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对我说,在新疆一带有个于阗国,此国笃信佛教。国王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太宗一样,对西天的佛祖充满景仰。于是,就派一位高僧去取经。那高僧不仅是位僧侣,还是国王的堂弟,算是王室成员。他带着一干弟子一路西行,历时整整五年才完成任务。不但将经书取了回来,还带回释迦牟尼一块舍利子。那国王大喜,就用纯金打造了一个金瓶,将舍利子安放在里面,然后供国人膜拜。谁知不久之后,邻国渐渐强大,前来攻打于阗国。国王虽然全力迎敌,最终还是力不能支。眼看国家就要灭亡,国王便派遣那位高僧到中原求援。为了表示诚意,国王命人将一块上等的美玉雕成一只玉匣,再用纯粹的白银铸成一口银棺,将那个安放舍利子的金瓶放入银棺之内,再盛入玉匣之中,然后命人抬着,作为晋献的礼物来到中原。当时,正是大宋朝代,当政的皇帝是宋徽宗。该皇帝见于阗国国王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十分高兴,便厚礼接待了那位高僧。只是,大宋皇帝并没有派人去救于阗国,因为他的边关也起了战事,一个叫大辽的国家正在攻打他,他已自顾不及。不久,那于阗国就给邻国打败了、灭亡了,那高僧也就无法返回祖国。也许是收了人家厚礼觉得过意不去,大宋皇帝不但非常礼遇那位高僧,还批准他带着舍利子到全国各地巡游,让佛门弟子进行膜拜。于是,那高僧就开始了全国各地的游历生涯。数年之后,他来到充州地面,突然身染重疾,气息奄奄,离圆寂已是不远。恰在此时,大宋皇帝要来泰山封禅,正好路过充州,那高僧就拖着病体去求宋帝。于是,在宋帝的许诺之下,在充州建起了一座高塔,将那佛祖舍利子葬在了高塔之下。
尽管我估计崔之峰的故事可能是杜撰,还是听得十分认真和惊奇,不由开口说,崔兄,这故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脸上露出神秘之色,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考证”两个字应付了我。
我知道这个故事不怎么靠谱,但我并没有扫他的兴,只是叹口气说,人家不相信你,你总不能自己去把那地宫挖开吧?
他显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垂下了脑袋。
那天,离开了小餐馆,我就同他告别,赴省城打工去了。两年之后,我加入盗墓团伙,开始了盗墓生涯,直到被判刑。这期间,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把崔之峰讲的这个故事忘掉了。现在,他又提起此事,尽管对我来说已不新鲜,但是,我的反应还是与当年有了质的不同。非但不同,在锁了一下眉之后,我的眼睛还一下子亮了。多年的盗墓生涯让我知道,古塔之下,一定是有地宫的,地宫之内,一定是藏有珍宝的。崔之峰的考证应该没有错。我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猛地抓住他的手道,崔兄,你找我,是不是想和我挖那古塔下的地宫?
他将眼睛盯向我,使劲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热血沸腾了一般道,崔兄,我豁出去了,就和你干一次!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地答应,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又摇了摇。他觉着如此表示还不够,展开双臂,又同我来了个热烈的拥抱。
5
在崔之峰家住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我们就起了床,跑到街上吃了些豆汁油条,然后坐上了一辆破得有些不成体统的公共汽车。
我们要去见见李乐桥。
之所以要去见李乐桥,是因为我们的盗宝行动是一项大工程,要完成这一工程,必须要有一位投资者。
李乐桥在读完鲁院为期四个月的培训班之后,就不再写作诗歌了,但是,他并没有返回充州老家,而是留在了北京,同一位来自广东的诗人合作,成立了一家文化公司,开始了在北京的打拼。他所从事的行当,就是编辑出版书籍。具体的流程是,从出版社购来书号,然后向全国各地的作者广发信息、征收稿件,等凑够一本书的稿件之后,就编印出来,再将书卖给作者,或者收取版面费。显然,想当作家的人不少,在写了作品没有地方发表的情况下,还真有人愿意自掏腰包,如此一来,竟然让他们挣了不少钱。只是不久之后,他就同那位合作者闹翻。两人分手之后,李乐桥仍然留在北京,并且另立门户自己当起了老板。他不再向那些文学爱好者们征集稿件了,他调整经营策略,将目光瞄向那些离退休老干部。那些离退休老干部都有很高的工资,衣食无忧,退居二线之后,闲着无聊,也十分落寞,就写个打油诗、回忆录,画个画,练些书法什么的聊以自慰。这些作品的水平自然不高,更无地方发表,因此,当老人们在接到他的征稿启事后,无疑如获至宝,便纷纷地将钱与稿子寄了过来。几年过去,李乐桥竟然闹大了,不仅在北京有了房和车,连北京户口也拿到了。
成了北京人的李乐桥,倒是没有忘记家中的父母,每逢过年,他都要回故乡来过,一是陪陪年迈的父母,二是向乡亲们炫耀一下他的成功。每次回故乡,他都从充州城路过,都要找到崔之峰,同他见个面、喝个酒。今年过年,李乐桥不但回来了,还领回个年轻的北京女人。
崔之峰要盗挖古塔下的地宫,我提出来需要一个投资人,他就想到了李乐桥。自从十年前我们三个诗人散伙之后,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也就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李乐桥的家住在充州下面的镇子上,叫鲁镇,与鲁迅小说中提到的那个镇子同名。不过,那个鲁镇是江南水乡,这个鲁镇却只是平原地里的一个普通镇子,黄尘满天,灰秃秃的,脏兮兮的。我们此次去鲁镇,倒是没有尘土在天上飞扬,因为昨天夜里下的那场雪,白皑皑的将地都捂住了。翌日一早又起了风,那路上的雪化了不少,便结了一层薄溜溜的冰。车走在上面,极是小心,因此就行进得很是缓慢。一个半小时后,才在那镇上下了车。
李乐桥的家我们是来过的,当年起诗社的时候,我们也不单是到崔之峰那里聚会,偶尔的,也到我家赵家河子,或者李乐桥的家鲁镇来。虽然十多年没有来过了,镇子也大变了模样,我们还是根据当年的粗浅记忆,曲曲折折地在街上寻了一阵子,找到了李乐桥的家。
李乐桥的家原来住的是一所破草屋,李乐桥在北京发迹后,出了些银子,将房子翻修了,墙筑得很高,挂上了新鲜的红瓦,早年破破的柴笆门,现在起成一座小门楼,安上了一张黑漆漆的大铁门,两个门环是铜的,像怪物睁开的大大的眼睛。我和崔之峰上前,抓了那门环,咣咣地将门拍响了。半天之后,才有人来开门。开门者,穿件羽绒服,戴顶棒球帽,小眼睛鼠似地眨了眨,正是李乐桥。
李乐桥回家过年,路经充州时,是同崔之峰见过面的,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目光落向我之后,却怎么也认不出来了。其实,如果不是他那条残腿,还有那双小小的喜欢乱转的眼睛,我也认不出他来了。他就打量着我,对崔之峰说,崔兄,这位是谁?
崔之峰没有告诉他,道,不认得了?
李乐桥道,有些眼熟,但不认得了。
崔之峰说,再细看看?
李乐桥就又细看,小眼一转一转,还是摇起了头。
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李兄,你发达了,不认得弟兄们了!
他鼓着眼睛还是没有认出我,崔之峰忍不住了说,这是兔丝子啊!
崔之峰一说我的笔名,李乐桥才算把我认了出来,上前一步将我的手握住说,原来是赵兄,咱们有十年不见啦。
我说,人生如梦,十年虽短,却是物是人非啦!
三个旧日的诗友寒暄着,便被李乐桥让到了屋内。一进屋门,我就见到他从北京领回来的女诗人,果然是年轻漂亮,还有一股喷鼻子的香味儿,正守着一只电暖器,抱着一台手提电脑在那里玩游戏。李乐桥向她介绍我,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胡乱点了点头,就抱起电脑进里间去了。
她的冷淡太明显,我有些尴尬,李乐桥望在眼里,有些无奈地说,赵兄别见外,人家是北京人,八零后,跟咱们不是同时代的人呢!
我就借坡下驴说,没什么,没什么。
崔之峰却将眉头皱起来,说,不是同时代人,你就把她当老婆了?
李乐桥道,崔兄,你是老古董了,现在,像我这样的成功人士,哪个不弄个小妞?你说是不是?他转眼望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事实是,我虽然是个盗墓贼,但在外面混迹了十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我们的老大,那个因盗墓判了无期的,有六个情人,单是同他登记结婚的老婆就有三个。
三人说着,就在沙发上落了座。落了座之后,还是寒暄。慢慢地,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李乐桥便邀了我们出来,进了镇街上的一家小餐馆。这个餐馆我们也曾来吃过,主打菜是狗肉。我们三人除了爱吃烧鸡和酱兔头外,也极爱吃狗肉。特别是在冷风嗖嗖的冬日里,把热热的狗肉大块来吃,极是一种享受。三人在餐馆内寻一个小房间坐定,老板娘就扭动着一副硕大无朋的屁股进来,将一盆热腾腾的狗肉端上了桌。大家伸出鼻子先是叫了一声香,又咂了一下嘴,便开启了一瓶酒,抄起筷子吃起来。两杯酒下肚,崔之峰看看门外无人,就把声音压低,将事情对李乐桥说了出来。
李乐桥听罢,半晌无语,只是将眼睛望了崔之峰又来望我,说,那塔下真有宝贝?
崔之峰道,绝对有!
李乐桥还是不相信地说,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崔之峰说,当然。接着就向他讲了那故事。
那李乐桥听罢,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崔兄,赵兄,你们太天真了吧?那古塔早就勘探过,别说宝贝,连地宫也没有!
崔之峰显然急了,说,李兄,你得相信我!
李乐桥道,我怎么能相信你?我辛苦挣来的钱,可不想打水漂,除非你有可以信赖的证据,或者有什么抵押,我才投资。
崔之峰望着李乐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就拿求援的目光来望我。我却躲开了他的目光,因为塔下有无地宫,地宫之内有无宝贝,我也存疑。我之所以答应他,要同他一起干这件事情,完全是对我当年盗墓生活的一种留恋,那种神秘和刺激,让我愿意铤而走险,哪怕最后两手空空。
见我回避,崔之峰越发着急,站起身来,在房间里乱走,忽然冷不丁站下,将眼盯向李乐桥道,如果有人抵押,你就出资?
李乐桥说,我是不做亏本生意的。
崔之峰锁着眉头想了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只有将那套老宅子押给你了!
我和李乐桥都怔在了那里。
6
有了投资人,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我就是主角了。
在鲁镇的小餐馆里吃过酒之后,我和崔之峰就别了李乐桥,乘上了返回充州城的公共汽车。车在停停走走地行驶了一个来小时后,便进了充州城区。虽然那雪早就停了,也都融化得差不多,但天还是阴晦着,看不到太阳走到何方位置,只有冷冷的风在轻轻地刮。街上的人都冻得瑟缩着,一个个走得匆忙。车似乎还没有进充州城,我和崔之峰就都看到了那座古塔,高高的塔顶矗立在灰蒙蒙的天上,若有若无。我们望着,不由交流了一下别样的目光。我们知道,从今天开始,这座古塔就与我们的生活有了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们将挖开一条地下通道,进入塔下的地宫,掠走埋藏在那里近千年的惊世奇宝。
车渐渐地接近了那古塔,还没有到达车站,崔之峰就轻轻捅了一下我道,赵兄,咱们下车?
我说,可以。
正好车内也有人嚷着下车,我们就候到车停下,从车门走了下来。
完全是心照不宣,下车之后,两人便拐上一条不太繁闹的大街,举了步子,向那古塔走去。
事实上,这座充州城里的标志性建筑物,此之前我们不知来过多少次了,特别是我们三个诗友起社的时候,是经常到这里来走走的。那古塔因为是国家级文物,早就保护起来,由政府拨款,建了围墙,设了保安,在塔的一旁,还建起一栋博物馆,市里的文物管理所也在这儿办公。除此之外,这里还建起一个中心公园,有假山与亭台、有小桥及流水,还植了些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傍晚,来这里散散步,听着古塔上的风铃朗朗作响,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享受。我们三个诗友到古塔来,除了领略这儿的风景外,还有一种思古的情怀在里面。我们以古塔为题,都创作过许多诗歌。我在《诗刊》发表的那一组诗中,就有一首是写古塔的。
已经十多年没来古塔下走走了,这里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连附属的那些建筑物,以及四周的树木也一如从前,没有多大的变化。我和崔之峰进了院门,绕过博物馆,顺着一条铺着青砖的小径,就来到那古塔下。因是天气不好,又到了年关,这里没有一个人,背阴之处,似乎那场薄雪都还没有化掉,还是白白地铺排在那里,遮住了地上的枯草和几块残碑。树上落了些乌鸦,遗了些不怎么雅观的粪便在雪上,黑黑的,看见我们来了,很不欢迎地发出呱呱的叫。我和崔之峰将双手插入裤袋内,站定在塔下,将脑袋抬起来,只是朝着那塔顶望。望了许久之后,他小声地说,赵兄,有把握吗?
我说,当然!
他说,这里可是看守得很严。
我说,崔兄,你别忘了,我可是正宗的盗墓贼,在这条道上混了多年了!
他便高兴地说道,如此,是再好不过了!又表态道,从今天开始,我一切听你的!
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说着,真得似个首领,将脑袋一摆,带着他离了古塔,取原路出了院门。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街上行走的都是归家的人,匆匆促促,但我们并没有急于回家,我们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一条小街,来到了那古塔的后面。古塔的后面,原来有几所民宅的,不知什么时候拆迁了,建了一个杂货市场,于是就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还有许多人在这里购置着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