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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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彼岸(1)

李天逸

据说,人死后,会进入一片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伤痛,没有忧愁,万物沐浴明媚的阳光下,温暖肆意

但是,并不是谁都能到达那片彼岸

——题记

(一)

北方的春天,春寒料峭,雪后的晴空,高远清朗,似是一块巨大的琉璃明镜,初霁的雪,在广袤的平原上交织出一地银白……

好一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醇蹲坐在被冰雪冻结的田埂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无神。

他伸手捂着火机,在凌厉的寒风中点燃了一支大丰收,袅袅的烟雾在晴空下晕开,在稀薄的阳光中弥散。他不说话,也不想说话,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今天是他娘的忌日…

醇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他是天煞孤星,爹执意将他抛弃,娘不顾家人反对一手将他拉扯大,但是,在七年前的那个微冷的早春,在家人的冷眼和沉重的家务中操劳致死…

之后,他便成为了家里人责难的对象——

克死了老妈你个不肖子孙!

都因为你!

那些凶狠的言语日复一日在醇的脑海回荡,那些激烈的抽在脸上留下的火辣疼痛,似乎永远挥之不去。慢慢地,他学会了发狠,将所有身心投入到学习中,终于在高考那年金榜题名,考取了b市名牌大学。

接到通知单的那一天,他像撒欢的毛驴一样在田野间奔跑,阳光洒满周身……

“特么的叫你考那么好!叫你考那么好!克死你妈还想克死老子吗!?你知道大学一年学费多贵吗!?你知道你老子有多少钱吗?!”

腕粗的棍棒击打在身上,让那颗渴望认同的赤诚之心,悄然熄灭

他选择了逃离,逃离这个留下悲伤回忆的村庄,前往b市打工,可是穿行在物欲横流,车水马龙的闹市,他觉得自己的内心还是得不到安抚,一次次的碰壁,让他无法在这个城市扎根,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飘摇在这个冰冷的钢铁丛林上空……

记得那个迷蒙的早晨,自己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病历,冬日稀薄的阳光洒在身上,但,却没有丝毫暖意——

“十厘米大的肿瘤,不过谢天谢地是良性的,不会致命,但是还是会影响你正常的生活……我们建议你对它进行摘除”

“多少钱?”

医生扶了扶眼镜,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笑,说出了他一辈子都无法赚到天文数字……

一个风雨无阻地在工地上扛砖头的农民工,永远不要想着能得到跟城里人一样的待遇。

身心疲惫的醇选择了回家。

那天,他用这个月辛辛苦苦攒来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在暮色笼罩的车站和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做最后的诀别…

家里人依旧冷言冷语,依旧把“克死母亲”的事挂在嘴边,而他的心早已布满老茧,只是麻木地抽着烟。

病痛的折磨让他越来越不能承受重体力劳动,时常出现胸闷、乏力,甚至会产生幻觉——

被一个奇怪的鬼影勒住脖子,大叫着让他索命。

醇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每当看到那个鬼影,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你这狗崽子!愣这做甚,快回来做饭给老子吃!

父亲骂骂咧咧的话将他拉回现实,他唯唯诺诺地应着,从田埂上挣起身,回到了家中……

“爹…听说邻村的张三最近在搞科学养猪,引进了国外的猪种,而且人家还是放在山上养的哩,据说那猪崽子长出来的肉质细腻滑溜,产量也大大提高,人张三因为这个还成为了邻村的富翁…”

“你想做甚?”

“俺……也想去学学人家的技术。”

“你个狗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次学刘四科学养鱼还不是啥都学不会!老子……唉!你管你的!人大了,翅膀硬了!去吧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无奈地叹口气。

第二天一早,醇看见打包的整齐的细软,已经摆放在门前,一旁陈旧竹凳子上还放着父亲布满灰尘的老花眼镜

父亲就这样一个人。

或许心里有怨恨,但是内心最深处还是细腻柔软的。

醇并不想去学什么养猪致富,他只是找个借口离开村庄,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二)

到邻村没有车,只能步行前去,而醇恰恰享受这个过程,穿行在冷风肃杀的茫茫旷野,他的心更加宁静。

冬日稀薄的阳光倾泻而下,他仰起脸,任凭温柔的微光拂过他胡茬密布的脸庞,享受着冬日里仅有的一点温存……

“拿命来,拿命来,算一算,瞧一瞧,不算不知道,一算好运到!”

突然,空旷的大地上出现了了一个扛着半仙大旗的算命先生,他抚着银白的长须,旁若无人地吆喝着,嘹亮的声音在山野间回荡。

在他心底一直认为,当年就是因为一个算命先生的话毁了他的一生,因此醇向来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嗤之以鼻,他斜睨了那个老人一眼,嘴里啐了一声,扭头加快了脚步,但是马上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空无一人的野外怎么会有算命先生呢,他们不是应该去人多的地方吗

他不由得回过头,数米开外的老人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醇猛地一惊,吓得一蹦三尺高:

“你想做甚!”

“年轻人你似乎心事重重,不知道是为何所困?”

“你是什么破落户!要你管!”

“虽然老朽不知道所谓何事,但或许我能帮助你。”

“你连我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能帮助我!”醇一把搡开了老人。

“年轻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尸鬼’?”老人意味深长地一笑……

“尸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我可不信这些邪,再这样坑蒙拐骗我就把你告到警察局去!”

醇近乎咆哮着,要掩饰内心的恐惧,因为,他似乎从这个老人的眼里读出了一股潜在的巨大能量,身体不住地战栗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对视怎么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力量”醇的脑袋飞速地转动着:首先,一个算命先生出现在这种人迹罕至的野外,已经是怪诞之事,刚刚回过头的刹那,似乎瞬间毫无征兆地移动到了我跟前,仅仅是这两件事已让人匪夷所思,更不要说眼睛里产生的巨大能量了……这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老朽并不是什么大罗神仙。”

老人一眼就洞穿了醇的心思:

“我不过是掌握了一种游离于此岸彼岸的能力……”

此岸?彼岸?

醇停止了咆哮,静静地望着老人。

何谓此岸?何谓彼岸?

醇不禁问出了声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老人抚抚胡须,笑道。

“是啊……。我平生最不相信的就是算命先生了!”醇攥紧冻得通红的双拳,转身,慢慢离去,正当他迈开步伐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怔住了他——

“也不知道你旁边的人想不想知道……”

身边的……人!?

一席话,不禁让醇毛骨悚然,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回头定神一看,身后的老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醇顿时觉得心中一片慌乱,闭上眼一路狂奔,冷风透过他的口罩,厚军帽,在耳畔猎猎作响,乍地,他感觉一脚踩空,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突兀出现了神来大坑,地心引力似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他无力反抗,任凭单薄的身体被拽向这无尽的黑暗……

黑暗!

无尽的黑暗!

突地,一道光芒纵贯这个纯黑的空间,青光暴长的世界在眼前渐渐清晰——

破旧灰暗的砖瓦小屋,乱七八糟的衣被,还有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的泥土馨香…

醇确信,他还在那个熟悉的家里……

“原来是个梦……”

醇长舒一口气,揉揉惺忪的睡眼,艰难地拿起一旁的闹钟——

六点整,时针分针拉伸一条笔直的线。

醇缓缓从床上挣起,端起漱口盅去室外洗漱,初春的极寒能让他的头脑清醒些。当走到门口,一丝异样瞬间从心底划过,定神一看,不禁骇然——

门口放着打包整齐的细软,陈旧的竹椅上放着父亲的老花眼镜!

和梦境中的场景不谋而合!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境吗?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等!

如果光是爹收拾的细软和眼镜出现了,还不足以说明梦境已经成真,现在马上出发,看看路上能不能遇见那个算命先生!

醇急忙吐掉了口中的唾沫,简单地穿上几件衣服,飞矢般冲出家门,冷风徜徉在晦暗的天空下,似是皮鞭,抽打着他瘦弱的身体。

夜阑未尽,东方的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宁静的北方平原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在一片肃杀中静谧地近乎诡异——

数里过去,四周还是没有一个人影。

醇停下了脚步,伏下身,双手撑腰,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不是自己的预判出差错了?

醇缓缓舒了口气,轻抚着胸膛,努力使狂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父亲收拾细软”的细节兴许只是一种巧合呢?

醇尝试着安慰自己。

虽然醇没有名牌大学的文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放弃了自我提高。飘荡在那个车水马龙的都市中,唯有精神的食粮,能给他带来一些心灵的涤荡……

他记得他曾读过一些关于灵异猎奇的书,书中说,梦境仍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难题,有人说是内心潜意识的映射,有人说是对现实的释义,更有甚者,说梦境即是不远的未来……

未来真的是可以预测的吗?如果这是我的未来,那么那个算命先生究竟想说明什么?如果不是,那又意味着什么?

想罢,醇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支大丰收,在寒风中捂着手点燃……

辛辣的气体在肺里回旋,刺激着醇半梦半醒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突然清醒了一点——

我特么就是个农民,想那么多干嘛!有病吧!

“农民也是‘人’啊。”

若是平时听见这句话,醇会忍俊不禁,可是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四周无人,哪来的人声!!

“作为一个‘此岸’的个体,观察这个世界便如同管中窥豹,只能瞥见狭窄的一隅……就如苏子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醇骤然回头,发现梦中的算命老人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请仙人指点!”

醇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地冲着老人抱拳礼下…

“仙人不敢当,我只是一个老不死而已……”老人笑着,捋捋银白的胡须。

“请问何谓‘尸鬼’?”

“年轻人,我看你一脸郁郁不得志,不知为何所困……”

老人又话锋一转,微微一笑,“不妨讲讲你的故事吧……”

(三)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尸鬼是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充满了失败!我一定是撞了什么邪对不对!先生快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

醇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老人没有作答,只是微笑着,不语。

短暂而诡异的缄默……

冷风,依旧不紧不慢地呼啸着,似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撕扯着醇被棉衣紧紧包裹的纤弱身体,方才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