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郊有个农民,叫王达理,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他一生胆小怕事,又爱当和事佬,在小地方出了名,人们都管他叫“王老好”,真名字反倒被人忘掉了。
这天,王老好来县城买东西,走着走着,就小肚子打鼓了。他发现有两个打扮流里流气、戴墨镜的人老是跟着自己,他走快一点,那两人也快点,他走慢点,那两人也慢下来。王老好连穿了几条街,那两个人还是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王老好心里很是纳闷:莫非是仇人找自己算账?可是他王老好拨着指头算,也算不出自己和谁结过仇。那么,这两个人是冲着钱来的?想到这里,王老好吓得打了一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内衣口袋里的两百多元钱。那可是他特地带来给闺女买嫁妆的哩!
王老好边想边走,猛一抬头,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他慌不择路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垃圾巷。这条垃圾巷三面都是高墙,墙根倒着一堆堆垃圾,他回头一看,那两个人已经慢慢地逼了过来。
王老好一步步地后退,后背终于贴着墙了,那两个人还是一声不吭地逼过来。王老好已经打定了主意,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钱交给他们,然后马上去公安局报案。他抖抖索索地摸出那两百多元钱,递了过去:“我只有这点钱,真的,再也没有了。”“王老好,你真会开玩笑,啊?嘿嘿嘿——”两个家伙狞笑着,“嘡”的一声,两把弹簧刀弹了出来,抵在了他的腰上。
他们居然知道自己叫王老好?看来真的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王老好的两条腿不住地筛糠,要不是靠着墙壁,他早就瘫软了。他忽然明白过来,连忙把手表抹下来,连同钱一起再递过去:“我……实在没钱了……”
“别啰唆,不是要你的钱!”两个家伙粗暴地打断了他,“乖乖地跟我们走,有你的好处。”王老好没有办法,只好揣起钱和表,哭丧着脸,被两个家伙劫持着穿过几条冷清的小巷,来到了一家比较偏僻的餐馆里。
走进雅座,王老好看见里面只有一张已经摆上了餐具的圆桌,上首坐着的人满脸横肉,好像是头目。看见他们三人进来了,那个头目模样的人挥手示坐。王老好战战兢兢地把半边屁股搁在了板凳上,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个头目弹了一支烟给王老好,又用气体打火机给他点上,接着,“叭”地捻了一个响指,跑堂的马上便端来了各种酒菜。
王老好半边屁股挨着板凳,机械地吸着烟,搞不清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时,只见那个头目站起来,双手抱拳,声如狼嗥:“哥子,你救了我们的兄弟,我——敬你一杯!”
“救了……你们的兄弟?”王老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两个劫持者纵声大笑,其中一个摘下了墨镜,声音像公鸭叫:“怎么,不认识我?”
“喔,是你!”看到对方眼眶上的大疤痕,王老好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月前,王老好坐客车进城。车子走了不多久,忽然有个妇女惊叫起来:“哎呀,我的钱包不见了,谁偷了我的钱包!就是他,就是他,刚才他一直在我身边。”
王老好仔细一看,一个眼眶上有一条醒目的疤痕青年正慌慌张张地朝外挤,但是马上就被身边的几个年轻农民扭住了。伤疤青年先还拼命挣扎,后来见挣不脱,就耷拉着头不动了。那个妇女挤过来,从他的裤兜里搜出了自己的钱包,乘客们愤怒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打死这狗日的!”乘客们马上就拥过来,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了伤疤青年的身上。不一会儿,伤疤青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子和嘴角都淌出血来,衬衫也被扯破了几个大口,呻吟不止。
王老好看不下去了,便壮着胆子挤上前去求情:“算了,算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这些三只手就是可恶,就是该打。走,送这小子到公安局去!”一个农民小伙子恨恨地说,又狠狠地踢了一脚。
“算了,算了,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嘛!已经打成这样了,算了,算了!”
车上的乘客大都认识王老好,其中一个乘客就说:“王老好,你不要又在那儿充好人!一个扒手你都要为他辩护,他是你的亲戚还是咋的?”
这王老好平生胆小怕事,一怕,就吓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听见别人说扒手是他的亲戚,怕自己被牵涉进去,说不清楚,就红着脸退到了一旁。
车上的人都知道王老好很老实,见他红着脸不说一句话就走开了,以为这个扒手真的就是他的亲戚,心就软了下来。刚好这时候客车到了一个小站,那扒手趁机溜走了,临下车还回头望了王老好一眼,那道醒目的伤疤一晃,吓得王老好心里“咯噔”一下,几天都没睡好觉。
一个月过去了,王老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但是想不到今天又在这儿碰到了这个扒手。看来今天没有危险,王老好这才稍微镇定了一些,把屁股都挪上了板凳。他用衣袖揩揩头上的冷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哎呀,你们这样做,吓死我了!”
那个伤疤青年怪笑了一声,说:“我们只有这样做,才能把你请到这儿来呀!”
“没事的话,我想走了。”王老好说罢站起身来,他可不想和这些扒手有什么瓜葛。
那三个家伙交换了一下眼色,为首的脸色一沉,鼻子一哼,“啪”地一拍桌子,震得筷子“咣当”落在地上,冷冷地说:“怎么,想走?瞧不起哥儿们?”
“不……不……”王老好瘫坐在板凳上,又说不出话来了。
“那好!你没有让我的兄弟进公安局,够哥儿们!今天,哥儿们有了三百元的财喜,就请赏脸。”说完,端起一杯酒,“干!”
王老好没办法,只好苦笑着强打起精神相陪。
一个小时后,那三个家伙终于酒足饭饱了。满脸横肉的头目打着饱嗝,含混不清地说:“够哥儿们……呃……有事……找我……呃……店老板……自己人……呃……”王老好赔着笑脸,胡乱地答应着,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酒店,刚转过墙角,便撒腿飞奔起来。
跑了十几分钟,估计离酒店已经很远了,王老好这才放慢速度,心神不定地沿着大街溜达。回忆着这离奇的遭遇,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走到县医院门前,王老好看见前面围着一大圈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人群中间的空地上坐着一个老农民,面前有一只茶盅,里面有一些小面额的钱。那个老农民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围观的人群诉说自己的不幸。原来,他是来县医院看病的,谁知下了客车才发觉那看病的三百元钱被窃了,现在既看不了病,又回不了家,只好在这儿讨一点路费。围观的人们听了,义愤填膺,痛骂扒手。这时,有人便往茶盅里放钱,老农民不住地说着感激的话。
王老好在一旁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不好受。忽然,他想起一个小时前那个满脸横肉的头目说的话,马上便明白了:那三百元钱的财喜正是这个老农民治病的钱啊!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他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居然和扒手们一起吃喝,而吃喝的钱,又恰巧是和自己一样的农民的血汗钱!
王老好上前一步,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下,掏出身上的两百多元钱,递给老农民,说了声:“老哥,快去治病吧……”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老农民望着这一大叠汗渍渍的钱,连忙推辞,慌张地说:“不,不……”
“拿着吧,老哥,我……我……”王老好半是惭愧半是激动,硬把钱塞到了他的衣兜里。老农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连声说:“好人哪!好人哪!你留个地址吧,我回去一定还你……”
“好人哪”这三个字深深地刺激了王老好,他的脸“腾”地红了,痛苦地摇了摇头,把手从老农民那满是老茧的手掌中抽出来,低头挤出了人群。
王老好沿着大街往前走,他的耳朵里一会儿传来老农民的哭诉声,一会儿传来三个扒手的怪笑声,一会儿传来围观人群中发出的谴责声,一会儿又传来老农民“好人哪”的感激声……
王老好实在忍不住了,他毅然转身向公安局大踏步走去……
(徐吉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