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满族)
大雪漫天飞舞的时候,老邢已经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列车上的人并不多,该回家的早就到家了,在除夕还没有回到家的人,一定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列车就像一尾穿越茫茫原野的巨蟒,一路向着家的方向狂奔。那时,大年除夕的钟声,还有几个小时就敲响了,此刻他的心里就像长了草,虽然坐在列车上,可他的心儿早就飞回了家,他知道一家人都在等着他,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年夜饭也快做得差不多了,零星的鞭炮声,让除夕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老邢下意识地摸了摸系在腰间那几沓鼓鼓囊囊的东西。他几次都差一点就睡着了,要不是过道里一个推车子卖货女人的一嗓子,他真的睡着了。他睁开依旧困倦的眼睛,买了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沉重的眼皮才算睁了起来。他不敢睡,万一腰间的东西丢了,这东西说真的比他的命还重要。这一年白干了不说,回家怎么交代呀,孩子老婆都瞪着眼睛等着呢。大儿子说,过了年要买新车;二儿子说,店里的设备要更新,就缺几万块钱了;女儿也说,急需一点钱。老伴儿说,你回来就好了,咱们家满天的云彩都散了。雪花还在车窗外漫天飞舞着,稠密的的雪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也不知道火车到哪儿了。
北方的冬天就这样,一场挨着一场大雪,把山川大地都严严实实裹了起来,一眼望去除了雪白还是雪白。老邢非常喜欢北方白雪飘飘的景象。他更喜欢雪花飘飘的样子,就像天女散花一般,把整个世界都装扮得非常漂亮,这种景象又像童话故事一样,总能让人回想起很多往事。那年也是除夕也是大雪飘飘,小儿子突然发高烧不退,他只好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子和小儿子去医院,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可他心里是热乎乎的,能陪伴在妻子和小儿子身边,他心里无比的幸福。等小儿子病好了,年已经过完了。望着车窗外飘舞的雪花,很多温暖的往事都涌了上来,想起这些他的心里也特别的温暖。
退休的这一年,老邢凭着自己的专业技术南下北上,穿梭在全国各大工地上。马上就要过年了,才拿到这一年的薪金。拿到了,放在哪里他都不放心,最后用女人的长筒袜系在腰上,觉得这样才最安全。大家都让他用电汇多保险,可是他摇了摇头说:电汇是快,可是年夜饭就上不了这道菜了,过了年才能取出来。现在车速老快了,几个小时就到家了,还是自己带身上保险快捷,他就不信小偷有那么贼,一眼就瞧出他腰间的秘密了。在老邢心里,他腰里系着全家人最重要一道除夕大菜。只要一家人高高兴兴团聚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老邢原是某建筑设计院的副院长,理论和实践都是杠杠的,在很多建筑商的眼里,他就是一棵摇钱树。退休后,很多建筑商争着聘请他,薪金当然不菲了,现在干一年顶他上班时干十年的。大儿子说,咱老爸就是人才,有手里的知识和技术,走到哪里都饿不死。老二说,我早就说了,老爸终于熬到退休,早些年弄个病退下来,咱们家早就奔小康了。
老邢走出站台的时候,大雪依然飘飘洒洒地下着,冷飕飕的北风直往衣服里钻,还吹起雪沫子,抽打在脸上又凉又疼。走出出站口,两个儿子和女儿三家人都在外面等着,都抢着他坐自己的车,他的心里再次滚荡着一股暖遍全身的暖流。到了家里,老邢才发现自己的包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他没有在意这些,再说,大过年的不想惹得大家不高兴。
老伴儿说:老头子啊,回来得正是时候,菜饭也都好了,赶紧洗把手上桌子,孩子们都等着你呢,要不然早就开始了。
老邢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酒已经烫好了。酒过三巡,大儿子站起来举起杯子:来,老爸我带我们一家敬老爸老妈一杯,祝老爸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大家依次敬完了。老伴儿捅了一下老邢,可他并没有理解老伴儿意图。老伴儿说:这最后一道菜该你上了,我们可都等着呢!
老邢的红烧鱼每年都是除夕年夜饭的压轴大戏。他撸胳膊挽袖子说:好,红烧鱼马上就上来。一年多都没下过厨房了,不知道这手艺还行不行了。
什么红烧鱼?老伴儿瞪着眼睛说:哎呀,真金白银的上呀!
他一拍脑门说:哦!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老邢进了里间一会儿才出来,用一只茶盘端出十几沓钱,摆放在餐桌上正中央,他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见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像触电了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都迅速伸向了茶盘中的钱。桌子突然垮了,碟子、碗儿和杯子散落一地,菜汤、肉汤在屋地上流淌着。
大儿子和小儿子扭打在一起。小儿子说:你凭什么多拿?
大儿子说:因为我是哥,为这个家做的贡献多。我上班为爸妈分担负担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还在上学,还在花爸妈的钱,那时,你花每一分钱都有我的血汗。
老邢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走出屋外,看着屋外依然雪花飘飘的样子和白茫茫的世界,忽然,他眼前的雪慢慢地变成了黑色,他揉了揉眼睛,雪真的变黑了,飘飘的雪花,也像黑天鹅的羽毛,在空中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