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儿童文学》百万纪念文集:小说卷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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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牧犬小乱子(2)

“05”的下颚碰在小乱子坚硬光滑的前额上,什么也没咬着。小乱子却一仰脖子,咬住了它颈项下松弛的皮毛。

“05”憋得双眼翻白栽倒在地。余怒未息的小乱子就将它压在身子下,牙齿更深地扣进了对手的脖子……

一匹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骑手抡起长棍,狠狠地砸在小乱子的脊骨上;小乱子一声痛叫,撇下05,冲倒一名小个子牧工,突出重围而去。

它藏进一个枯草掩盖着的石洞,在那儿舔着它的伤口而后昏昏睡去。

老牧工的呼唤惊醒了它,但它一声不响地蛰伏着。它认定自己没有错,即使以人类的是非标准来评判,它小乱子也没有错。它是为母亲而战……那牧工却不分青红皂白……

尽管那一棍在它如钢条拧成的身子上并没能造成大的损伤,但小乱子觉得,自己的尊严在那一击之下碎裂了。它永远不能被人所理解。还有“05”你瞎掺和什么呢?纯粹是讨好人类,算得什么狗东西!

愤愤地走出洞口,小乱子昂头向月,发出狼一样的长啸。

整整一夜,它都在野地里游荡,以场部房舍为圆心,一圈圈越绕越远。

天亮前它看到一只野兔。追了一程之后,小乱子意识到了自己的笨拙。它不是猎犬。尽管它有着比猎犬大得多的身架,有着更为强健的颚骨,但它绝不是打猎的好手。将野兔赶进一个小土洞,小乱子用四肢狠劲挖土。带着一股怒气,它完全没必要地把掘下的泥土扒得七零八落,直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它才感到泄愤后的轻松。

但它立即发觉自己白干了——土洞还有“旁门”,而且不止一个。野兔早从那些地方逃了。

又累又饿,它悄悄回到场部的牛栏。

它的母亲“02”忠实地坐在自己的哨位上,似乎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还打不起精神。小乱子放下心,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母亲的前额以示慰问。“02”轻轻叫了一声。小乱子就急急地从狗洞钻进了牛栏。

挤奶的时间到了。那些乳房胀鼓鼓的大母牛急不可耐地叫着,像同时吹响了一百把破号。小乱子来到一头躺坐的黑白花母牛跟前。这头牛将硕大的乳房紧夹在后腿间,支棱的奶头就像熟透了的大葡萄。小乱子像它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叼住一只奶头,用身子挤按着那只乳房,温热香甜的奶汁就源源不断流进它的辘辘饥肠。

母牛感到很舒服。为了表示感谢,它抡起粗尾巴在小乱子脸上重重地抽了一记。小乱子不客气地回敬了它一爪子。

门锁响了,挤奶女工推开了牛栅栏。

小乱子放开奶头,贴着墙根悄悄溜出屋去。

它又睡了几个小时,在山坡上。

正午的阳光,将河湾轻波微漾的水面映成一片炫目的白亮。三三五五的乳牛走下山坡。望见波光,母牛们挤挤挨挨越过公路向水边走。那条种公牛大黑花霍克却磨蹭在路中,似乎有什么费解的奇景吸引了它。

突然,那笨蛋腾起四蹄向公路一端猛跑——一小队打着红旗的小学生正朝这边走来。

公牛直奔孩子们。

小学生们惊叫乱跑,有几个干脆吓坏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名牧工不要命地从高坎跳下公路,一对牧犬又超过了他,人和狗都向公牛追去。可是,即使是飞,也来不及了——

公牛在吓呆了的几个孩子面前低下头角,腾起前蹄……呜昂!

一声异样的尖啸在孩子们和公牛头顶炸响,小乱子如一只鹞鹰,从尖耸的岩峰凌空扑下,倏地跨上牛头,骑在公牛粗短的犄角中间。

公牛咆哮腾跃,拼命想甩开头顶的重物。小乱子咬住牛耳,伶俐地挪动着身子,始终牢牢地缠在牛头上。

公牛吼声连连,竖起肉山似的半截身子,全力向岩壁顶去。小乱子早跳下牛头,绕到公牛侧后,在牛腿上咬了一口,随即跳开。被它惹怒的公牛扔下孩子们,疯狂地向小乱子追来。

小乱子从容不迫地跑跳着,把公牛引向牧工的方向……公牛被擒住了。牧工揪住它的鼻圈,鞭子急雨般地抽在它背脊上。

看到小乱子,那牧工顺手一鞭对它抽来——“又是你!添乱总少不了你!”牧工骂着。

小乱子闪身让开,鞭梢还是在它背上舔去一小撮灰毛。

它伤心极了,赌气又回到了那个草丛掩饰的石洞里。

孤独的时光真难熬。小乱子睡得头晕目眩,醒来,还是半夜。

它是被牧犬激怒的群吠惊醒的。接着,场部的方向传来几声枪响,一切就安静了。

小乱子再也躺不住了。它钻出洞,摸黑朝那边跑去。

场部静得可怕。没有人声犬吠也没有灯光,连空中的流萤,也显得格外沉滞。是要下雨吗?

以牧犬特有的机敏,小乱子悄悄地在场部内外跑了一圈。它那双能在黑暗中集中反映微光的夜眼看到一些陌生的影子,有的在驱赶奶牛,还有的在那间被牧工们叫做“办公室”的大房子里搜寻着什么。

母亲……还有别的伙伴呢?它们干吗一声不吭?

几个哨位上没有了一条狗。牛栏前,母亲守卫的地方只留下血迹。它闻了闻,立即辨出是同类的血!

小乱子的脊毛一根根竖直起来。它奔向牧工宿舍。门反锁着,里面有人艰难的喘息声。它从木窗棂的窄缝中钻进去。

里面只有老牧工一人,还被反绑在屋柱上,嘴里堵着布片。小乱子站立起来,用牙齿小心地替老人扯去嘴里的布片。

“小乱子吗?”老人激动地说。

小乱子舔了舔老人的脸颊算是回答。又绕到后面,咬断了捆绑住他双手的绳子。

老牧工的身子顺屋柱溜下去——他的腿被打伤了。他叹了口气,用手在小乱子头上抚摸了一下。小乱子浑身一激灵,把头钻进老人怀里,撒娇般地哼哼唧唧。

窗口飘进几星萤火虫,无声无息地落在小乱子和老人身边。老人伸手逮住一只,忽然敏捷起来。他就着那几星萤光,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两行字,将它连同几只萤火虫一起包进一只装烟丝的塑膜小袋,再把塑膜袋牢牢系在小乱子的项圈上。

做完这一切,老人用手撑着爬近窗口,把小乱子拢在怀里,指了指远处一片如星云般的亮光,在它背上拍了拍。

小乱子昂头望着那边的亮光,似懂非懂地抽搐着鼻翼。在它的印象里,人类总是跟光明连在一起的。眼下牧场却没有了灯光。老人是让它去那边,为他们找回光亮!

小乱子强健的肌肉在老人手下不安地战栗。

老牧工读懂了那种战栗——它是牧犬为主人赴汤蹈火的誓言!于是,他贴着小乱子的耳廓吹起一声轻微的呼哨。

牧犬如射门的足球从窗孔弹射而出。脖子上的荧光划出一道流星般的白亮,霎时消失在黑暗之中。

没有惊动一个黑影,小乱子悄没声儿地蹿出栅栏跑上了公路。

它向着远方的光亮,向着那个它所不熟悉的城市飞去。它能在那儿为牧场找回令黑影们害怕的光亮,牧工、母亲和伙伴们就能获救……它忘记了疲劳和饥饿,不要命地以它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奔跑着。在渐渐光亮起来的公路上,它无师自通地跃上一辆大卡车,让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脏平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它又跳下车飞奔起来。它嫌卡车走得太慢。

它追过了一辆又一辆自行车和汽车,冲过熙熙攘攘拥挤的大桥,进入灯火通明的繁华闹市。

现在它才有些惶惑。到处都是灯光,而它却不知怎样才能为牧场找回失去的亮光……

牧犬的出现在街道上引起了混乱。女人们尖声怪叫着逃避,男人都远远地站着喊打,但没有人敢在它前面阻拦它。对于这些城里人来说,牧犬小乱子确实太大了,大到了他们看起来是狼的程度(他们不知道小乱子比狼还大得多)。

只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敢伴着小乱子跑,还时不时在它身上摸一把。这在小乱子看来,又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它觉得那些红男绿女跟面前的男孩一样,都是在陪它玩儿。于是它亢奋得忘乎所以,拼命向人最稠密、最光亮的地方冲闯。

一名警官挡在前面,试图喝住这条“狼犬”。他从大狗的颈圈和发光物直觉到这条狗负有不寻常的使命。可是小乱子把他也看作玩伴。它伏低身子,嗖地从警官头顶跃过。

“这是条疯狗!”年轻的警官说着掏出了一支手枪。

幸亏那个观察细致的男孩也看懂了小乱子的表情。“它没疯!”这个小朋友喊,“它在笑!”

说罢,男孩勇敢地跑近前去。“过来,大狗儿!”他对小乱子叫,“让我看看,你颈子上装着什么!”

他蹲下来。男孩子的严肃和沉着使小乱子猛然记起了自己的职责。而且,牧犬向来对孩子是不心存戒备的。它便听话地跑向男孩……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载着一些全副武装的人出发了。小乱子坐在司机一侧。警长的大巴掌搁在它的头顶上。小乱子看着车头那一对雪亮的大灯不断地刷亮着黑暗,它就知道,它把光亮找回来了!

小乱子摇了摇尾巴——你大概没忘记,这是它微笑的表达方式。

尾声

牧场就剩下一条狗,小乱子。

它的母亲,连同其余的牧犬,都在那个失去光亮的晚上被黑影子杀害了。牧工们把它们葬在草场边缘,从公路和河滩上都能看见的高坡上。在小乱子眼里,那座小小狗坟,便是欢腾起伏的大草场偶尔发出的一声轻微叹息。

那叹息使小乱子成熟起来。那以后,它再也没惹过乱子。甚至,当它欢笑到忘乎所以,又想来点儿恶作剧捉弄牧工时,只要朝那个方向瞥一眼,小乱子就会像它母亲一样地严肃起来,庄重地走向自己的岗位。

夏天,彩虹和山花争艳的季节,牧场又添了新的牧犬,小乱子就成为牧犬警备队的队长。为了维护它的尊严,牧工们就不再叫它的绰号“小乱子”了。

他们管它叫“09”。

(载199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