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查理下令进行大借款,数目就是议会曾经答应但没有作为议案正式通过的。他派了几个委员前去质问议员中的强硬分子为什么拒绝借款,存在什么阴谋。大批军队分驻在几个郡的老百姓家里。海岸与近海各区奉命提供有武装的船只,这是初次尝试征收海军捐税。伦敦市也被要求筹备二十条船。伦敦市政会回答说,以前伊丽莎白女王驱逐菲利普二世的舰队,也没有用到二十条。国王回答:“从前的先例,是顺从听命,而不是指手画脚。”
为了替这样的话进行辩护,国王命令教士们到处宣讲,要求人民俯首顺从君主命令。坎特伯雷大主教乔治·艾博特是个受群众爱戴的人,他拒绝在自己的教区内卖一篇西布索普博士拥护绝对权力的布道集,于是国王下令将这位大主教停职,并将他交坎特伯雷处理。
不过,人民并未因为宗教信仰就忘却自由,况且他们还不确定这种新的热情是否真诚。如果让他们重新召开议会,他们必定会给欧洲大陆上进行宗教改革的兄弟们更多支援。许多市民拒绝付出借款;有些无名无权的人被强拉到军中服役,有些人被监禁,有些人奉命出差远方,人们无法抗拒,只得遵命。人民的不满虽然还没积累到公开暴乱的地步,却也不再是敢怒不敢言了。内阁的一道命令拘留了五位绅士[6],他们知道凡是英格兰人都有权保释,就向高等法院提出行使权利。专横的国王与愤怒的国民都逼着法院作出判决。国王坚持,凡是国王下令拘捕的人,一律不许取保;人民却要求知道,是否所有保卫自由的人,今后都没有保障了。最终,法院没有批准取保的请求,将这五个人送回了监狱(1627年11月28日),但是法院也没有确立国王所要求的原则。法官们面临着双重打击,他们竭力避免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对于专制,他们不表示同意;对于自由,他们又不给予帮助。
在国内的这种骚乱不安中,人民虽然还没有掌握太大的力量,却日益发展着。不久后忽然传来消息,白金汉亲自率军前去援救罗歇尔的军队(10月28日),却以失败告终。失败源于统帅的指挥无方,他一方面没有取得雷岛,另一方面又在撤退时损失了精锐部队。英格兰已经很久没有为这么丢脸的事情付出过高昂代价了。无论乡下还是城市,许多被人民所敬爱的家族,都在悲悼举哀。农民离开田野,工匠离开店铺,去看望他们的东家(乡绅或资本家)是否有儿子或兄弟阵亡,然后回来就咒骂白金汉,谴责国王,并向邻居们讲述他们听到的灾祸及亲眼看到的忧愁。此外,敌人的海军阻断了英格兰的对外贸易,众多商船停泊在港口不敢出海,失业的水手们大谈皇家海军的失败。乡绅、资本家、群众,因这共同的怨愤而团结得更白金汉回来时,虽然仍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却也察觉出人民已对他恨之入骨。他急需想办法拯救自己,况且宫廷也要想办法扫除障碍、筹得款项。民党中以罗伯特·柯顿爵士最为温和,于是他被国王请去磋商。他的话语明智而坦白,向国王力陈人民的不满有充分理由,因此必须解除他们的疾苦,才能取得他们的支持。他劝告国王重新召集议会,以化解白金汉公爵与人民的矛盾。这个议案应由公爵提出,然后由内阁正式通过。国王听从了罗伯特爵士的建议。
于是牢门大开,凡是因抗拒苛政而被监禁的人,全部释放[7]。群众欢天喜地迎接他们出狱,其中二十七人被选举为议员。1628年3月17日,议会召开。国王说:“现在人人都得凭良心办事,如果你们不肯各尽其责贡献国家所需,我为对得起良心,只好采用另外的方法来弥补国家可能因某些人的愚蠢而遭受的损失。我说这几句话不是恐吓,只是一种劝告,因为我一向以你们的安全与荣耀为己任。”掌玺大臣接着说:“国王陛下已经告诉你们,他选择这样的方法充实国库并非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这只是最合适的方法。这样既符合他的恩情德义,又符合人民的愿望福祉。你们若耽误时间,不予供应,国家的需要和敌人的刀剑将逼迫国王使用其他方法。请牢记陛下的劝告吧。”
查理企图用语言来掩饰他的窘境,明明有求于人,却反而表现得盛气凌人。他已经被所有沉重的错误与失败压得抬不起头,却仍在虚张声势,自以为是地卖弄君主威严。他沉醉在这种想法中,完全没想到他的国家可能会遭受损伤;他的自豪发自真心,以为他的荣耀与地位应该使他保留自己的权利。即使正求助于自由,他也舍不得抛弃专制暴君所专属的语言。
下议院议员们对国王的这番恐吓完全不为所动。他们内心的高傲绝不亚于国王,因此同样不肯退让半步。他们决心庄严地申明自由的权利,迫使当权者承认人民的权利是天生独立的,不再允许任何权利变成一种妥协,也不允许别人的枉法变成权利。现在要实现这个伟大计划,并不缺乏领袖与战士。全国人民都支持议会。在议会内部,有才智和胆识的人们都在为国家的利益而商讨。议员中有学识丰富的司法明星爱德华·科克爵士;有托马斯·温特沃斯爵士,这个热忱的青年长于辞令,天生就是发号施令的人,当时却满足于得到国人的称赞;有克莱尔勋爵的小儿子登齐尔·霍利斯,他是查理孩提时代的朋友,但自由才是他的真正朋友,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一个宠臣手下做事;有博学的律师皮姆,他熟悉议会的权力与传统,是一个冷静而大胆的人,最适宜做代表群众热情的谨慎领袖。此外还有很多人,他们将来注定要在各个方面做出不同的事业,也会依附于政见截然相反的政党,而此时却为共同的原则和希望联合起来。面对这样可怕的联合,宫廷只会使用习惯的力量——白金汉的鲁莽以及国王的傲慢与固执。
国王与议员们打交道,最初是很友好的。虽然查理的态度仍带威吓,但觉得有让步的必要;下议院议员们一面决心要恢复他们的全部权利,一面还是全心愿意忠于国王。查理并不介意他们的畅所欲言,因为他们的言论虽然自由,却不失忠诚。B.拉迪亚德爵士说道:“我很谦卑地请求议会要特别注意避免一切争执。国王胸襟广阔,正如他的财富那样广大。我们对他让步,他自然也会对我们让步。要让国王面上光彩,臣民们屈膝臣服,这才不失体面和传统。我们若要表现自己的明智,就该走能够帮助我们达到目的的正确道路。我认为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取得成功,我们信任国王,这样就可以使国王也对我们产生信任。”这种和平的想法,并没有激起所有议员的共鸣。其中有一些较为激进的人,他们猜测再度产生分歧未必是件坏事,而且更能了解专制君主不可救药的本质。但是,大部分议员表达了同样的愿望:议会一方面要考虑解除人民的疾苦,一方面也要考虑国王的财政需要,两者并重,不分轻重。开会两星期后(4月14日),议员们作出一致决议,供给国王一笔数目可观的款项,但并没有将此决议案变成法律。
查理十分高兴,他召集内阁会议,把议会决议案告诉内阁,他说道:“我原本是喜欢议会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议会了;但是现在我又喜欢了,我爱议员们,我将为能经常见到我的人民而高兴。今天我在基督教世界里赢得的名声,要超过我打许多次胜仗所取得的。”枢密院也表示了同样的愉快。白金汉认为他和查理都有必要郑重表示他们的满意,他庆幸国王与议会取得一致,说道:“这不仅仅是供应五笔款项,而是打开了供应的矿藏,那是藏在他们心里的矿藏。现在我要敞开心怀,抒发愁苦。我必须坦白承认我过了很长一段的痛苦时光,恩宠与富贵也不能使我安心。仇人们把我看成离间国王与人民的人,误以为我是一个兴风作浪的小人,但是我希望将来他们能够明白自己的错误。如果陛下允许,我将努力证明自己是一个忠臣,除全心全意为他们出力外并无二心。”
4月7日,大臣库克向议会报告国王的满意,又传达国王将在一切问题上向议院广施恩泽。下议院对此感到很庆幸。但是,库克又以一个大臣目光短浅的恶意,提到白金汉公爵在内阁会议上所说的一番话,于是就得罪了下议院。约翰·埃利奥特爵士说道:“是否有人认为,只要提到几个人,无论他们品质如何,就能够鼓励我们为陛下更加尽忠尽职?就能够给他们更大程度的自由?就能够使国王陛下更愿意施恩于我们?我当然不敢如此相信。我们不需要有人居间调解,用不着别人帮忙来使我们沐受陛下的抚爱和恩泽。我们自己能够讨论如何为陛下效劳。我相信,他终将看到我们的真心。”
这番颇为合理的自豪,在查理看来则是傲慢无礼,在白金汉看来简直是新的危险信号。但是他们俩谁也不提这件事,议会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
下议院与上议院会商,共同决议人民应得的正当权利,要求国王予以批准(4月3日)。下议院的委员团在会议中透露了他们的计划,有人告诉了查理,他大为不满。他派人力劝下议院赶快投票议决财政供应问题,他的一个大臣说道:“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们,我已察觉到,下议院好像不仅要限制君权滥用,而且要限制君权本身。这就侵犯了国王以及国王身边的大臣们。国王乐于听取任何关于权力滥用的建议,但我们千万不要反对君权的扩大。如果我们只干预权力的压制和滥用,那么国王将会给我们最满意的答复。”(4月12日)
奴性又胆小的贵族都力劝下议院满足于要求国王发表一项宣告,申明《大宪章》以及确认这篇《大宪章》的各项法令仍在有效实行,申明英国人民所享受的自由权利和往日一样,而国王行使君权,也是为了造福人民(4月23日)。
国王召集两院,很郑重地开会。他宣称,《大宪章》是不能违反的,旧时的法令也不能违背。为了维护他们的权利,他要求议会信任自己。他说,他的话比任何新法律都更能为他们提供有效的保障。
下议院既没有被吓倒,也没有上当受骗。国王最近滥用君权,是向权利的挑战,已经远远超过旧时法律所能预见的程度。因此,现在必须有新的、明确无误的、得到整个议会批准的保障。空泛的新承诺无济于事,况且随着时间推移,很多旧法律早已被人遗忘。关于这件事,下议院并未浪费多少唇舌,只是毕恭毕敬地写好那篇著名的《权利请愿书》,在本院通过后,便交付上议院要求同意(5月8日)。
这个议案尊重一直以来所承认的权利,也抑制受到普遍谴责的滥用君权,上议院自然无话反对。但国王又重提旧的指示,坚持他说过的话可以信赖,愿意用一个新议案来肯定《大宪章》及旧时法令的效力。国王一再劝说上议院,对下议院也送去了好几次信息。尽管国王很气恼,说话却小心温和,他宣布坚决拒绝限制他的任何权利,同时声称不会滥用他所享受的权利。
贵族们十分惶惑不解。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既保障人民的权利,又不剥夺国王的绝对权利。他们尝试采用修正的办法,通过议案时附加一条:“我们向陛下谦卑地呈上这份请愿书,不但关心保持我们自己的权利,而且注意君权的完好无损。陛下受托拥有这种权利,是为了更好地给予人民保护、安定和幸福。”(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