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小邪
父母是祸害
“萧婷萧婷,你能不能消停点儿?音乐声音放那么大,一会儿楼上楼下的老师该来找你了。”
我妈又在唠叨我了,唉,谁让我生在教师之家呢,谁让我家楼上楼下住的都是老师呢?难怪豆瓣小组“父母是祸害”里的控诉者都是教师子女。
我乖乖地关掉音乐,老老实实地打开书本。老妈看我如此顺从,欣慰地给我关上了门。
我蹑手蹑脚地站到椅子上,从书柜的最上层翻出我的日记本。被掐掉了网,这是我仅剩的一片私人空间了。在日记里,我埋怨老妈啰啰唆唆地管我,控诉爸爸只管班里的学生不顾我,痛斥老师站在讲台上就像讲天书……哦,我简直受够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妈妈第四节没课,在家做午饭。进门我见她脸色比往日沉些,似乎有人惹着这位女主人了。我心里嘀咕,不敢吭声,赶紧回房间写作业。
作业没写五分钟,突然想起今天被数学老师训了一顿。那老师很逊啊,我做不出题来,他就让我站着,众目睽睽之下,我毅然决然地坐下了。
我知道,他下课后自然会给妈妈通风报信,不会说得太轻,也不会说得太重,但他的话会让妈妈面子上很过不去,妈妈一定会表示要好好管教我。
奇怪,直到吃完饭,妈妈也没发作。但晚上的时候,我赫然发现,我的日记本被人翻过了。我本想动怒,再仔细一看,居然每篇后面都写上了读后感。
“你妈是啰唆了点儿,那都是为你好啊。”“你爸是该检讨,把办公室当成家了。”“什么?老师讲天书?我可没听说一中有会讲天书的老师,要是有,早去百家讲坛了。”……
你看看,父母不是祸害是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去职高
爸妈都是学校的老师,他们对学生自然有一套,对我也一样。他们能够料到我啥时候出现心理波动,啥时候会跟他们顶撞,他们的配套措施马上到位。弄得我发脾气都没地儿发!
我多羡慕班里那些同学,他们跟父母发飙,他们离家出走!同学们敢做的事,我都没有做。我能做的是,不再写日记了,我的语文成绩也随之下跌。我亲爱的爸妈又祸害了我的文学前程!
日子真不经混,转眼,我就到了初三,我的前后左右都是老师特别安排的班里前十名的学生。可即使与好学生为邻,我也不爱学习。我把不爱学习的原因归在英语老师身上,因为我从爸妈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她在原来的学校里是教化学的。可是我们学校缺英语老师,校长就让她教英语,她只好硬着头皮上。
英语老师非常负责,每天放学后,她都要把我们几个叫到她的办公室听写单词,可我怎么听都透着化学味儿。于是,我就往本子上写化学元素符号。到了英语考试的时候,我就真的只记得化学符号了。
期末考试,全班70个同学,我考了第65名。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倒数十名以内的学生都要被筛到职高去。这可正是我的心愿,我哭着喊着要去职高,表哥说那儿能学画画、学音乐,生活那叫一个惬意。
爸爸妈妈坚决不同意,他们平静地对我说:“不想学,待在家里,也不能去职高。”
“好,那我就待在家里。”我也平静地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背上吉他去远方
休学,在很多人看来是件很不光彩的事。对我而言,也是。闷在家里,我透不过气来。
表哥来看我,还带了一把吉他。他说,你闲着也是闲着,弹弹吉他总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大人们不会说什么的。
我喜欢吉他,在演唱会上看歌手抱着吉他边弹边唱,真是要多帅气有多帅气。现在,我一米六五的身高,配上那把吉他,一定帅得不成样子。
我天天练吉他,入了迷,掉了魂,弹得还是七零八落,听起来像弹棉花。两个月后,我还没有要上学的意思,爸妈见了我,只是叹气。我又何尝不觉得自己很无能?可是,同学们马上就要走进中考考场了,我怎么才能把功课捡起来呢?
有一天,爸爸下班回来,随手将一张宣传单放到桌上。那是一个夏令营的宣传,去的是内蒙古的达里诺尔自然保护区,为期一周。
我动了心。爸爸不同意:“那么老远的地方,出点儿什么事,我们也不在身边。”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这一次,我一定要一个人闯出去,名正言顺地叛逆一回。
我态度坚决不同以往,看见爸爸终于点头,我在心里高呼“哦耶”。
我背着吉他上路了,认识了新朋友,看到了新风景。只是,中途下车休息时,第一次离家的我有点儿忐忑。到达目的地时,听当地人说,附近有片山,很美,据说《无极》就是在那里拍的。
我问领队:“我可不可以去那儿看一看?”
领队说话硬邦邦的:“不行,出来就要服从团队,不能单独行动。”过了一会儿,他又缓和了语气,“那片山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恐怕一个上午都到不了。”
我还就是不服这口气,出来就是不想让人管的。趁中午大家休息的时候,我背着吉他偷偷溜出宾馆,租了辆车,开始了我的冒险之旅。
领队没有骗我,那山真的很远。黄昏,司机在一个小镇停了车,跟我说:“先在这里住下吧,晚上不能往山里走,有危险。”
我住了下来。小镇里鸡飞狗叫,旅馆的那扇门就是一块薄木板,中间裂着一道缝,在山风中摇摇欲坠。我整夜惶惶。
第二天,行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了那片山。司机收了钱,不待我与他商量回程的时间,就“突突”地扬尘而去。
我背着重重的吉他,往山里走了几步,看不到一个人影。我慌忙往回走,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路标。我饿,我渴,我哭。无用。
中午,领队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眼前,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不吱声,任由泪水流个痛快。
吉他在别处
夏令营结束。回到家,爸妈给我准备了一桌子吃的喝的,却不问我夏令营干了些什么。我想,他们大概对我失望了,死了心。
我又何尝不对自己失望?夏令营的营员们各有所长,画画的,唱歌的,跳舞的,唯有我,背着吉他看起来挺帅,却连一首完整的歌都弹不出来,私自外出还惹了一大堆麻烦。帅,有什么用!
我懒懒地躺在床上,很累,却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听见爸妈在厨房小声说话。妈妈说:“他肯定是太累了,这一趟可没少受委屈。”爸爸答:“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吗?不受点儿委屈,就长不大。”
我愕然,他们都知道!可我这次真没脾气了,我趿上鞋,走进厨房。我说:“我想再读一个初三。”
爸妈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
剩下的日子,我把自己彻底扔进了题海,没日没夜地看书。那把吉他我还给表哥了,其实我没有音乐天分。开学后,我一如既往地学习。英语老师仍旧是那个曾经教化学的老师,但我现在是英语课代表,放学后由我来给同学听写单词。
中考,我不用家属子女的照顾分,也稳稳地直升高中。妈妈喜极而泣。她告诉我,其实,夏令营的宣传单是爸爸特意拿回来的,领队是爸爸的同学,而我的爸爸,全程跟着我。那个晚上,他一直在我住的小镇旅馆外徘徊,给我看门。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迷路,知道我躲在哪里哭泣,但他就是不出来帮我。
妈妈说:“孩子,你不会生爸妈的气吧?”
我忍住泪说:“你们是为我好,我这不是消停了嘛!”
窗外是大把大把的绿色,对面楼里传来吉他声,他弹得很好,让我想起自己背吉他远行的那些时光。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帅的。
(选自《中学生》201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