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必须有所行动,要使改革不退步,就得改革政府,因为政府阻碍了宗教改革的进展。人们的内心逐渐变得勇敢,道德的力量给了理想勇气。宗教信仰要求有政治权利,人民开始自问:他们为什么不能享受这些权利?是谁夺走了这些权利?有什么方法可以恢复被夺走的权利?不久前,市民们一听到伊丽莎白的名字就会低头表示恐惧、敬畏;现在,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得不严厉诘问主教和女王: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权利?这种政治和宗教上的质疑与反抗情绪散播到了民间,因为宗教改革原本就是他们所推动的。宫廷与下级贵族,对亨利八世及其继位者们的维新感到满意,所以不太关心宗教信仰。英国平民与这些利益关联很少,却总因当权者的暴行遭受苦难,于是他们对君主的态度与思想逐渐改变。长此以往,他们的怯懦减少了,雄心增长了。市民们的眼界、地主们的眼界,甚至广大农民的眼界,都提高了。他们大胆探寻天赋权利的秘密,在《圣经》里解读上帝的法律,不久就要追寻君权的起源。最终,整个英格兰都在谈论追寻君权的性质以及一切权利的性质,这些权利在古代的限度;如何认定这种掠夺他人的权利是合法的,以及这合法性是从何而来的。这种出于实际需求而非兴趣的探寻开始时是战战兢兢的。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人们的谈论都是秘密进行的,而且不敢太深入。但是这些谈论给了他们更大的自由和勇气,这是前所未有的。伊丽莎白虽然受到人民的爱戴和尊敬,但她也感觉到这种日益增长的倾向的影响,一直在竭力抗拒。等到詹姆士在位的时候,情况变得更加不妙。他一向懦弱且被人轻视,却要求大家把他当作一个专制君主看待;他一意孤行地展示毫无意义的虚荣,却促使人们更加大胆。对于这些情况,他虽然恼怒却无力抑压。群众的思想觉悟越来越提高,越来越自由——因为没有任何制约了。君主变成人们嘲笑的对象,他的宠臣们更是成为众矢之的。在宝座上的人,在宫廷里的人,尽管骄纵无礼,却既无权利,甚至也不起任何作用。他们行为无耻、政风腐败,激发了有思想的人们的深刻憎厌,使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遭到广大平民的唾骂。如今即使是最普通的市民,也声称拥有和贵族平起平坐、对他们冷静衡量的权利了。反对者不久就显露出和当权贵族一样的骄傲,而且比他们更加自信。此时居于反对地位的并不是大贵族,也不是贵族院,而是下议院。他们决心在国家争取过去未曾占有过的地位,在政府施展从未有过的影响。他们漠视国王虚张声势的威吓,尽管态度傲慢,但在言辞方面还不算失礼,却表示一切已完全改变。他们在思想上自视甚高,决心采取权威的行动。这种思想革命的秘密影响已经广为散播,以致在1621年间,詹姆士在等待下议院的一个委员会来觐见他时(他们是来向他提出严厉抗议的),吩咐道:“你们摆好十二把交椅吧,我要接待十二位国王呢。”如果他能够预见到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也许他的讽刺中会少一点痛苦的意味。
第一次与第二次议会
查理一世召开议会时,就像一个绝对君主召集许多位国王来开会。此时,君主和人民,尤其是人民,都还没有明确自己的目标,他们相互靠近,真诚地希望能够团结,却不知双方已经完全格格不入了,因为大家在思想上都以统治者自居。
议会一开,下议院就开始细致地检查政府的各部院,包括谈判、联盟、财政补助、宗教情况,以及压制教皇制等外交和内政方面的问题。他们认为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过问的。他们对国王的牧师蒙塔古博士不满意(1625年7月7日),因为他竟为天主教会辩护,又劝人消极地服从命令;他们对皇家海军也表示不满(8月11日),抱怨它没有为英格兰的商业提供充分保护。他们期望国王为他们伸张所有正义,又决心干预各方面事务,对各项事宜都要进行调查并发表意见。
查理才刚开始施政,所以这些人只是含蓄地批评他的政府。但他们检查政事所涉范围太广,态度又咄咄逼人,令国王感觉受到冒犯,而且他们的直率言论也令国王很不高兴。他们的发言,虽然语气谦虚,内容却十分大胆。“……我们不过是尽责地说出我们的卑见。既然国王陛下经过仔细考虑已经选出这些明智、恭敬又高尚的大臣来辅佐他办理政事,我们就请他率领大臣们共同商量出一个能够解决国家各种弊端的方案,同时我们也希望他不要轻信缺少经验的青年人及头脑简单的人的意见。”这是罗伯特·科顿爵士于8月6日所说的话,他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擅长辞令且为人温和。
国王大怒,但并未公开表示不满。他觉得这样的语言虽然不好听,但还算不上危险,况且他需要得到补助款项。上一届议会曾迫切要求同西班牙打仗,新议会当然也要支持战争。查理承诺消除民间的疾苦,同时议会也应该出钱资助他进行战争,一刻也不容延缓。
但是议会不再相信诺言了,即使这位为他们所敬重的国王至今还未曾背弃过任何诺言。帝王们继承了先辈的王位,同时也继承了先辈的过错。查理认为人民应该相信他,因为他没有做过坏事。人民却认为,只有将以往弊端的根源全部革除,才不必为将来担忧。最初,下议院只议决拨给关税一年,上议院不肯批准。宫廷的人质问道,下议院给予当今国王的信任,为什么还没有他们给予以前国王的多?对于从前的几个国王,都是议决关税可供他们在位之日长期使用。如今,国王陛下表现出罕见的诚意,充分公开财政状况,凡是要求提供检查的,从未拒绝。贵族们认为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惹恼一位年轻的国王,这样不够明智,况且国王已经表示愿意同议会友好相处。
下议院并非不肯提供更多的款项,而是他们决心首先解决人民的各种疾苦。国王则为他们胆敢如此发号施令而气愤,下议院已经侵犯了他的君权,他绝不会容忍他们向君权继续发起挑战。于是,8月12日,他解散了议会。
尽管议员与国王之间不乏善意,但他们一见面就发生意见分歧。双方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双方都相信自己主张的权利是合法的。下议院抗称,他们效忠国王,但决不愿意放弃他们的自由权;国王说他尊重臣民的自由,但要由自己来治理国家,议员们不得横加干涉。内阁发出命令,让各郡长官以借款的方式来筹措国王所要求的款项。郡官们计划向各郡富户借钱,若有不肯借贷或迟交的,就将其姓名报告宫廷。同时,派舰队出征西班牙的加的斯——这个海湾聚集了许多满载昂贵货物的船舶。为了讨好人民,国王还采取各种措施来限制天主教徒。平民们要求自由,得到的却只是君主加在敌人头上的一点点苛政。
人民并不满意国王这种令人讨厌的权宜之计,况且这种制裁,即使对象是天主教徒,也是一件稀里糊涂的事情。最终,国王亲自卖给他们免罪票,或予以赦宥。借款一事并没有什么进展,进攻加的斯的计划也失败了。公众将这次失败归咎于海军将领的无能以及军队的贪腐,他们抨击政府既做不到知人善用,又不能节制军人的行动。不到六个月,国王就开始考虑召开第二次议会了(1625年2月6日)。当时仇怨还没有深深植根于这位青年国王的灵魂之中。他的专制,出于过分的自信,也出于怯懦。他认为这么快就重新召开议会,下议院必定感觉很高兴。他希望自己表现得坚决,以便使议员们更容易乖乖听话。况且他已采取措施使最能言善辩的几个议员无法出席议会,其中包括白金汉公爵的对头布里斯托尔伯爵,还有爱德华·科克爵士、罗伯特·菲利普斯爵士、托马斯·温特沃思爵士、弗朗西斯·西摩爵士等人[3]。国王以为,只要这几个人缺席,下议院议员们就会唯命是从。因为据说,人民是爱戴国王的,只是被几个喜欢犯上作乱的人领着走上了邪路。
但是下议院议员们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说国王才是被人领着走入歧途,要把他从一些宠臣手中拉出来,领回到人民这边来。第一次议会,他们想通过延付款项的办法,来迫使国王消除人民的苦难。于是,现在议会决心攻击国王跟前最宠信的人,此人也是民间疾苦的制造者。2月21日,议员们提出对白金汉公爵的弹劾。
这位公爵天生喜欢在宫廷上出风头,却遭到全国人民的嫌恶。他风度翩翩,自命不凡,但却治国无谋,既不以国家利益为念,也不为个人权力烦心,只是一心想与君主并驾齐驱。查理本来想娶西班牙公主,后来在白金汉公爵的干预下断绝了关系。对他来说,取得公众的爱戴,只是让自己凌驾于国王之上的一种手段,因此即使失去民心,他也不以为憾。过去他曾骄横地挟制过詹姆士一世,现在又继续挟制查理,并为此扬扬得意。他的许多计谋,都是以轻佻的情欲为目的。为了引诱一个女人,他能够不顾一切,甚至不惜祸国殃民。尽管公爵占据着国内最崇高的地位,但在人民眼中,他只是一个有胆无才的佞幸之臣,一个不光彩的暴发户。
虽然下议院对白金汉公爵猛烈攻击,但要证实他的违法行为却十分困难。4月22日,议会作出决议,只要有公众的报告就足以起诉,于是流言成为指控的主要证据。公爵轻易驳斥了大多数控诉,但他也没有得到多大好处。下议院要求改革政府的施政错误。1626年3月间,布里斯托尔伯爵发牢骚说,白金汉公爵害怕他,因此不许他参加议会。贵族们承认了伯爵出席的权力,查理只好将他的名字加入议会,却仍下令要他留在庄园。伯爵第二次向贵族院陈诉,要求核查自己是否有资格出席议会。5月1日,国王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弹劾伯爵。为了自卫,布里斯托尔伯爵反过来弹劾白金汉公爵。于是,查理看到他的宠臣被人民和宫廷老臣同时追逼的情景。
议会最终未能给白金汉公爵定下任何罪名,但这件事情深深伤害了国王的自尊心。查理对众议院说道:“我不许你们讯问我的任何臣下,更不用说是在我身边重要的人物。我看得出你们专与白金汉公爵为难,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们对他的好感。我清楚地记得,在上届议会里,当我父王在位的时候,那些条约是依靠他才取消的,你们大家都敬重他,认为他获得的荣誉太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们的想法,但我能向你们保证,他不曾干预公众事务及国家政事。他若是办过什么公事,那都是我命令他办的,他从未因此增加过他的财产,反倒是有所损失。我要你们赶快拨款给我,不然将有祸害发生,对你们不利。”同时,查理禁止法官们答复上议院关于布里斯托尔伯爵一案中的某个问话,唯恐答复有利于伯爵。
法官们保持沉默,但下议院不肯罢手。八个下议院议员奉命与上议院一起开会,支持对白金汉公爵的弹劾(5月3日)[4]。会议一结束(5月11日),国王就命人拘捕议员中的达德利·迪格斯爵士和约翰·埃利奥特爵士,将他们送往伦敦塔监禁起来,理由是他们说话太无礼。被激怒的下议院议员们抗议说,他们要停止办公,直到这两名议员恢复自由。宫廷的朋友们说这将危及议会的命运,他们暗示国王很可能会像欧洲大陆的其他君主们一样不要议会,而由自己独自执政。
两个被囚的议员很快被放出伦敦塔。贵族院也要求释放阿伦德尔勋爵——他在贵族院开会时被国王下令拘捕,查理也做出了让步(7月8日)。
尽管查理努力向议会作出各种礼貌的表示,议会也很高兴接受这样的好意,但一切未能阻止事态发展。查理又听说众议员们正在筹备一篇全面的抗议书,于是决定摆脱自己难堪的处境。外间谣传议会将要解散。这时候贵族院开始讨好群众,立刻上书国王,劝他不要解散议会。查理大声说道:“不,一分钟也不能耽搁。”终于,6月15日,查理宣布立即解散议会,还有一道谕旨说明理由,又当众烧毁下议院所拟的谏书。无论何人,凡藏有这份抗议书,都必须立刻将它烧毁。阿伦德尔勋爵被软禁在自己家里,布里斯托尔伯爵被关进伦敦塔。白金汉公爵以为自己安全了,查理也觉得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了。
第三次议会的召开与解散
查理的快乐时光和他的眼光一样短。他仍在同西班牙、奥地利进行着劳民伤财的战争,但又没有足够的军队可以既征服外面的敌人,又威慑国内的臣民。他的军队数量不多,又缺乏训练,花费惊人。此时,清教徒已经在海军内部占据优势,但查理仍不敢信任民团,因为民团深受市民和乡绅的影响,不愿意受国王节制。他把不听话的议会解散了,但麻烦和障碍依然存在,白金汉那疯狂的骄傲仍在不断给他制造新的麻烦。白金汉与奥地利的安妮公主[5]正大胆恋爱,他想回巴黎与她相见,黎歇留大主教却阻止他到巴黎。白金汉为了泄愤,便劝查理和法兰西打仗,借口是基督教的利益。当时,罗歇尔正遭到包围,如果英格兰不派兵救援,法兰西的基督教徒就会失败。查理希望这个理由能让人民积极地武装赴援,至少不会有所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