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从“丑小鸭”到童话大王:安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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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深渊里的钟声

好多年以前,圣诞节前夕,老约翰妮临回家前给安徒生讲了最后一个故事:“有一天,天地间刮起一阵大风——从未见过的狂风。狂风刮过教堂时,将一口大钟吹离了教堂。那大钟顺风飞呀飞,就掉进了这河里,砸出一个深渊来。老水神爷正好就住在那里,便被大钟罩住了,怎么也出不来……没有人和他玩儿,他感到很孤独,便用魔诀召唤人的灵魂来陪他玩儿。于是,就有受骗的灵魂去了那深渊里,再也回不来了。老水神爷却很高兴,每骗来一个灵魂他便撞响大钟,所以那地方就叫钟渊了。每当这城里有人快要死的时候,你去钟渊旁,说不定就能听见从水底传出来的钟声呢。”老约翰妮讲完这个故事后,告别听得出神的安徒生,回家去了。

安徒生却很久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

圣诞节来到了。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安徒生家里,是没钱买杉树来做圣诞树的,也没有烤苹果和甜饭,更不用说烤鹅了。

晚上,玛利亚将最暖和的衣服给安徒生穿上后,说:“可怜的儿子,你父亲不在,妈妈没钱给你过圣诞节,你去大街上看看热闹吧。”

看着安徒生走出去后,玛利亚眼里充满了泪水。

用石头铺成的街道上结着坚硬的冰,安徒生穿的木鞋踩上去,一路发出吱吱的声音。街上有许多欢乐的人过往,每个人嘴里都冒着白色的气。

安徒生一边吹着冻僵的双手,一边往有钱人家明亮的窗户里张望:里面有微微颤动的烛光,有五光十色的圣诞树,圣诞树旁围着狂欢作乐的孩子。

老大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的食品……那摆在桌子中央盘子里的烤鹅是多么诱人啊!安徒生看得挪不动步了,于是便生出了幻觉:那盘中的烤鹅跳了出来,悄悄地走出窗户,然后蹒跚地向自己走来……近处的一阵欢呼使安徒生从幻觉中回过神来,去看那烤鹅,仍一动不动地躺在盘子里,没一点儿变活的样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趁耳朵还没被冻下来,安徒生急忙往家里跑。好几天过去了,安徒生还沉浸在诱人的烤鹅的遐想之中。

这天正遐想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等安徒生回过神来,面前已站着一个骨瘦如柴、面容疲惫的军人,正看着他呢,那目光沉重而心神不定。

只一小会儿,军人便微笑了,点着头说:“小家伙,是你吗?……长这么高了。”这嘶哑而低沉的嗓音使安徒生觉得很耳熟,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便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军人。

“怎么,不认得了?爸爸不是挺好的吗?”说着,汉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安徒生终于明白过来了,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啊!他叫了声“爸爸”,泪水便涌了出来。

不久,玛利亚回来了,见到了丈夫,立时泪如雨下,不停地说:“看你成什么样子了,比死人还难看。”

“这条命差点儿就捡不回来了……”汉斯没说完,便急剧地咳嗽起来。

当兵后,汉斯没参加过一次战斗,但那无数次折磨人的夜行军和猪狗不如的伙食,严重损坏了他的身体。要不是斐德烈王太子签订了和约,让士兵们各自回家,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在异国他乡了。

汉斯回来后,一家人又重新搬回原来的那间小房子里。然而,汉斯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连锤子也拿不动了。

“玛利亚,亲爱的,我成残废了,不能干活儿了。”汉斯伤心地说。

“别灰心,汉斯。我有的是力气,会养活你和孩子的。”玛利亚安慰他说。

为了使汉斯能好起来,玛利亚找遍了欧登塞的大小巫医,指望能弄到新的灵丹妙药,但都无济于事。

“全是骗人的玩意儿,他们是要把你身上的最后一分钱也搜刮了去。”汉斯有气无力地说。

这天,老约翰妮来看安徒生。安徒生忧郁地问:“我爸爸怎么了?干吗当兵回来变得又黄又瘦?”

老约翰妮毫不费劲地解释说:“孩子,那是你父亲的圣药干了。你还记得秋天的时候,你妈妈去找一个女巫算命的事吗?那女巫从咖啡渣里算出,你父亲还活着,是在另一个国家的城市里。她就劝你妈妈熬一锅圣药,召唤你父亲回来。那圣药里有百味灵药,加上屋顶上的青苔和求神拜佛时得到的纸,一齐放进瓦罐里熬,而且要不停地熬,直到被召唤的人回来为止。那些日子里,不管被召唤的人在什么地方,都会生出强烈的思乡念头。你父亲就是这样,于是,他夜以继日地往家赶,哪怕是高山、大海和狂风暴雨也不能阻挡他。你父亲就这样回来了,可走了那么多路,是不会那么快就恢复过来的。

安徒生和玛利亚十分信服老约翰妮的解释,但汉斯却不信,他说:“我回家的原因是王太子签订了和约,生病的原因是生活太苦。”

为了汉斯能早日康复,玛利亚便常常打发安徒生在晚上去邻近的村子里买刚挤出来的牛奶,为丈夫补身子。

去邻近村子要经过那古老的教堂,再顺着两旁种满高大栗子树的道路,过了桥,便能看见修女山了。穿过山脚那片长满接骨木和野蔷薇的树丛,再走过修女山寺院的池塘便到了。

老约翰妮曾对安徒生讲过,那古老教堂的废墟下面,有一条地下通道通往修女山。每到晚上,就能听见通道里有人走来走去,还用力敲那扇通往山外却用铁链锁着的大铁门。而修女山寺院的池塘里,常常闪动着鬼火,全是那些死后不得安宁、罪孽深重的修士们的鬼魂。如果是在礼拜日出生的人,就会碰见他们,他们手里还拿着书。其他人就只能看见火光了。

一想到老约翰妮所讲的,安徒生就怕极了,便生出返家的念头。但想到病得快要死去的父亲,他不得不鼓足勇气往前走。当买了牛奶返回来时,他总是一路拼命奔跑……池塘里吓人的磷火是有的,却从未碰见过拿着书的黑衣道士的鬼魂。安徒生庆幸自己不是礼拜日出生的人。

牛奶在安徒生拼命奔跑中洒了一地,等回到家,已剩下不多了。

汉斯忧郁地注视着惊魂未定的儿子,心想:看样子这孩子长大后要成为一个迷信和无知的人了。他叹一口气,对安徒生说:“孩子,看来只有读书才能把你从黑暗中挽救出来了。”

汉斯的病在加重,他日复一日地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转眼又是冬天了。

一天,安徒生突然发现,结在窗上的冰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王冠、正伸开双手如同真人一般的图案。他兴奋极了,立即告诉了病床上的汉斯。

汉斯带着阴郁的神情,苦笑着说:“那是冰姑娘往窗户里探头哩。她是为我来的,下次来就要把我带走了。”

此后,安徒生每天都怀着惊恐的心情看窗户上的图案。他怕冰姑娘出现把父亲带走。幸好,冰姑娘还来不及第二次出现就春回大地了。玛利亚和安徒生满心指望在阳光普照的季节里,汉斯的病会好转起来。然而,1816年的一个早晨,汉斯突然从当床用的长凳上一跃而起,恐惧地抬头四处张望,然后,赤着脚,站在屋子中央,用嘶哑的嗓子喊:“跟我来!进攻!乌拉!”他推倒来扶他的玛利亚,继续喊:“别拦着我,我要见国王,我有重要消息要向他报告,我……”汉斯猛地向前一冲,轰然一声摔倒在地。

安徒生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泪流满面的玛利亚将失去知觉的汉斯扶到床上,对安徒生说:“孩子,你不要坐在这里,你父亲谁都认不得了,在说梦话呢,梦醒后病就好了。你到街上去吧。”

11岁的安徒生知道父亲可能要死了。于是,他出门后往钟渊奔去。

老约翰妮说过,如果有人要死了,水下的钟就会响的。

安徒生静静地坐在钟渊旁,久久地凝望着那黑漆漆的深渊,仔细地倾听着……透过那深不见底的水,安徒生仿佛看见了那口巨大的钟,钟舌上长满了青苔和水草,无数银色的鱼儿在钟舌旁游来游去……安徒生想:如果钟舌冷不丁被老水神拉动,那些鱼儿定会被吓得四下逃跑的……

等了很久,也没听见水底传来的钟声,他认为父亲不会死了,便回到家里。

父亲仍然昏迷着,玛利亚让安徒生去找什么都知道的老麦得。在巫婆老麦得家里,安徒生战战兢兢地接过一根毛线。老麦得告诉他:“孩子,你把它放在胸前,选人迹稀少的路回家,如果你父亲气数尽了,你在路上会看见他的阴魂的。”

这是多么可怕的归途呀,安徒生心里充满恐惧,毛骨悚然,但他不得不大睁着双眼,因为这关系到父亲的死活呀。

路上,安徒生没有遇到父亲的阴魂,这使玛利亚和安徒生都感到慰藉,以为汉斯不会死了。然而在三天之后,汉斯死了。

安徒生这才明白,麦得的聪明才智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汉斯被埋在穷人的墓地里,因为他生前喜欢玫瑰花,安徒生和母亲玛利亚便在他坟前种上一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