上又对田春芳垂涎三尺,那次施淫不成,一直怀恨在心。于是,他便有意给田生平抽含白粉的香烟,让他上瘾。他心想:黄诚一向是听自己话的,而田春芳受恩于黄诚,又是个大孝女,一旦操纵了田生平,也就等于又能得到美色,又多两个帮手,岂不美哉?一切好像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再说田生平找到田春芳和黄诚,他先把女儿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又走到黄诚跟前,用乞求的口气对黄诚说:“黄诚呀,你是个热心人,你赞助我家春芳那么多钱,你也资助我一点东西吧。”“资助什么?”黄诚好奇地问。“香烟,就是刘二手里那种烟。”黄诚一听,打了个寒颤,大叫道:“大叔,那东西不能抽,刘二这是害你。不行,我去找他问个究竟!”说着就要走。田生平一把拉住他,说:“你不能去,你一去,可就真要把我害苦了。”黄诚又气又急,说:“大叔,这里头的事你不懂,等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说。”
田生平还是拉着黄诚不放,说:“我已经答应刘二了,让春芳去伺候他一回,要不然,刘二就不给我烟抽,我也是没有办法呀。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黄诚哪里料得到事情竟发展到如此荒唐的地步,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甩开田生平的手,三步两步冲进田家。刘二一个人正自得其乐地在吃肉喝酒,这是田生平藏了大半年的东西,原本是等女儿回来一起过年用的。黄诚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刘二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为什么给大叔抽白粉?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恩将仇报,用心何在?”
刘二第一次见黄诚向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反讥道:“我人面兽心?对,你说得对,我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好人。可你不也跟我一样吗?你以为你资助给人家的钱干净?哼,那是贩毒得来的。你敢跟我作对,我就把你贩毒的事情讲出去,让你身败名裂。”刘二一番话,讲得黄诚一下子哑了口。刘二见黄诚软了下来,知道自己抓住了黄诚的弱点,沾沾自喜道:“黄诚呀,只要你以后听我的,我不会亏待你,其他与你无关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了,田春芳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对黄诚说:“黄大哥,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黄大哥,你向他求情不值得,不要再跟他干下去了,投案自首吧,只要你以后不再干,你就永远是我心中最尊敬最信任的大哥。”说到这里,田春芳已是泣不成声了。
屋子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这时,只见田生平一头撞了进来,脸色暗黄,额头冒汗,他一步跪在刘二面前,磕头乞求说:“刘二呀,快、快给大叔一支烟抽,我实在受不了啦。”说罢,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还要用头去撞墙壁。看到救命恩人被毒瘾折磨得这个样子,黄诚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一个箭步蹿到睡铺前,伸手从铺下拖出他们随身带来的那个提包,狂吼道:“毒品,这些该死的毒品,我不烧光你我就不叫黄诚!”边吼边就拎起包朝门外奔去。刘二反应过来,急得双脚直跳,急叫一声:“黄诚,你疯了?”慌忙追了出去。
两个人前奔后追地跑出百多米远,黄诚在一堆草丛前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燃,这时刘二追了上来,两人顿时扭作一团。刘二心狠手辣,出手又凶又重,眼看要占上风,这时,田家父女赶到了,田生平一扫刚才毒瘾发作时的丑态,帮着黄诚一起把刘二反手架了起来,又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三下两下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黄诚对着田生平放声痛哭:“大叔,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刘二带到你家来,害得你染上了白粉瘾,我罪该万死呀!”田生平安慰说:“黄诚呀,别说这些,你先说说你怎么会跟刘二呆在了一起。”田春芳也在一边说:“黄大哥,你一定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让我爸帮你。”望着父女俩热忱的眼光,黄诚渐渐平静下来,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半年前,黄诚做生意亏了本,这一来他可就作了难。为啥?他自己的基本生活还可以勉强维持,可是原来约定每个月定期资助贫困孩子的一千多块钱呢?正当黄诚急得六神无主时,刘二找上门来,说是只要他肯帮他做些生意上的事,主要是送送货,每月就可以得到两千元的报酬。黄诚用钱心切,也没细问送什么货,就跟他一起干了。后来他明白了真相,想洗手不干,已经来不及了,刘二一再威胁,若是不从,就要向社会公众公布真相,他担心万一让孩子们知道了,会伤害他们天真无邪的心灵。他自己的亏本生意一下子又翻不过来,为了按时给孩子们寄钱,他只好昧着良心继续跟刘二干下去……
黄诚的遭遇深深刺痛了田家父女的心。田生平瞪一眼已经瘫软在地的刘二,对黄诚说:“一切都不晚,刘二恶有恶报。至于我,根本就没有吸刘二给的白粉,你尽可放心。”“什么,你没有吸白粉?”这回,轮到黄诚目瞪口呆了,他看看田生平,又看看田春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田春芳说:“是真的,黄大哥,你听我说……”原来,田春芳把刘二那次对她的不轨行为告诉了田生平,而田生平本来就觉得刘二的品行说不出个味道,便提高了警惕。当天晚上,刘二给田生平敬烟,田生平一抽就感觉到烟里含有白粉。因为田生平曾经在城里打过工,赚了一些钱后却染上了吸毒的恶习,结果把挣得的钱全部吸光了,田春芳的母亲连病带气,匆匆离开了人世,田生平因此受到震撼,发誓戒烟,带着女儿重新开始了生活。但是田生平不敢相信刘二和黄诚会是贩毒分子。他悄悄跟女儿商量这件事,最后决定,田春芳每天带着黄诚出去,借摘野菜、挖地薯的机会多与黄诚聊天,探知实情;他自己则留在家里,进一步试探刘二。每次刘二给他烟,他都将计就计假装进里屋关起门来抽,实际上却留了下来,还在刘二面前做出烟瘾发作的样子。由于他以前抽过白粉,因此每次都装得十分逼真,刘二毫无察觉。至于刚才,田生平是故意当着黄诚的面求刘二给烟,演了一出毒瘾发作的苦肉戏,想用这种办法唤起黄诚的良知,让黄诚彻底认清刘二的丑恶嘴脸,迷途知返……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黄诚像做了一场噩梦才刚刚醒悟,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只见他抬起头,深情地望着田生平和田春芳父女俩,说:“谢谢你们又一次救了我,走,咱们一起把刘二送到派出所去,这提包里的白粉就是他的罪证,我也要去自首。”
黄诚说这话的时候,田生平和田春芳的眼睛都湿润了,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范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