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仪
春天的雷响了。那震撼心弦的巨响,从南岭滚落珠江三角洲。
绿洲上,一群孩子仰望着天空,盼望一只知春鸟,唱着短促而悠扬的歌飞来。他们希望得到一个珍贵的春天的讯息。
可是,他们心中的知春鸟没有飞来。只有灰鹤带着海边神奇的故事,掠着银翅,在高空中广播着;野鸭子扑棱着翅膀,打起水面粼粼碧波,成天价“暖,暖”地唱;鹧鸪隔山相呼,召唤久别的情侣一起准备春游;鹩哥像个高傲的诗人,独自吟诵着“花开知多少,春天又来了”的诗句。
唉,这些都不是知春鸟哇!
那么,燕子呢,那灵巧可爱的小燕子是知春鸟吧?光洁而又黝黑的羽毛,鹅黄的小嘴,轻盈的身子,俊逸的翅膀,还有一双像剪刀儿的尾巴,在细雨中斜飞,在晨风中飘荡,在柳絮中昂首,在薄雾中回旋。
要是往年,孩子们看见小燕子是十分兴奋的。可是,现在,他们盼望的不是堂前的小燕子,而是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的知春鸟。为什么呢?那要从去年春天一件事说起。
绿洲上,小村后,有两个小山丘。山丘之间有个谷地,正对着小村,正对着人海的大河。春天来了,候鸟掠过南海,穿越风涛,沿着大河奋飞,常常飞过这山谷,当地的水鸟山禽也不时越过山谷到别处觅食。孩子们摸透鸟儿的脾气,用银丝尼龙织了一张大网。网有多大?六米高,三十米长,架在山谷上空。晨阳下,看不见有什么天罗地网,只觉万缕银光在空中微微闪烁,像个神秘的童话世界。每逢春天,孩子们捕获不少鸟儿。捕了鸟,就在河滩上架起铁锅,举行一次盛大的鸟宴,“地上一斤,不如天上三两”呀,炸禾花雀,炖鹧鸪肉,红烧野鸭子……可别忘了喝鹌鹑汤,又滋养又清甜,营养价值挺高的呢!
这一天早晨,山谷里静悄悄的,天空中若隐若现地闪着万缕银光。孩子们呢,躲藏在野柳中,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天空。
“咕咕,咕咕咕咕。”有个孩子模仿着鹧鸪,隔山相呼起来,叫得多么逼真,一点儿破绽也没有。瞧,这咕咕声,把真鹧鸪引来了,撞进了孩子们布下的天网。
“咯咯咯咯……”伏在野柳林里的孩子在笑。“嘘!”一个孩子发出警告,“鸟儿又飞来了,安静点!”大家才静下来。
“嘎嘎嘎……”一群野鸭子从芦苇丛起飞,向山谷飞来。
“叽叽,叽叽……”几只从大海边觅食归来的灰鹤,张着翅膀,向山谷飞来。
“嘎吱,嘎吱吱……”又一群不知名的鸟儿,从更遥远的天边飞来。
有的急如流星,有的慢似飘絮,不约而同地向绿洲山谷飞来了。飞得高的,侥幸脱险;飞得低的,便误入天网。看见同伴遭难,有的发出几声召唤后,便独自飞去;有的在盘旋悲鸣,久久不忍离去;有的悲哀得失了魂儿,也撞入天网中。
孩子们钻出头来,窸窸窣窣地爬上木棉树,把天网取了下来。于是,山谷里响彻欢乐的笑声:“嗨,一只鹧鸪。”“哟,三只鹌鹑儿。”“嗳,野鸭子不少,五只哩。”“嘻嘻,一只彩雀,钓鱼郎。”……
“咦,这是什么鸟?”
什么鸟呢?羽毛漂亮极了,褐红色的,闪着玛瑙般的光泽。像鹤,腿儿却没那么长;像鹰,身躯却没那么雄健。眼睛像墨晶那么浓黑,惊疑地望着这群陌生的孩子。它浑身充血,肌肉紧束,看得出是个历尽沧海风涛的小旅行家。
“这是什么鸟呀?”
“管它什么鸟,不是知春鸟,就拔毛下锅。”
“对,这是我们定的‘王法’。今天,要尝新鲜味儿哩。”
“不,不能吃,它或许有考究价值呢。”一个大一点的孩子郑重地说。
“考究?你想独占了它?不行,按‘王法’执行!”另一个孩子毫不相让。
“谁想独占?你们瞧!”大孩子轻轻亮出鸟脚儿,说,“它有一个很漂亮的脚环。”
“噢?”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脚环上,刻着“CSIRO”的英文字母。后来,孩子们又从鸟翅内侧发现印着一行英文字。这鸟从哪个国家飞来的呢?它要飞到哪里去?它的故乡在哪里?一连串的问题在小心灵中跳跃着。他们甚至埋怨自己不懂鸟语,能问问它该多好哇。要不,懂英语也不赖,一翻译,就知道它是哪个国家飞来的小天使了。
他们终于决定:把小天使养起来,进行“考究”。他们跑到县图书馆翻阅了《世界动物学大辞典》,发现这小天使名字叫矶鹞,是候鸟。形如鹤,雄鸟有漂亮的羽毛,或黑,或白,或浅黄,或褐红。矶鹞长途迁徙的能力十分惊人,每年秋冬之交,它们从北半球飞越万里重洋,到南半球栖息越冬;当北半球的冰雪融解时,它们又从南半球起飞,不远万里,飞渡茫茫沧海。疾走的长浪在它们脚下叹息,高耸的青山在它们身边低眉。它们的翅膀捎来春天的讯息,它们全身披着春天的阳光。啊,这不也是一种知春鸟嘛!
经过老师的帮助,孩子们终于晓得,那脚环和翅膀上的英文字母,说明这是南半球某国一个鸟类科学研究机构放出来的,研究候鸟迁徙的情况。他们立刻写信,向南半球报道了这只矶鹞的奇迹。
啊,科学的春天是属于全人类的!
这结论,在孩子们心灵中萌发了。像桑条飘绿,像竹笋破土,像桃枝吐蕾,像银柳喷雪……
从此,在南国水乡,在珠江一个绿洲上,一群淘气的孩子常常仰望着天空,盼望着奇异的知春鸟。盼望它,比盼望和人们命运相连的小燕子,更热切,更心焦。因为小燕子毕竟披着神话的色彩,而这只奇异的知春鸟,却沐浴着科学的光泽。他们依然在绿洲上架着一张天网,不过,孩子们订的“王法”改了:
凡是捕获新奇的鸟都不准吃,可考究,或送国家鸟类研究机构。下面署名:绿洲少年鸟类研究组。
现在,孩子们又遥望南天,冀望着一只矶鹳飞来,冀望着一只知春鸟飞来。这不是守株待兔吗?矶鹞即使又往北半球的中国飞,偌大的中国,鸟儿能不偏离一点儿经纬度么?矶鹞即使向珠江口飞来,长空万里,它一定撞进这张天网么?可是,在孩子们心目中,他们坚信知春鸟一定会飞来的,就像坚信春天一定降临。
蓝天上,鹧鸪飞来了,白鹭飞来了,燕子在河面斜飞,飘荡,昂首,回旋……可是,总盼不到那熟悉而又动人心绪的矶鹞。
啊,知春鸟,你在何方?孩子们心灵中呼唤着你。
“孩子们,你们在寻找知春鸟吗?瞧,知春鸟果然飞来了。”忽然,大队老支书满怀慈祥的笑容,出现在孩子们跟前。
知春鸟飞来了?孩子们多么兴奋!他们一个个攒拥着小脑袋,争相望着碧澄的晴空,却没有留意老支书身边,还有一个陌生老人。
“知春鸟,在这里!”老支书指着陌生老人说。
孩子们诧异地望着陌生老人:“他是谁?”
“噢,你们不是写过信吗?他就是某国鸟类研究所专门研究候鸟的博士。”
陌生老人也含笑说:“我是一只会说话的知春鸟。一九四〇年冬天,我流亡到某国,一直研究候鸟。四十年了,祖国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去年,我收到你们的信,不但帮助我获得了一份珍贵的科研资料,而且帮助我了解了祖国。从你们身上,我看见了科学的春天已经降临祖国,看见了祖国美好的未来。我怎能不变成一只知春鸟飞回来呢!”
孩子们听了,觉得这绿洲上的春天更加美丽了,因为她添上了老博士真挚的感情和孩子们七彩斑斓而又遥远的幻想……
(载198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