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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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古塔下面的地宫(4)

崔之峰不解地说,赵兄,来这里干啥?

我说,找个下手点。

我如此一说,他就明白了,不再吭声,只是尾在我后面走。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凑过来,开腔道,赵兄,此处人这么多,点放在这里不合适吧?

我道,崔兄,难道你不知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他喜欢历史,自然知道,终于闭紧了嘴巴,不再言声。

沿着那市场街,我们在人群中挤来拥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在一口出租屋前站住了。我们的前面,正好直对着那古塔,古塔与我们之间,目光所及,一律都是平房,并没有更高的建筑物挡阻。再目测一下,从此处到那塔,约有五百多米,在这样的距离之间开挖盗洞,虽然略远了些,但还是能够接受的。见我立住不走,崔之峰也立住了,同样拿着眼向那古塔望,小声对我说,赵兄,咱们的点就定在这?

我点头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他说,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要租下一所房子了?

我点头说,没错!

简直就是老天要有意成全我们,两人正这么说着时,搭眼一看,旁边正好有个出租屋要对外出租,门口贴出的招租告示还是新的。那是一个卖服装的出租屋,里面的服装正在大甩卖,我冲崔之峰一摆脑袋就走了进去。房主是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脸上涂着很厚的脂粉,正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掏挖着鼻孔,见我们进来,以为我们是来购买服装的,脸上立时堆了笑,道,清仓处理,亏本甩卖,两位先生看看有中意的吗?

我们并没有走向那些服装架,我仍将手插在裤袋之内道,这房要转租?

女人说,是。

一年多少钱?崔之峰道。

女人打量我们道,你们想租?

我说,对。

一年一万五。女人说。

这个数目也是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是为了节约些成本,我还是砍起了价,道,能不能再少一点?

女人说,你们如果真得要租,就让你们五百。

我知道再作努力,恐怕也砍不下多少价来了,就示意崔之峰付了些定金,离去。

7

农历癸巳年正月十六日,我们同出租屋的女主人正式签订了为期一年的租房合同,接过了房门的钥匙,然后正式以经商者的身份,开始了通往那座古塔地洞的盗挖。

在此之前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暂寓在崔之峰家,盗墓用的所有工具,比如罗盘、短锹、短铲、头灯、绳索等,都全部备好,并以开一家小书店做幌子,正儿八经地办理了营业执照。接着就是内装修。名义上是内装修,其实,我们做的主要工作是挖竖井。因为出租屋的地面是水泥地面,相当坚硬,在上面挖竖井,必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如果你对外人声称是搞装修,人家也就不会起疑了。我和崔之峰轮换作业,叮叮当当地干了好几天,才将两米半深的竖井挖好。竖井挖好之后,购置了些地板砖,对出租屋的地面进行铺设伪装,又装模作样地燃放了一挂鞭炮,小书店便正式开业了。

杂货市场里经营的多是农副产品,还有一些服装、烟酒糖茶等杂品,猛不丁开了一家小书店,让好多人感到新奇。想,这年头,还有谁读书?还有谁买书?还不是个赔?甚至有人干脆跑到书店来,劝我们趁早关门。我们的回答当然是一律的摇头。事实上,开张之后的十多天里,几乎一本书都没有卖出去,甚至连进来浏览的顾客都不多。偶尔有人在门外探探头,见是一架一架的书籍,就将脑袋一缩,离去。我们当然并不着急。我们的任务是更快地将盗洞挖到那古塔下,进入那个尘封了近千年的地宫,见证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玉匣、银棺、金瓶、舍利子!多么诱人的宝贝啊!挖竖井是在白天进行的,因为我们可以打着装修的旗号。进入竖井开挖盗洞的时候,就得在晚上进行了。绝对不能让外人听到任何响动,是盗墓时必须做到的。多年的盗墓经验也让我懂得如何盗挖,第一,洞的方向必须准确无误,稍有偏差都会劳而无功。而洞的大小,也十分有讲究,高不能超过一米,宽不能超过五十公分,只要能容一个人爬动就成。因为通向古塔的距离有五百多米,是个不小的工程,洞挖得越大,动用的土石方就越多,用工量也就越大。

挖盗洞还不能急于求成,不能挖得太快,因为挖出来的土如何处理,是相当重要的问题。当日挖下的土,必须当日处理干净,才能保证第二日顺利作业。一般是将挖出来的土盛在一只蛇皮编织袋子里,再将袋子放进一些纸箱内,伪装好,然后放入一辆三轮车,在大清早运出城外。用三轮车向外运土,还不能在晚上,因为在晚上向城外运送东西,更容易暴露。警察在巡逻时,会引起怀疑。白天也不行,白天你到郊外倒土,发现你的眼睛会更多,同样会引起怀疑。最好的时间是凌晨。这个时间,有人进城出售农产品,有人出城倒垃圾,完全可以混水摸鱼。除此之外,竖井的井口必须伪装好,书店虽然冷清,但也常常有人进出,税务、工商、质监、卫生、安全等部门的人员,都会随时光顾。

盗洞是我同崔之峰轮流挖掘的,一般是你白天在书店当值,我则休息,晚上进洞作业。一周之后,两人再来个轮换,类似工厂里的工人三班倒。

李乐桥是投资人,当然算是我们的同伙,但他没有亲自来参与挖洞。他在年初三就带着那位女诗人回北京去了,后来的联系,都是通过一种叫手机的通讯工具进行的。公元2003年,手机基本已经普及,连大街上收破烂的都有了,只有我与崔之峰还没有。为此,李乐桥在挖苦了我们一番后,多拿出了一笔钱,为我和崔之峰各买了一部。但是,有了手机的我们,却没有几个人可以联系,唯一联系的对象,就是远在北京的李乐桥。而且每次联络,还都是他主动打给我们的。内容也没有其他,一律是盗洞的进展情况。

盗洞的进展非常顺利。因为这里属平原地带,地质构造全部是土,非常好挖,每天都能向前推进若干距离,如果不是土方处理有难度,还会更快些。这么着,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月底的一天,我粗略对盗洞进行了一次丈量,竟然挖了有近百米。我计算了一下,如果照此速度挖下去,如果一切顺利,有五个月或者半年,就大功告成。

工程进度达到了预期,我和崔之峰都非常高兴,特地将书店门一关,找了家小餐馆,将一瓶老白干喝得底儿朝了天。

也许是酒喝得多了些,从餐馆出来,两人没有回出租屋,而是绕了一个弯,进了那个古塔公园,又站在了古塔下。

古塔还是一如从前,高高地在那里矗立着,看上去水波不兴、风平浪静。我们将双手插入裤袋内,挺着肚子、仰着脑袋,向着塔顶张望。一面望,一面就想我们暗中所做的勾当,心中便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我看了崔之峰一眼,崔之峰看了我一眼,我们交流着别样的目光,都忍不住在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围着古塔转了半天,正准备离开时,过来两个看守古塔的保安。两个家伙都穿着制服,抄着警棍,还各牵着一匹大狼狗。他们看到我们在塔下流连不走,很有些鬼祟的味道,便用狐疑的目光盯我们,向我们走了过来。其中一位一脸粉刺疙瘩的保安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望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依旧将手插在裤袋内,仰头望那塔。

两个保安有些恼火,提高了声音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不由也有些恼火,道,你们管我们是干什么的干什么?

两个保安说,这里可是文物保护重地!

我们开腔道,怎么,你觉得我们是盗墓贼?要来盗墓的?

两个保安倒被我们将住了,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和崔之峰则一齐哈哈大笑着离去。

8

时日过得飞也似的快,转眼,我出狱竟然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刚回家时还是旧历的年底,如今已是春天了,阳光不仅暖热起来,还灿灿的极是明艳,万物都现出一派勃勃的生机与葱茏,人如同从树洞里走出来的熊罴,都抖擞出许多活力与精神。

通往古塔地宫的盗洞也挖了三个多月的时间,虽然越往里挖进度越是缓慢,但在粗略地估量了一下之后,工程还是已经过半了。再有三个来月的时间,就会胜利地达到地宫了。那绝世的珍宝,也将在我们的见证之下面世。一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我与崔之峰越是振奋,越是有了精神,干得也越是起劲。

便是这时候,一种叫非典的疫情发生了。

事实上,这种叫非典的传染性疾病,早在年前就闹了起来,还死了许多人。不过,当时,疫事只是发生在南方。可是,自从进入翌年春天之后,却猛丁里大面积地传播开来,渐次便蔓延到了全国。而首善之区的北京,也开始有这种病毒传播,有人甚至丢掉了性命。跑到北京发财的李乐桥便呆不住了,带着那位女诗人,仓皇地回到充州。

回到充州,他没有回鲁镇的家,就在充州城里的宾馆中住了下来。非典闹得凶猛,当地政府早行动起来,实行了严密的监控。凡是从疫区来的人,都要进行隔离、观察。李乐桥的归来,不知怎么就让政府知道了,不容分说,将他隔离了起来,限制了他的出行。因为他在隔离前,曾经进过我们的出租屋,我与崔之峰也就成了观察对象。有这么一天,就来了三位卫生防疫人员,戴着防毒面具、背着喷雾器,为我们的房屋进行消毒。

那日合当要出现险情,带着防疫人员来消毒的,竟然是一位警察。那警察是个刑警,当年我盗墓事发,逃回了充州老家,他作为当地公安机关,配合外地警察参加了追捕我的行动。当时,我正藏匿在一个亲戚家,就是他事先扮作一个收死鸡的贩子进行暗访,在发现我的踪迹之后,于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我拿获的。此警察个子不高,黑乎乎的,鼻子上有一个麻坑。时间虽然过了好几年,我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认出他,我有些慌,试图别过身子不让他认出我。我的动作却有点欲盖弥彰,他不但将目光盯向了我,还迅速地把我给认了出来。他认出我之后,那目光就变得犀利又冰冷。他用犀利又冰冷的目光盯着我,冷冷地开了腔,赵发庆,你还认得我吧?

我立刻镇定住自己,装作困惑地摇了摇头。

他却冷笑了起来道,你可真健忘啊?不记得那个收死鸡的贩子了?

收死鸡的贩子?我还是装出困惑的样子道。

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猛地收住笑,正了色道,赵发庆,你当年盗墓的事,我可一清二楚,你劳改释放,我也一清二楚。我警告你,你现在出来了,可不能再二进宫了。

我忙垂下脑袋,老实地说,嗯。

崔之峰在一旁望着这情形,也意识到了危险,忙给我帮腔说,警察同志你瞧,我和他这不是开了个小书店,从头开始,重新做人呢!

那警察望望崔之峰,又望望我,再望望书架上的书,还是将眉头锁了,透出不相信的神色。直到那三个防疫人员将出租屋消了毒,他才跟着离去。临出门时,又狠狠盯了我一眼。那一刻,我真恨死这个穿警服的家伙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身上都让汗水打湿了。

非典闹得似乎越来越紧张,有更多的感染者被送进医院,死人的数目也在不断攀升,各种谣言如乌鸦的翅膀满天乱飞。这时候,李乐桥的隔离倒是得到了解除。只是随着李乐桥自由的恢复,有新的消息传来,说充州城也发现了非典病例,市医院已经收治了三人。消息不胫而走,小城现出一派从来没有过的恐慌。过去的杂货市场一派繁闹,现在却猛丁清冷了许多,有的店铺干脆关门了。

市场变得清静,反而影响了盗洞的进展。过去我们可以乱中浑水摸鱼,现在却没有了条件。除此之外,朝外运土也因非典受到制约。因为各个路口都设了卡,虽然只对进城人员测量体温,但你天天开着三轮车朝外跑,难免让人家起疑。更让我们紧张的是,那个黑脸警察自从认出我之后,就经常地到这条街上走一走,到了小书店门前,总要拿怪怪的目光朝里看一看。有一天,他没有看到我,竟然抬腿走进来,挺着鼓起来的啤酒肚问崔之峰道,赵发庆呢?

崔之峰只好对他说,购书去了。

那警察却追问不舍地说,到哪里购书去了?

省城。崔之峰回答。

那警察便对崔之峰说,你和他什么关系,怎么合伙开了家书店呢?

崔之峰说,我们曾是文友,当年一起写过诗的。

那警察听罢,不相信地拿眼来盯崔之峰。崔之峰就把当年发表我诗作的那期《诗刊》找出来,让那警察过目。那警察虽然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名字,还是露出怀疑的神色对崔之峰道,一个诗人,怎么堕落成盗墓贼?你同他合伙,可得小心着点。

崔之峰为了应付他,忙连连点头。

那天夜里是我当值挖洞,那警察盘问崔之峰的时候,我正在睡觉。

尽管经历了几次风险,尽管速度缓慢了不少,盗洞还是一天天地逼近了古塔。一日,我又粗略估算了一下,已经距古塔还有不足二百米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再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要大功告成了。

此时,非典依旧闹得凶猛,不过,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充州城里并没有人感染。随着谣言的揭穿,街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杂货市场又现出往时的繁闹。盗洞的挖掘自然也加快了进度。

便是这时候,又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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