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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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恋情人

既然人已经在公安局了,想必讲电话也不方便。

坐在的士上,我忐忑不安,心想这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灯,N年不见,一见面尽给我找事。刚来实习就让我请假,搞得我很难堪。真不知我上辈子是个律师、作家,还是个皇帝、猪头,反正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让我这辈子认识了这么一个发小,唉,交友不慎啊!但命运这玩意儿谁也决定不了,同村同龄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你不跟他们玩儿跟谁玩儿?一个人肯定会得自闭症。怪只怪自己命不好,跟这厮生在一个窝儿了,要是生下来嘴巴含个金勺子金项链什么的,那肯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文科生大都如我,是意识流大家,一件事想着想着就能跑偏几光年远。等回过神来,的士竟然还没驶出(死出)这该死的十字路口,从上车到现在一共也就走了十几米远!眼前的美女在人行横道上迈着轻佻的步子,我的心也随着她的高跟鞋,咯噔咯噔作响。

等我赶到局子的时候,小疙瘩已经被放走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不接,肯定觉得我这人特没人情味特不够朋友。可出了力气还被冤枉,那真叫委屈。再打,再打,他终于接了:“刚警察问了我点小事儿,我托人找了关系,配合他们搞了一个询问笔录后就把我放了,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一开始说要拘留我,搞的我挺紧张,这不有事找律师嘛,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刚刚工地这边出了点事儿,你看,没来得及接你电话……不好意思啊……”小疙瘩急忙解释。

我赶紧解释:“我挂了电话就下楼打的,可堵车了,这不刚到这边。”即使大家知根知底儿,但还是得解释,因为沟通确实太重要了。

“那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补充问他。

“没事儿没事儿,已经找关系摆平了。现在这边一堆乱事儿,就不跟你说了哈。让你费心了,回头出来坐坐。”

虽说没事儿就好,但好歹有点扫兴,让我感觉自己纯属多余,只能悻悻走开。可转念一想:这警察都传唤了,真是个小事儿?找的关系?询问笔录?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何必再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何姐交办的果然是大案要案,卷宗材料一共11本,每本三百多页,涉案四十余人,其中涉嫌非法拘禁的十五六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

案件始末大致是:几个传销头目窜至我市,拉拢三四个马仔,以介绍工作的名义将亲戚朋友骗来,搜走手机和现金,将其锁在租住的城郊民房内,进行洗脑教育:广州有个公司叫麦当娜,现在很火,做得很大,大有前途,只要每个人要交3800元就可入伙,没钱不要紧,打电话叫姐姐、弟弟、哥哥、老婆、儿子等相信自己的人带钱投奔即可。然后,给你发点中介费用,安排你去“总部”上班。不打电话不要紧,但一天到晚都得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吃饭上厕所跟着你,一旦有叛逃行为就要挨打。一天不够,十天,天不够,三个月,一年……总有你想明白的一天。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大多数人最后都能想“明白”,心一狠,牙一咬,管他妈的什么阿爸阿妈表哥女友,先骗来自己脱身再说,脱身之后不服被骗,干脆换个地方复制这个模式,自己当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至于被自己骗来的老爸老妈,报警救他们?算了吧,干脆也给他们一个当老板的机会,活了大半辈子总认识些可靠的朋友……

大部分受害人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宁死不屈的。一个即将毕业的闷骚内向型伪帅哥,求职不顺,被妙龄女网友骗来“实习”,这蚂蚱做事极端,不知变通,多次顶嘴,惨遭毒打。出租屋内,终日不见阳光,每日不知早晚,时间一长,这不经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蚱实在忍受不住,踹开厕所窗户纵身一跃,用那肥胖的身段在低空中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头部着地,活活摔死了。为了躲避警察抓捕,传销头目赶紧转移人群,在转移过程中,有人跳车被撞死,有人叫嚣、嚷嚷被捂住嘴巴窒息多时,住院十几天都没脱离生命危险,仍在SUV病房,不,是VIP,也不对,是ICU病房!

一晃,一两个星期过去了,卷宗材料翻了三四遍,总感觉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不是相互矛盾,就是不具有关联性,究竟谁负责看守?谁负责搜身?谁打人了?谁讲课了?都没彻底搞清楚,脑袋里一片乱麻。从有罪推定思维出发,从现有证据来看,要想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证明哪些人有罪、哪些人是主犯从犯,都很难。翻来翻去,正头痛时,罗哥一脸严肃走了进来。

“小王,在办案啊?来来来,你看这个,看这个,这个案件有意思。”罗检四十出头的人了还时不时的带了个黑框眼镜,看他咂巴个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什么情况啊,罗哥。”罗检年龄比我大一轮还拐弯,恁是让我叫他哥,不知道是把他叫年轻了,还是把我叫老了。用他的话说,你这年纪不大不小的,你叫我撒呢?叫叔啊?我可没那么老。干脆叫哥得了,江湖乱叫嘛。再说了,男人在一起都是兄弟!这番话,江湖义气味儿十足,但与他的相貌为人大相径庭。

“花案!你自己看,非常有意思。骗你小狗。”罗哥情绪高涨。

原来是个强奸案。

不知何时,何姐也走了进来。“你口供对照表给我看一下。”她语气温柔,面带微笑,倍感亲切。

口供对照表,就是把所有犯罪嫌疑人的说辞从卷宗材料中摘抄出来,进行比对,一目了然,查看谁最具有说谎的嫌疑。可是,本案11本卷宗,3300页,原话摘抄打出来,那得搞到什么时候去了?!我偷懒,压根儿就没打算弄。

她这一问,我反倒羞愧起来,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没弄,太丢人了。其实我清楚,她肯定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肯定没整理出对照表,她这只是在提醒我。另外,我还清楚一点:我不能被看扁了。

“我修改完后给你看吧。”我模糊回答,不至于太尴尬。

“罗半仙儿,你杂又在欺负我们小王让他干活呢?”何姐善解人意,转移话题。

“偌大个公诉科,就只有我一个男人,花案全部交给我办理,根本就忙不过来!你看,好不容易来了个爷们儿,想请他帮我分担分担忧愁嘛。”罗哥开始抱怨起来。何姐见我不接腔,暗自笑笑走了出去。

“这案卷材料就交给你了,你尽快把公诉案件审查报告和起诉书打出来给我。这案子放了很长时间了,再不搞出来就超期了。”何姐一走,罗哥开始放话,而且这话听起来非常豪爽——安排我做事嘛。

刑事案件中存在的超期羁押现象,就是这么来的,确实是案多僧少忙不过来啊,这是基层检察机关普遍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

我来这里是干嘛来了?学习啊!不办案能理论联系实践让知识升华吗?肯定不能啊!这样一想,心里倒也畅快三分,不就是干活吗,小意思。眼睛一转,我说,罗哥啊,不就是个花案嘛,完全木有问题!要不待会儿搞完了,你给我掐一掐,看看我今年桃花运财运如何啊?

“好啊!完全没有问题!你把出生年月日时写给我,要农历的,待会儿我给你算。我跟你说,我算的可准了,上次副检察长还请我……”一说算命,罗哥兴高采烈开始吹牛了。

清江市的牛都吹死了,可就没有新鲜牛肉吃喽。我起身:“罗哥,给”,我睇过生辰八字,说“那你回去算着,我先把这个花案拿办下来给你交差。”

“王断然是个好同志,嗯,好同志……”罗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眯成一条线。

从他前脚出门那一刻开始,我燃烧了小宇宙,除了上了一趟厕所外,一直在键盘上飞舞手指头。

等我起身探向窗外,暮色降临,霓虹初上,暖暖的橙色勾勒出我孤单的头影(投影),从头至脚,浑身落寞。

有人说思念是一种寂寞,歌词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我总觉得人的感觉最他妈不靠谱,而且很庸俗粗糙——喜怒哀乐,各种基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随时轮换。所以,曾经为此赋诗一首,取名《感觉算个屁啊》!

我奔走在烈日骄阳下,

寻死觅活,

捕捉风的身影,

八月的清江啊!

轰隆的火车碾断你的踪迹,

熟悉的味道,

让悲伤和幸福,

若隐若现,

感觉算个屁,还不如空气。

揉揉干涩的眼睛,摸摸干瘪的肚子,穿过后门小巷,在一个小学附近的街边摊儿,花十块钱叫了两碗饺子,三下五去二吞进肠胃,顿时感知人间冷暖……

所谓实习,肯定没有工资,这日子……

“滴、滴、滴”,饭后踌躇之余,手机QQ响了,心想都他妈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陌生人加我!又打广告的?我掏出手机一看,抽搐的鸡爪子,这网名让人浮想联翩:莫非此人喜欢吃泡椒凤爪?还是喜欢留长指甲自卫?有点意思。加一个新人,改变一下一向拒绝的固定习惯,倒也无妨。同意后我直接发问,请问您是哪路神仙?

最贱不过加了你QQ,你主动跟他讲话,他玩儿消失的人了。几分钟后神仙仍不回话,我下意识打开他的空间准备核实一下是否认识,不认识最好,骂他个狗血淋头鸡飞蛋打之后,直接拉黑。

可当反映迟钝的网页缓缓露出尊容时,一个灿烂的微笑瞬间抢走了我的视线,熟悉而又陌生的照片一下子打开我原本尘封的记忆。三年了……

是她?是她?还是她?