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州城三十里外的一段古河道上,有村民在挖地基时,挖出了一把古剑。这把古剑可不是一把平常的古剑,它有十几米长,六十多公分宽,重达三千余公斤,是剑中的巨无霸。古剑一出土,市里的考古人员就从铭文中得出结论,原来是杜甫的父亲杜闲在这里任职时铸造的。当时,这里有一条河叫泗水河,河水经常泛滥,为害当地的百姓。那杜闲知府为了造福一方百姓,筹资修筑了一道大堤。大堤筑成之后,特地铸了这把剑,用来镇守河堤。又考证,此剑不但铸于历史久远的唐代,还是目前世界上最长、最大、最重的古剑。因此,消息传出,一时轰动,各种媒体蜂拥而至,连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都进行了报道。
只是古剑出土,如何进行保存与保护成了问题。总不能就这么丢在河堤上,任凭风吹雨打吧?惟一的办法,便是放在博物馆内。充州城是有博物馆的,就在那古塔旁边,里面也收藏了不少文物。只是此馆建于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只不过是几间宽大些的平房,根本容纳不下。于是,建一个更大的博物馆,成了充州文物管理部门工作的重中之重。恰在此时,古剑面世的消息让一位台湾富豪知道了。此富豪姓杜,自称是杜甫的后人,他亲自跑到充州来观看古剑,并当即拍板要出资兴建博物馆。充州城里的官员一听,安有拒绝之理?事情过了不到半个月,新博物馆就破土动工了。因为那古塔的缘故,新博物馆没有挪换地址,还是建在那古塔之下。
破土动工的那一天,还搞了个隆重的奠基仪式,放了一串热烈的鞭炮。
那天,我正在睡觉,正是博物馆动工的鞭炮将我惊醒的。我起了床,问崔之峰道,崔兄,什么人在放鞭炮?
崔之峰在埋头看一本书,有些茫然说,不知道。
我便从出租屋里跑出来,举了眼朝鞭炮炸响的方位看。这一看不打紧,登时就傻了眼,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崔之峰手里拿着书跟出来,见我这般模样,吃惊说,怎么了,赵兄?
我脱口叫道,完了!全完了!
崔之峰奇怪地瞪大了眼,道,赵兄,什么完了?
我叹息一声说,这里一建博物馆,咱们的洞就挖不成了!
为啥?他还是不解。
我说,要建博物馆,就要挖地基,咱们的盗洞就从这地基下面过,而且是进入地宫的唯一通路。如此一来,咱们的盗洞还怎么挖下去?
他显然明白了我的话,立时惊住,怔怔地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盗宝行动就这么功亏一篑地划上了句号。
想起四五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想起那埋在地宫之内的宝藏从此与我们无缘,两人的沮丧情绪差不多到了极致。特别是崔之峰,他不仅仅是沮丧,简直就是绝望与痛不欲生。我清楚,他不顾触犯刑律而盗宝,并不是为了发财,完全是要和官方的那些所谓的专家学者们叫板的,他要让自己的发现,证明那些专家学者们的昏庸。因此,获得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更心有不甘。一连几天,他一个人站在出租房前,呆呆地望着好几辆挖掘机在那里开挖地基,眉头皱起个大疙瘩。
那时,李乐桥还没有回北京,他看到崔之峰痛苦的样子,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崔兄,没指望了,还是撤吧。
崔之峰却一动不动。
李乐桥又说,崔兄,别遗憾了,认了吧!我也不要你那几间破房子了,算我倒霉吧!
崔之峰仍然一动不动。过了半天,他才回过头,将目光望向我道,赵兄,难道真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我望着那挖掘机挖出的大坑,摇了摇头。
就不能再选个地方重新开始?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说。
我还是摇了摇头。
事实上,就要到手的珍宝以如此的结局收场,我也心有不甘,这几天,我悄悄地在那古塔的周围转了转,察看了一下地形,妄图选个新址卷土重来,可是,除了古塔的南面要建博物馆,已被地基封死之外,塔的西面不远处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盗洞是无法从河下经过的。而塔的北面虽然没有河流,但是,除了一条宽宽的大马路之外,就是市政府的办公大楼,根本找不到隐蔽的地方落脚。塔的东部则是广场与火车站,同样没有落脚点。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放弃。
见我摇头,崔之峰脸难看得如同死了亲娘老子。
博物馆的地基越挖越大,越挖越深,等透出水来时,我们终于死了心。这时候,我们不但放弃了盗宝计划,还必须从城处运土进城,将那盗洞进行填埋。因为我们放弃之后,出租房就得转让,新的房主如果发现了盗洞,我们的事情就会东窗事发。弄个盗墓未遂罪,也够我们喝一壶的。填埋盗洞,自然也得悄悄进行,一般是凌晨去运土,天一放亮就得停工。这么着,用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才将那盗洞的竖井部分填埋好。
这时候,那场非典也终于到了尾声,李乐桥又回到了北京。
随着李乐桥去北京的,除了他那个写诗的小老婆外,还有我赵发庆。
没有墓可盗挖,我也就没有了生活来源,李乐桥倒是记住了我们当年起诗社时的交情,邀我到他在北京的公司干事,走投无路的我自然欣然答应了。临离开充州城的时候,我们三人来到一家小餐馆,就着烧鸡与酱兔头,把酒喝得烂醉如泥。崔之峰平时是不太喝酒的,这次喝得最多,喝着喝着就叹息,叹着叹着竟有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劝说道,崔兄,你横竖一个人在家,不如也去北京,咱们三个人一起做事,多好?
崔之峰却摇起了头。
我还要再劝说,李乐桥道,赵兄,你就别劝了,之前我动员过他多次了。
我说,崔兄,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
崔之峰没有回答我,只是将目光望向餐馆门外。
餐馆门外是一条街,街的对面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物,越过那些建筑物,就看到了那座古塔。此时,那座古建筑正在苍穹里竖立着,塔尖上似乎还有白云缠绕着。他定定地望了许久,仍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酒吃得越发沉闷,直到大家分手。
分手之后,我跟着李东桥连夜去了北京。
10
李乐桥的文化公司说是在北京,其实距北京市中心相当遥远,已经到了通州地面,而且是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村里的农户家家都起着小楼,那些歪三斜四、五花八门,不怎么规范的小楼内,无一例外地住着来京的京漂。他们通常是天一亮动身,然后乘地铁去市里上班,晚上再乘地铁返回。李乐桥的公司同样在一幢农家小楼里,与别的京漂有所不同,员工们不用起早往市里赶,原地不动地在小楼里上班就可以了。因为来了非典,公司原来的员工都树倒猢狲散,只有他租的那套房子还在,里面的电脑、打字机、写字桌都还齐全。
回到北京,李乐桥自然还是照旧干原来的老本行。而我,则成了他的助手。
初来北京时,我还十分怀念与崔之峰一起挖盗洞的那段生活,也一直为盗宝计划半途而废遗憾着,因此,我也就经常想起崔之峰来,想他在我刚刚出狱回来时,冒着冷寒去我家找我的情景;想他对家乡历史的孜孜探究,以及他没有完成的盗宝夙愿。我就想,不知道现在他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家中干什么?每当望见那座古塔的时候,他会怎么想?有一次,我这么想着他的时候,不由就掏出手机来,给他拨去了电话,我想再一次动员他来北京,同我们一起打拼。但是,号码拨过去了,反馈过来的信息却告诉我,他已经停机。
我就知道,如果不回充州,就难以同他联系了。
渐渐地,时间就到了年底。到了年底,公司却忙了起来,一下子征集到三本书的书稿,李乐桥要求我在年前一定要编好下厂。如此一来,我就没有时间回家过年了,再加之那儿已经没有了父母,老婆离婚之后带着孩子远嫁他乡,不知去向,既然回家没有什么亲人可投奔,我也就安心地留在了北京。
李乐桥这个孝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又回家过年去了,直到过了元霄节才回来。回来之后,我才从他那里知道了崔之峰的消息。李乐桥告诉我,崔之峰还是从前的老样子,自从盗宝计划放弃后,他就把家里的租房户全部辞掉了,自己在临街的房子里开办了一个小书亭,专门对外售书与租书。
我听罢之后就叫了起来,说,现在谁还看书啊?他靠这个,不饿干了牙啊?
李乐桥说,我也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听。
我叹口气说,这个崔之峰,真是让人不理解!
李乐桥则说,这个老夫子,就由他去吧!
之后的日子过得还是飞也似的快,一晃眼,我来北京竟有三年的时间了。三年中,我还是在李乐桥手下干老行当,最大的变化是,我和一位女人同居了。那是位来自东北的女人,三十多岁,离了婚,人十分漂亮,一对奶子特别翘,常常惹得我想入非非。她是个画家,与我们住在同一个出租楼上。编完书稿,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到她的画室里走一走,对她的画作进行一番评判。她对我的态度挺好,总是冲我笑笑的。三来两往,竟有了感情,我们就睡在一起了。
有了女人,我差不多把老家充州,甚至崔之峰都给忘了。我在繁闹的北京,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就在这时候,我却有了一次回充州的机会。
此次回充州,是因为我在一次出差广东时,将身分证给弄丢了,必须马上办理,否则将寸步难行。而我这个京漂,只有回户籍所在地办理才成。我就跟李乐桥打了声招呼,回充州来了。
那时候,从北京到充州还没有通高铁,但动车已经开通多年,大约有两个半小时就能到达。这样的速度,比从通州到北京市中心也慢不了多少。
一走出火车站,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座古塔。近千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高高地矗立着,显得很是忠于职守、孜孜不倦。望着古塔,我当然就想起了崔之峰,还有我们当年的盗宝行动。我就想,如果那博物馆不重建,那盗洞早就挖通了,地宫里的财宝也早让我们发现。那么,我的结局应该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也许我们见证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但也因此而触犯了法律,说不定现在,我还在牢中蹲着呢!尽管我一度活得泼烦,想来个二进宫,但是,那也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罢了。真让我再进监狱,也是极不情愿的。特别是现在,我在北京已经拥有了女人和事业,就更是另一回事了,不能不暗暗庆幸盗宝行动的半途而废了。
望着古塔想起了崔之峰,但我并没有急于去见他。我决定先到派出所办手续,之后再见他不迟。因此,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派出所。还好,身份证办理得很顺利,等我从派出所出来,天已近黄昏。我这才招手打了辆出租车,去见崔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